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情絲難分
待云青崖重回上清峰又逢子時宵禁,夜深人靜,月疏林隱,更顯清幽。但他實在沒心思欣賞這月下孤峰之景了,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來到了偏院。 那清冷的小院依舊十分安靜,遠遠可見窗欞紙微亮,屋中似是點起了一盞油燈,一個高大的身影正在燈影前端坐。 想及謝陵風在此,云青崖心底的彷徨不安頓時消散了不少,暖意涌上,忍不住想立刻推門而入,但他一抬手便聽見腕間清鈴作響之聲,于是腳步一頓,思忖道: “…陵風不喜吵鬧之物,還是莫要帶進去了吧?!痹魄嘌掳祰@一聲,取下了腕間銀鈴幻化收進了納戒中。 隨后他輕敲了幾下門扉,剛撤手就聽屋中傳來冷漠而熟悉的聲音: “進?!?/br> 于是云青崖輕輕推開門,入目便是昏黃溫暖的燈光,那位白衣道長依舊坐于桌案旁,銀發高束,蒼白修長的手指隨意翻著桌上的幾頁紙,他定睛一看,竟是昨日自己所抄寫的。 云青崖平日最煩抄書算學之事,紙上的字跡自然亦是隨性而寫,龍飛鳳舞,幾乎稱得上是雜亂無章。 如今這“杰作”被謝凌風反復翻看,他不由得生出幾分羞赧,忍不住開口道:“陵風,你翻這個做什么?” 謝陵風俊美冷肅的面龐古井無波,淡淡說道:“…自是在等你何時回來,我已翻看了二十遍有余?!?/br> “……呃?!痹魄嘌乱粫r無言,心中的羞愧更甚,自己本就是偷跑出來,還沒跟他打招呼,也難免謝陵風會生氣了。 “所以…你又去了何處鬼混?”謝陵風支起下顎,滿頭銀絲垂落于案上,目光冰冷森然,儼然一副上位者訓話之態。 “我當然是去打探…嗚!” 云青崖正欲張口回話,但腦海里驟然閃過那名暗襲者橫死的慘狀,以及燕無淵不懷好意的勸誘;他心神疲倦到了極點,像是有一根緊繃的弦突然崩斷了,眼前發黑,渾身一軟,支撐不住倒了下去… “…青崖??!” 失去意識的瞬間,他似乎在恍惚中看見謝陵風起身疾步沖向自己,甚至還掀翻了桌案,那幾頁紙也因而散落一地。 …真是的,為何自己又讓謝道長露出那樣焦急無措的神情啊,一定又給他添了麻煩吧… 待云青崖的神智再度清醒過來,他緩緩睜眼發覺自己又躺在了屋中軟榻之上,被謝陵風半扶半抱在懷中。 他修長似劍的眉峰微蹙,薄唇緊抿,伸手握著云青崖的手腕,面上難掩上關切之色。 “…謝道長?!痹魄嘌乱锌吭谒厍?,周身皆是寧靜沉穩的檀木松香,亦如謝陵風高大且不容撼動的孤絕身姿,使自己忍不住想躲在其羽袂的庇護之下尋求心安。 謝陵風見他轉醒總算松了口氣,輕聲問道:“你可有哪里不適?是受傷了嗎?”說罷他抬手撫過云青崖清秀的臉龐,似是在疼惜什么易碎的珍寶一般。 "沒有,只是有點累,陵風你不必費靈力給我療傷了?!痹魄嘌禄匚兆∷氖?,制止了他動作后又往那個寬厚微涼的胸膛中靠了靠。 沒料到竟會被如此溫柔的對待,他情不自禁地想要埋在謝陵風懷里睡過去。 謝陵風嘆了口氣,不著痕跡的伸手環著青年纖瘦的腰身,將他緊摟在懷中,開口問道:“到底發生了何事?” 話音未落,他便感覺懷中人單薄的身軀一僵,而后又微微發起抖來,那雙碧眸半垂卻藏不住滿目的驚懼與無措。 “…青崖?別怕,我在?!?/br> “……”云青崖始終不語,他不想再給謝陵風找麻煩了,但又實在后怕,一個活生生的凡人在他面前被炸得血rou模糊,任誰也難免會留下陰影。 謝陵風見他不愿開口,深潭般的眼底忽而一冷,伸手捏住云青崖下巴逼他抬起頭來直視著自己: “…不準瞞我?!?/br> 兩人離得極近,云青崖幾乎可以感覺到他冰冷的吐息,頓時讓自己面上微紅,開口討饒道:“好吧,我說就是了,別這樣…” 于是他便把遇刺之事講給了謝陵風,當然省略了和那個天魔在勾欄瓦肆中的鬼扯。 “…那個暗襲之人,就在我面前震碎了丹田…自爆了…”云青崖不想讓他擔心,所以語氣很是云淡風輕,但自己慘白的臉和驚惶的神色卻怎么也掩不住。 那種場景,他一旦回想起來就忍不住隱隱作嘔,只得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漸漸平復下來。 