那天是周一，飛機下降的時候耳朵嗡嗡作響，程湛捂著耳朵嘗試減緩耳鳴，耳膜似乎快穿破了，尖銳的空氣化作為針，戳著他的耳朵。

    回國的日子是個大晴天，飛機輪子滾動找個地方停下，耳朵稍微好轉了些，他靜坐飛機座位直到乘客都下飛機了才起身。

    郜衍起身拉開頂上機柜，取出了一小書包背著，扶著程湛下飛機的時候，見程湛臉色煞白有些擔憂，“湛湛，要我背你嗎？”

    程湛沒有應聲，走在郜衍前面，察覺人呆愣在原地刻意放慢了腳步，就是為了郜衍能跟上來。

    他們關系僵硬，程湛回到了那個不想說話的人，更是一個眼神都不想理會郜衍，但是行為舉止來看程湛并沒有那么生氣。

    許是郜衍意識到這一點，也不再多說什么，并肩伴著程湛，玻璃窗子的陽光傾瀉在他們身上，暖意且寧靜。

    多少個月了，回到祖國的懷抱甚是想念，程湛第一時間全身投入在工作上面，減少和郜衍接觸，他想讓郜衍思考自己哪里做錯了。

    任盈盈淚流滿面，若不是張文舟在一旁輕咳幾聲，她差點就直接抱上程湛了，一直抱怨著工作上遇到的人和事，也把手頭上較為復雜的案子交給程湛。

    上司回來了，任盈盈當然輕松了不止一點點，呼了一口氣和張文舟甜甜約會去了。

    程湛忽然有種虧欠他們的感覺，自己不在的一段時間里任盈盈可是忙得沒頭沒尾的，就算遇到再大的困難也不給他打電話。

    工作上的事兒讓他忘了與郜衍的爭執，忙到凌晨的時候手機多了二十幾通來電，和五十多條短信，全都是郜衍發來的。

    回撥了過去，郜衍委屈巴巴問著他什么時候能回家，他認真想了想回答：“等小允開學那天吧?！?/br>
    距離蘇允小升初開學不過還有三日，郜衍表示萬萬不可大意，這三天見不到老婆怎么能行，他一小時不見如隔三秋了。

    于是，總裁大人簡單拿了件外套就離開了，關上門前??尾巴向他揮手，打了個哈欠回到椅子底下把自己圍起來睡覺。

    “媽的，用我名字的蠢貨還那么囂張！”郜衍顧不得和??吵架，他選擇陪老婆一起熬夜，所以帶上了工作資料。

    那三日，他們雖然一直在一起，可說上話的機會格外少，各忙各的，互不干涉。

    開學日，程湛和郜衍護送蘇允上學，二人的顏值迎來眾多目光，蘇允沒好氣的加快腳步，想要擺脫兩位曾經的風云人物。

    郜衍感慨著時間過得很快，眸色溫柔想順著程湛的手，在空中比劃了幾下道：“想當年湛湛是年紀第一的學神，而我是倒數最后一名的學渣和校霸。是什么讓我們相遇呢？哦！是老張，是老天爺！”

    才十三歲的蘇允被迫聽了兩位爸爸的愛情史，翻了個白眼就走了，隨后想到什么腳步一頓，氣憤的說：“爸爸，這幾天程顥表哥來過?！?/br>
    聽到久違的名字，程湛不禁一怔，啞了嗓子點了頭，“我知道了，我會聯系他?！?/br>
    回想起家里人給他帶來的傷害，他害怕與家里人接觸，程湛手指顫抖著，駭然失色的將指甲嵌入了掌心，那一刻的恐懼沒人能知曉。

    雖然他知道程顥并沒有做錯什么，但是程顥也是個知情卻不肯幫他的人。

    “湛湛，有我在，不要擔心?！?/br>
    大概是郜衍知道他的無力感，在街頭上給了他一個安慰安心的擁抱，他低頭笑著，推開郜衍道，“他們答應過我不會再摻和我的事情了，而且我長大了?！?/br>
    蘇允咦惹了好長一聲，“你們都多大的人了，還摟摟抱抱？”

    郜衍嘖了一聲說道，“咱這是恩愛，懂嗎？”

    蘇允不管秀恩愛的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擺擺手加快步伐去上學。

    ＊

    下午，辦公結束準備用餐的時候想到了蘇允的話，程湛抽屜里的號碼簿存著程顥的號碼，忐忑的心不安晃動了一下。

    程湛握著手機輸入了一串不熟悉的電話號碼，躊躇許久才撥通了號碼，電話傳來嘟嘟嘟的聲音，每一聲都令他緊張。

    “喂？程湛啊，我找你找了好久?！?/br>
    程湛的心臟宛如被凍住了，思緒有點混亂，慌張急促說著：“有什么事情嗎？”

    “爸可能快不行了，你來人民醫院看一眼嗎？”

