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墮其術中
東市大街旁有一處不起眼的小茶攤,來往游人雖多,但偶爾有三兩人才會停駐在此歇腳,生意實在慘淡。 今日,此處卻來了幾位身著道袍的仙門中人,為首的便是太虛的掌教宋清御,他正在研究桌上的部署圖,既使有了旁人相助,但想要完全對整座西陵城的人流動向了如指掌,仍是極為困難。 賊人定會神不知鬼不覺的混入其中,況且那兇獸會不會出現作亂仍猶未可知,靈郁這是擺明了挖了個陷阱,等著太虛觀往里跳,而自己則高居皇城,坐收漁利。 宋清御嘆了口氣,起身發現不遠處一紅一白兩個身影正朝自己走來,于是便行了禮,開口道: “師尊,云師叔,你們來了?!?/br> 那名白衣道長面容冷峻,目光寒涼淡漠,旁若無人,只微微頷首相應;而他身后的紅衣青年則展顏溫和一笑,開口道:“一時逛了太久,讓小宋師侄久等了?!?/br> “無妨,師叔來的正好,現下西市的部署都已經妥當,至于東市我準備讓太虛觀的門內之人駐守,不知你們覺得如何?” “……”謝陵風并未立刻回應,似是心有疑慮但不知怎樣開口,遂看向身側的紅衣青年。 云青崖頓時了然,知他不善言辭,于是悄悄附耳到宋清御身旁,輕聲道:“…小宋師侄,太虛觀中可能亦有靈郁的眼線,難保不會在此時行動,所以要讓司空道友他們多加注意,我亦會格外留意?!?/br> 宋清御神色凝重,蹙眉頷首道:“我明白,倘若那線人真的從中作亂,我等分身乏術之時,那除掉兇獸之事就要拜托師尊與師叔了?!?/br> “放心好了,你那位好師尊可是上天入地無所不能的臨虛神君呀,豈能有他擺不平之事…”云青年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回身拍了下白衣道長的肩。 謝陵風則冷淡疏離地避開了他的目光,開口道:“…你們兩個,遇事莫要慌亂,量力而行,切莫逞強?!?/br> “弟子謹記?!?/br> “嗯嗯,知道了知道了?!?/br> 待商討完畢,茶攤內的太虛門人也陸續離去,但臨走前,云青崖隱約從街對面看到了一只青羽小鳥,和自己的分神長得一模一樣,真是奇怪了,明明沒有放出過分神啊。 “我怎么好像看到了…”云青崖轉頭摸了摸下巴,思索了片刻,遂對謝陵風與宋清御說道:“陵風,小宋師侄,你們等我一下,我先去買壺酒?!?/br> 謝陵風聞言劍眉一蹙,冷聲道:“你又要作甚?我隨你去…” “不必啦,反正就在街對面,我一會就回來!”云青崖揮了揮手,推辭道。 見他堅持,謝陵風嘆了口氣,說道:“…也罷,快去快回?!?/br> 街邊酒舍,此處不比茶攤,乃人多眼雜之地,但就算如此,亦有能夠借此隱匿之人。 那只青羽小鳥落到了墻角暗處的黑衣魔族肩膀上,他站得尤為靠里,背光逆影處,身形亦昏暗不明。 云青崖見燕無淵只身候在此,心中明白了恐怕是他放出的青鳥,其目的就是為了引自己來。 “燕尊主…”云青崖一愣,不知該退還是進了,這里不比戲院,無論做什么都不能掩人耳目。 燕無淵那雙非人的赤色豎瞳猶如于陰影中窺視的猛獸,放肆又貪婪地打量著面前的獵物。 爾后,他忽而勾唇露出一絲輕蔑的笑,開口道:“…你這身衣服,是要與那棺材臉的老道拜堂成親嗎?” “…????” 不知為何,這邪戾低啞的聲音竟帶上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醋意。 云青崖卻只覺得面前的古怪魔族又在胡言亂語了,不愿多作糾纏,于是開口道:“你若引我前來只是為了揶揄我,那恕在下不奉陪,告辭?!?/br> 語畢,他轉身欲走,且聽身后人道:“…仙君且慢,孤又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再對你出手,何必對孤避之不及呢?!?/br> 話音未落,那只青羽小鳥忽而翩然躍至他面前,攔住了他的去路。 云青崖見狀停下腳步,秀眉微蹙,回首問道:“這只鳥兒,你為什么會…” “…呵?!焙谝履ё迓勓猿囗话?,俊美鋒銳的面龐在逆光的暗處顯得猶為冷郁森然;他朝小青鳥伸出手,只見那鳥兒立刻飛回到他手中,并合攏羽翼,垂下頭乖巧地貼在其掌心處,無比溫和馴順。 “…??!”云青崖心中一驚,他能清楚的感知到那股分神的存在,但卻無法控制,只能任由燕無淵掌控其動作。 “這莫非是…你上次取走的金絲鳳羽所化的?”云青崖想到那枚在北定村被他搶走的羽毛就氣不打一處來。 燕無淵頷首,唇畔笑意愈深,隨即輕輕撓了下那只青鳥的下喙處,它更是絲毫不反抗,婉轉啼鳴一聲,仰起纖美的脖頸,似是在豈求主人給予其更多的憐愛。 “它倒是比你聽話多了,只可惜終究是沒有神識的死物,少了幾分生氣,逗起來實在無趣?!?/br> “……”云青崖無言,那只和自己的化形一模一樣的鳥兒在燕無淵手中乖順的任其把玩,不禁讓他心中涌上一陣惡寒。 并且不由自主地覺得,若是再與這個陰戾無常的魔族糾纏下去,自己恐怕就會淪為他掌中的鳥雀,任人宰割了。 云青崖想及此脊背上的涼意更甚,于是搖了搖頭,開口道:“…你既把它變為了鳥兒,那在下也不會收回了,就隨燕尊主高興吧…” 但他正要轉身拂袖離去之際,忽聽耳畔傳來那鳥兒凄厲的哀啼聲,猛然回頭見燕無淵五指緊收,扼住了青鳥脆弱纖細的頸,似乎要把它生生掐死! 可憐那只美麗的青羽鳥兒,并不知自己的主人為何要這么做,只是本能的微張鳥喙,嗚嗚哀鳴。 “不…住手!不要…!” 云青崖渾身陡然一顫,碧眸中滿是驚慌無措之色,立刻疾步上前握住了那人的鐵腕,想要阻止他的動作。 燕無淵則露出了頗為惡劣愉悅的笑容,陰惻惻地開口道:“哦?仙君不是說要隨孤高興嗎?” 云青崖聞言不住地搖頭,聲音幾乎帶上了幾絲哀求:“…燕尊主,你何必對著一個什么也不知的分神動怒?!?/br> 他不禁想到那只因蝕骨釘慘死的鳥兒,實在不忍再見到這只青鳥死去了。 話音未落,燕無淵便順勢松開了手,嗤笑出聲:“哼…對毫無靈識的分神竟也這般在意,孤真是好奇,你這鳥兒如此菩薩心腸,到底是怎么活到現在的?” “…莫不是依附著你那位同僚好友的庇護才求得安穩吧?” 面對燕無淵的挑釁般話語,云青崖無力反駁,倘若沒有謝陵風自己確實很難走到現在,于是只得緊抿丹唇,默默把那只無辜的小鳥護在懷中,開口道: “…隨你怎么想,只是燕尊主若不喜這只青鳥,那在下就收回了?!?/br> 但那只小青鳥卻并未察覺到紅衣青年的善意,只是不斷撲騰翅膀想逃離。 “哎…?”云青崖又不敢傷它,一時抓了個空,讓那鳥兒飛離,重新乖巧地伏在燕無淵肩頭,好了傷疤忘了疼一般,全然不記得方才就是他想要殺死自己。 …為什么會這樣,云青崖不解,明明這鳳羽所化之鳥是自己分身,竟會如此聽從面前黑衣天魔的話。 而燕無淵似乎對眼前之景早有預料,他唇角揚起一絲詭譎危險的弧度,修長如刀鋒般凌厲的眉宇微挑,沉聲道: “看來這鳥兒仙君是收不回去了,它已認孤為主,自然要追隨主人了?!?/br> 燕無淵輕輕擒住那只青鳥的脖頸,逼它挺身仰首,只見一道細小的紅色魔痕,印在了它羽冠之下。 難怪這鳥兒會對燕無淵如此順從,它與天魔所驅使的化生魔別無二致,甚至因為沒有靈識,所以更對主人忠心耿耿。 云青崖握緊袖中雙拳,直到指節泛白也未曾松開,爾后,他終于妥協一般的嘆了口氣,開口道:“…燕朔,你究竟想如何?” 他實在不知,為什么這天魔總喜歡找自己的麻煩,與其兩看相厭,倒不如井水不犯河水。 但許是因為這個稱呼,燕無淵神色中的陰郁竟消散了幾分,輕輕把那只雀兒攏在掌中,伸手撫摸著柔軟的背毛,笑道: “…呵,方才只是嚇嚇你,孤怎舍得殺掉這只漂亮的鳥雀兒,自是疼寵還來不及呢。既能勝任傳信的分神,亦可當取樂解乏之物,當真是矜貴得很啊…” “……”云青崖一時無語,不論他說什么,自己都已經免疫了,全當作聽不見,于是轉而道:“你把我引來到底所謂何事?” 燕無淵聞言竟難得收斂了幾分面上的輕狂戲謔,正色道:“孤前幾日曾對天璣門出手,把那靈郁老賊逼急了,現在他招攬了不少天域兵卒,似乎想要打回來…不止是天兵,連人朝的禁軍也差不多被他招安了…” “你的意思是…要打仗了?”云青崖心中一驚,難怪靈郁會命令禁軍回撤,原來是想借機攻打西陵的魔族,看來是知道自己要大難臨頭了。 面對他的詢問,燕無淵只是不可置否地微微斂眉,俊美的臉龐陰沉冷冽,緩緩開口道:“…不好說,但倘若真的開戰,那勢必會殃及西陵,孤也并非忍氣吞聲之輩,他若敢…孤必戰?!?/br> 云青崖垂首稍作思索,心想一旦人魔開戰,西陵必然會生靈涂炭,而靈郁則有更正當的理由,獨握人朝大權。 “…難道就沒有什么好辦法,可以避免嗎?”他神色悵惘,實在不愿見到此景,但也明白面前的天魔狂妄好斗,絕不是好說話之輩。 誰料燕無淵竟勾唇一笑,幽幽開口道:“自然是有,靈郁能指揮的東海神兵其實極為有限,若真要戰,主力必然是人朝的禁軍,你可知…他為何有把握能依靠區區凡人勝過孤的天魔軍呢?” 云青崖搖了搖頭,說道:“在下不知,還請燕尊主解惑?!?/br> 話音未落,那名黑衣魔族手中的青鳥忽而展翼,飛向孤高的夜空,再尋不見,隨后且聽他沉聲道: “…兇獸鬼車?!?/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