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雨怎么樣了？”左辭風馬上迎了上來，睜著滿布血絲的眼睛問道。

    “十雨？”林子堯一下沒反應過來。哦，對了，千云現在叫方十雨。

    “燒退了，現在還睡著。腹中積水已經排出，劍傷應該已經結了薄痂。唯一比較麻煩的是棍棒所致的傷，在下劃開傷處排出血塊，也清理了碎骨，但肩背處的骨頭應該有裂縫。等過兩天外傷結了厚痂，要以木板緊縛至骨縫愈合?！?/br>
    “多久才能康復？”

    “無法探知骨傷的范圍和深度，但約莫一兩個月是要的?！?/br>
    “何時才能移動，本王要帶他回王府養傷?！比瞬辉谝暰€范圍內，他總覺得不安心。

    林子堯看了他一眼：“王爺身份尊貴、公務繁忙，恐怕方大夫也不敢讓王爺費心。方大夫對在下有救命之恩，不如就讓方大夫留下，由在下來照顧如何？”

    左辭風的臉色一點點地沉了下來，來了個葉一勉和他共度一夜還不夠，又來一個想不知道共度多少個日夜的家伙，心中氣極：“本王自有安排，更何況你區區一個孌童，未得主人家同意，你有何資格留宿、照顧他人？簡直可笑！”

    林子堯臉上一白，腦中閃過昨天的畫面，一夜沒睡的紅腫雙眼酸澀不已：“在下與……高將軍并無買賣錢財瓜葛，并非他府中……孌童?！?/br>
    氣極的左辭風有些口不擇言了：“也是，年紀這般大了，孌童一詞的確不適用于你?！?/br>
    熱淚涌上眼眶，早便知曉世人如此看待我，現下有能埋怨誰呢？一切都是自己咎由自取。林子堯眨了眨眼睛，讓眼淚不至于滴落下來，深吸了一口氣才說：“在下感謝高將軍一直以來對在下的照拂，但事已至此，也不便再叨擾，在下會盡快找到住處搬離出去?！?/br>
    “待你尋著住處，讓需要靜養的病患隨你漂泊嗎？還是與你一同在空無長物的陋室挨凍受餓？”左辭風不想再與他爭論，往前走到房門前：“本王什么時候能帶他走？”

    原本打算帶人回山莊，但他現在的狀態的確不宜遠行，咬了咬牙，林子堯也覺得在王府休養不失為一個好的選擇。

    “……最早后天?！?/br>
    得到滿意答復的左辭風冷哼一聲，又說：“本王進去看看他?！闭f罷，便輕輕地推門而入。

    床上的人兒背朝上趴著，身上蓋了一層薄被。他頭向外側，面目青白、眉頭緊皺，灰白的雙唇也緊緊地抿著。

    心臟劇烈地跳動，緊絞著，又化為悶痛。左辭風走到床邊，伸手輕輕地撫了撫他的臉。好涼！那張小臉上曾經盈滿笑意、有過羞怯、帶過春情，一顰一笑靈動不已?，F下，只有青白色的冰涼。

    他突然有些懷疑林子堯的話，方十雨真的沒事了么？懷著恐懼輕輕地挑高小人兒身上的薄被，原本瘦弱的肩背，被一層又一層的白色布巾緊緊包覆著，有幾處較深的傷處，穿透層層布巾還滲出了血花。但肩在微微地起伏著，他在呼吸！他還活著！

    左辭風放下心來，將被子蓋好，坐在床邊靜靜地看著他。

    忽然，門外有人走進，還關上了門。一看，是林子堯，正坐在茶桌旁看著他。左辭風只看了他一眼：“何事？”

    方才和穆王的對話讓林子堯心生蹊蹺。平時千云晚上來找我，問的都是關于我和高奕的情，我一心牽掛高奕，對其他事置若罔聞，從來沒關心過千云在哪里、和誰一起、在做什么。也就是今明兩天，才從旁人的只言片語推算出，他現下應該是化名為方十雨在穆王府承擔大夫一職，且穆王對他十分關切。

    只是，看著左辭風下巴的點點胡渣，和現下心痛哀切的眼神，任誰都不會認為他們的關系只是單純的王爺和大夫。

    林子堯閉上眼睛思索著。

    總是安享在千云的羽翼下的我，自私又愚蠢，所以才落得今日這般田地，也才害了千云。但，絕不能讓千云也受同樣的傷。他睜開眼睛，看著左辭風。

    “在下有幾個問題十分好奇，望王爺能解答一二?！?/br>
    床沿上坐著的男人沒有看他，只低聲說：“說?！?/br>
    “方大夫只是穆王府的大夫嗎？”

    左辭風轉過頭來看著他：“你想說什么？”

    “在下以為，王爺與方大夫的關系，和在下與高將軍的關系，是一樣的?！?/br>
    “哼！你只是區區孌童，怎可與十雨相比?！?/br>
    這人怎么聽不懂話？林子堯無語地再強調了一遍：“在下并非高將軍的孌童，只是……傾心于高將軍?！?/br>
    “你是什么身份，本王不關心?！?/br>
    林子堯嘆了一口氣：“無論在下怎么解釋，無論是王爺還是世人，皆認為在下是高將軍府中的孌童，是男人的玩物?！?/br>
    “那是你咎由自??！”

    的確。林子堯心想。頓了頓，才說：“世人也不會關心方大夫是何身份，也只會認為他是王爺府中的孌童，是……男人的玩物?！?/br>
    就在不久前，方十雨也說過類似的話。左辭風被切中要害，心下惱怒，怒目瞪視著他：“你怎配與十雨相提并論？”

    “當兩人身份不平等時，世人傾向于認為是下位者，用盡心機地攀附上位者，而忽視下位者的人品、才華、能力，也不會關心兩人是否存在真情。正如在下方才所說，在世人看來，處于下位的方大夫也只會是個孌童，與在下無異?！?/br>
    左辭風一時找不到話反駁，似乎……也無法反駁。

    見對方沉默了，林子堯繼續道：“方大夫于在下有救命之恩，實在無法坐視他淪落到在下今日這般田地，請王爺放過方大夫吧?！?/br>
    “不！本王與……本王心系十雨，不可能放手！”

    原本想說與方十雨兩情相悅，但仔細回想，他從未對自己表達過喜愛之前。甚至之前的幾次歡好都是自己主動、方十雨推拒不成才成事的。心下頓時有些慌亂。

    “王爺以為在下，為何如此下賤？任府中上下人等如何欺辱，都不愿離去？”林子堯環視了這個簡陋破敗的房間，回想起往日的甜蜜種種，不禁悲從中來：“高將軍與我，也曾情意綿綿，才致在下泥足深陷。只是，無論是因在下色衰而愛弛，還是高將軍心意有變，在下身心俱創是事實?！?/br>
    他站起來床上昏睡的方十雨：“他日，等王爺娶親，王爺怎知王妃不會變成今日的將軍夫人，方大夫不會變成今日的我？”轉過身，一邊向門外走去一邊說：“在下會盡快尋一棲身之所，屆時，會接方大夫同住?！辈坏葘Ψ交卮?，林子堯已經走出門去，關上了門。

    沒有決心，談何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