    程顥的話仿佛有回音，一直播放著快不行這三個字，他竟然屏住了呼吸導致呼吸不順，沉默良久說：“嗯，我現在過去?！?/br>
    掛斷了電話，程湛闔眼休息，滿腦子想著回去免不了吵架，想想就心煩氣躁。

    當程湛趕到醫院的時候程顥已經在等著他了，他只見程顥氣色很差，沉淀的黑眼圈極深，絡腮胡不規整長了出來。

    醫院大中午的沒多少人，倆兄弟乘坐電梯一路不語，窘迫的尷尬蔓延在空氣中，出了電梯才得以緩口氣。

    推開獨立病房，一臺機器跳著心率和發出刺耳的聲音，程林口鼻上蓋著呼吸儀，虛弱病態的樣子惹人心疼。

    程湛倏地一動也不動，翕動著唇半天也不說什么，待他走進的時候見到程林眼中的淚，欲言又止的樣子。

    “爸，好久不見?！背陶克懔怂闩c父母最后一次見面還是三年前，眼神冰冷的掃著儀器上的醫學知識檢查。

    就在此時，蘇意攜著兒媳婦進門的時候明顯愣了愣，不敢置信看著小兒子的出現，聯想到自家事務所的名聲因為小兒子而敗壞不免心情很是波動。

    蘇意對小兒子的偏見很深，尤其是小兒子喜歡男人這件事情夠她膈應一輩子了，網絡上鬧得沸沸揚揚的事情就是小兒子和戒斷不成功的人。

    她二話不說沖到程湛面前，揚手給了程湛一巴掌，恰好是受傷過的右耳，巴掌劃過的聲音就如一列凌冽的風，使他一陣耳鳴。

    “你還有臉過來？程湛，你是不是看你爸快死了，才來慰問的？”蘇意早已不穿高跟鞋了，以往的女王氣場不復存在，“都是你！把你爸搞成這個鬼樣子！”

    耳鳴令他無法聽清蘇意的話，斷斷續續的只聽到個大概，無非是在怪他把家里搞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臉頰紅腫熱痛，程湛把頭扭正，眼神毫無波動，似乎已經料到了會有巴掌的劫難。他只覺得自己可悲又可笑，三次都為同一個人和家里人鬧，每一次都不可開交。

    程湛扶著眼鏡，心涼了一半，一瞬間那些緊張已經消失殆盡，冷冷道：“所以我才不愿回家，我寧愿我不姓程?！?/br>
    “我到底造了什么孽？我以為十年來你已經改過來了！你為什么還要喜歡男人？你就不能為家里付出點什么嗎？你也姓程，你是程家的兒子！”蘇意怨天怨地怨自己，滿臉失望看著程湛。

    程湛不自覺上揚的語氣頗為憤怒，眼眸染上了腥臊，“那你呢？有把我當過兒子嗎？我從未享受過來自父母的愛，所以我憑什么要因為姓氏考慮你們？”

    “現在你爸躺在那邊就是你害的！你爸都被你逼成什么樣了？”蘇意向來自我獨尊，程湛也不是第一次忤逆她的話了，她恨不得自己在年輕十歲，再把程湛送進改造所。

    程湛內心自嘲了一下，認為沒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了，“對，都是我。因為我一個人害了你們，但是我喜歡他的事情絕不會改變?！?/br>
    面對這種家庭，程湛倒是懷念以前賀明珠在的日子，他也想要有個童年，也不想被人左右人生。

    “蘇女士，我這一輩子按照你們規劃的路走了，我把上半輩子還給了你們，下半輩子我需要為自己而活?！背陶科铺旎男Τ隽寺?，“這里是醫院，我就不打擾你們了?！?/br>
    他不知道蘇意在背后會怎么譴責他，也不知道程顥和嫂子會如何看他，反正這一切都不重要了。

    雨霎時間落下，彌漫在城市的冷意滲透人心，嘩啦啦的雨勢不漸變小，鬧得程湛代入了自己，失魂落魄的出了醫院。

    醫院有個天橋能過到對面，程湛觀賞著雨天的城市，車輛開了燈，車尾亮著紅燈，堵車了。

    好累啊，前不久因為感情吵架，現在又因為家庭而鬧。他的人生并不太如意啊，所有壞事都往上趕了。

    隨著雨哭的聲音，程湛蹲在天橋上抱頭哭了，這里沒人會看見他，也沒人會聽見他的哭聲。

    手機震動，是郜衍打來的。

    他不想硬抗，接聽了電話，但是換來的是他慣性的緘默。

    郜衍一直喊著他的昵稱，他啜泣道：“阿衍，我好累好累啊，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做了?！笔侨硕紩写嗳醯囊幻?，在外人眼里佯裝堅強，可私底下卻將堅強拋之腦后。

    “老婆你在哪里？我看定位你在馬路上？你他媽傻??？給老子滾回旁邊！”郜衍怫然大怒，“你要是尋死，我第一個帶程煊戎去陪你！”

    “……”程湛憂愁破涕為笑，“傻子，我在天橋上，我需要你來安慰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