謝陵風聞他所言面色愈發冷峻,墨眸中染上滔天怒意,環在云青崖腰間的力道陡然一緊,似要把青年纖瘦的身軀生生揉進自己骨血中一般。 “…陵風?” 云青崖見謝陵風如自己所料的一樣神色不悅,緊蹙的劍眉在壓抑著怒火,禁錮在腰間的鐵臂使他完全動彈不得,只能輕聲勸道:“我沒事的…而且也有了點線索,謝道長你莫要生氣…” 半晌,謝陵風終是松開手,開口冷聲道:“…你總是這樣不省心,明知有人可能會對你下手仍要往外跑,是不是要本君拿根鏈子把你鎖住才能安份點?” 云青崖一愣,從他懷中抽出身來望著白衣人冷若冰霜的側臉,有些發怵的開口道:“陵風你…莫不是認真的?”不由得想起從那個魔族的赤鏈上吃得虧,他可不想再被捆著了。 “……”謝陵風無言,輕蹙了眉心,微不可聞地嘆氣道:“…你覺得呢?” 云青崖見他面色放軟,連忙傾身伏在他胸前,輕聲笑道:“謝道長當然是在開玩笑啊,畢竟你把我關起來我還怎么給你帶點心吃呀!” 謝陵風聞言愈發無奈,冷硬的嘴角微微扯動了一下,轉而道:“…你為何會想到這個,罷了…時辰不早了,休息吧?!?/br> 燈花漸落,油蠟將盡,連昏黃的燈光亦是忽明忽暗,將滅未滅。 云青崖半坐在屋中床榻之上,望謝陵風開口道:“我沒事了,就不打擾你休息了?!毖援?,他起身欲走卻被面前的白衣人牢牢地扯住了手腕。 “…謝道長?” 謝陵風眼底一暗,冷聲質問道:“你又要去哪兒?” “…???我自然是去休息啊?!?/br> 云青崖聞言有些不解,他想找個樹化成鳥蹲一晚上,當初回絕了小宋師侄幫自己找間空屋的好意也是因為早已習慣了風餐露宿。 卻聽謝陵風神色岸然,嚴肅道:“不必,你留在此,不準亂跑?!?/br> “…等等,可是…”云青崖想起前陣子已經因為養傷占了好久謝陵風屋中的床榻,如今哪里還好意思再鳩占鵲巢,于是搖頭道:“謝道長,我還是…” 話音未落,燭盡燈熄,屋中燈光盡滅,陷入一片寂靜的黑暗中,只可見隱隱月光透過窗欞,灑下一抹清暉。 且聽耳畔傳來一聲嘆息,隨后熟悉的聲音響起:“…睡吧,我去打坐?!?/br> “嗯…”云青崖見狀只得揉了揉眼睛,頷首應了下來。待疲憊涌上心頭,他脫下外衫躺了下來,思緒迷蒙間忽而看見那位白衣道長靜坐于清淺的月暉之下,整個人似乎皆因這月光柔和了不少。 [冷顏雪發鬢如霜,月映寒衣照暉光,塵不沾袖無處藏,劍收白刃隱情傷。] 那位玉面道君宛如落入凡塵的仙人,縱然身居陋室,依舊掩不住滿身華光。 此等天人之姿,讓云青崖不禁有些癡了,竟連沉重的眼皮也不忍闔上,他心下微動,竟緩緩開口喚道: “謝道長…陵風…” “…何事?”謝陵風聞聲徐徐睜開沉如深潭的雙眸,目光清冷又疏離。 云青崖躺臥在床榻中向他展顏溫柔一笑道:“你莫不是又要從那坐一晚上,要不要湊合湊合一起睡?” 言畢他向里探了探身子,騰出一片地方來,這床雖不大,但擠一擠總歸還是能睡下的。 “…??!”謝陵風渾身一震,眸底冷光盡碎,驚愕道:“…你說什么?這成何體統…” “???我們兩個男子為何還要顧忌體統?更何況以前不是一起睡過嗎?”云青崖面露不解,一雙碧色的眼眸愈發純粹清透,不染一塵。 明明說著如此暖昧的話,他清秀面龐上的神情卻如此的青澀懵懂,怎么也不見一絲狎昵冒犯之色。 謝陵風心中已是大亂,但面上依舊不顯分毫,只是淡淡搖頭:“那次…是意外,這次…不妥?!?/br> 云青崖見他堅持,面上難掩失落,于是垂眸闔目,輕聲低語:“…好吧,那你若坐累了記得來床上歇會兒…” 語畢,他氣息漸弱,終于抵不過睡意陷入沉眠之中。 四周寂靜,床榻之上安睡的青年烏發散亂,雪膚幽容,羽睫低垂,毫無防備的容顏清美動人,艷若紅梅的朱唇微張,好似在誘人采擷。 謝陵風起身靠近未發出一絲聲響,他目光深邃晦暗,踱步來到床邊俯身輕吻了一下云青崖溫軟的唇瓣,宛如蜻蜓點水般一觸即分,而后仿佛著魔一樣低聲呢喃道: “青崖…莫要離開…倘若失去你,我一定會瘋的…” 那位高潔傲岸的白衣神君俯首在榻中人頸間,低語間竟發出了慟哭一般悲愴至極的聲音。 風過無痕,情絲難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