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話憶往昔
上清峰后山比前山更為幽靜,步入青翠的松林中,風谷寂靜,鳥鳴也無。 唯雪落松枝而無聲,溪出幽谷而瑯然,遙岑寸碧間,空靈浩渺。 恰似詩中所云“若夫日出而林霏開,云歸而巖xue暝,晦明變化者,山間之朝暮也?!?/br> 眼前豁然開朗的景色讓云青崖有了幾分熟悉之感,自己的師父太白仙君在人間之時,也是如此枕山棲谷而居。 如此倒讓他更加好奇這位山中老仙到底是何許人也? 云青崖站在一棵寒松之下,望著身側的白衣道長,開口問道:“陵風,這該怎么找啊,我當初就是把那青鳥隨手一丟,以往它都會自己找收信者,可現在…” 他又回身望向空寂的山谷,深谷盡頭隱隱可見一處清潭,于是心中不由得嘖嘖稱奇,隨后聽謝陵風說道: “此地雖不大,但也需尋個視野寬闊之處,去山頂罷?!?/br> 云青崖聞言稍加思索道:“…要不,我們分開行動?我往南邊山頂,你去北邊的山谷,這樣找起來也快些,到時候我們在那處寒潭匯合?!薄⊙援?,他長嘆一聲,抱怨道:“唉,要是我還能感知到分神殘存的靈力多好啊?!?/br> 話音未落,謝陵風眉峰一蹙,面上露出幾分不悅之色,冷聲道:“不可,你莫不是又要胡鬧?” “嗯?這怎么能叫胡鬧呢,只是為了節省時間啊,要不然我們怕是到天黑也找不到一根鳥毛啊?!痹魄嘌乱娝裆?,分毫不肯退讓,只得上前悄悄地捏了捏他袖中蒼白的手指,放軟聲音道:“…謝道長,我保證不惹事!” 謝陵風心下驟然一亂,順勢按住那只作亂的手,不動聲色地把它從自己腕間扯下來,而后闔眸無奈道:“你啊…罷了,去吧,一個時辰后我在寒池邊等你?!?/br> “嘿嘿,好啊,那過會見?!痹魄嘌乱娝桦x的動作卻也不惱,只是笑盈盈的應下,轉身躍向半空,踏松枝而行,身形輕巧靈動,消失于層層翠色間。 待人已走,謝陵風才睜開晦暗不明的雙目,他墨如深潭的眸中有些許困惑與惱怒,但片刻后就消融不見,只余下悵惘迷茫,輕聲自語道: “…青崖,是不是我只有把你綁在身側,你才不會離開…” 可是,他舍不得啊,以前的心魔尚且可以忍受,如今還有什么理由呢? “莫要逼我…” 南峰頂松柏稀疏,乃是少有的開闊之地,云青崖立在一處石碑前,打量著碑上刻字,呢喃道:“…陵云峰,還真是好名字啊?!?/br> 云青崖伸手輕撫碑上的“云”字,展顏輕笑道:“…此乃修道者陵云歸風之處嗎?與我也是有緣啊…” “…嗯?”他正思索著,忽聞林中似有聲響,回身一望,竟見數枚石子如暗器,襲向自己所在的方向——! 那石子來勢洶洶,且貫注了深厚的內力,不過卻并未攻其要害,似是要封其動作般向他身上的幾處xue位打去。 云青崖側身一躲,輕易避開了那幾枚石子,般但隨即更多的石子如暴雨梨花一般攻了過來;他當機立斷,喚出鳳棲劍,長劍一掃便擊落了不少,石擊劍刃,音似敲冰戛玉,清鳴悅耳。 但那未被擊落的石子像是長了眼一般,緊追不舍,云青崖見狀身化殘影,快似驚鴻,劍出游龍,碧影翩飛間,使出一記青蓮劍法,看似飄忽紛亂,但卻靈巧的化解了攻勢。 “…敢問閣下是誰?何不現身一見?”待石子盡數落地,云青崖邊四下搜尋著暗處之人邊開口道。 忽而,林中傳來一聲蒼老的長嘆,只見一位布衣老者柱著木柺現身于松柏之下,他望著云青崖目中似有幾分懷念: “孩子,你這劍法是跟誰學的,老朽本以為你是誤入此地的太虛門生,現在看來,這劍法倒很像老朽的一位故人…” 云青崖見那老者已是古稀之貌,雙鬢斑白身形佝僂,不由得微愣,而后恭敬問道:“…故人?前輩您可是在此隱居的那位老仙人?晚輩這劍法是跟家師所學,不知您說的故人是?” 那老者又嘆了口氣,緩緩道:“他名太白…是昆侖的夫諸使,亦曾是老朽的二弟子,只是如今神隱已久…” “…?。?!”此言如驚雷,云青崖渾身一僵,碧眸微瞪,驚愕道:“…您說什么,太白先生他竟是您的徒弟?” 云青崖心中大驚,且不說他從未聽自己師父提及此事,更何況那面前的老人,豈不是自己的師祖?! “這…他從未與我說過此事,若不然我定也不會誤入此地,擾了前輩的清靜?!?/br> 那老者聞言面露悵然之色,開口道:“…倒也像是他的性子,孩子,可否讓我看看你的武器,它似乎與尋常的劍不同,應是配合古琴所用,才能發揮其最大的威力吧?!?/br> 云青崖頷首,又喚出秋桐把劍入匣,待琴劍合一,他攬琴上前遞于老者,開口道:“自然可以,請前輩過目?!?/br> 老人接過,把琴置于膝上,輕撫身桐木琴身,蒼老渾濁的眼中竟泛起淚光,低聲道:“…沒錯,確實太白所斫之物,當初我授他劍術,他卻另辟蹊徑,把劍術融于琴技之中,實在是任性的很啊…” “哈哈…道法自然,萬事皆由緣起,云華和他,竟誰也未曾逃過?!蹦抢先司勾笮ζ饋?,只是那笑中帶淚,不知心中是歡喜還是悲戚。 云青崖見那老者如此瘋癲之態,不禁擔憂道:“…前輩?您可還好?” 那老人聞言漸漸冷靜,把手中琴還于云青崖,開口嘆息:“無妨,只是今日見這琴,實在是忍不住睹物思人,讓你這小娃娃見笑了?!?/br> 云青崖連忙搖頭道:“…怎會,若我師父知道您還惦記著他,定然也十分高興。對了,晚輩云青崖,尚不知前輩的名號是?” “哪有什么名號,老朽已是槁項沒齒的無用之身,就喚山石老人便可?!蹦抢先嗣嗣ò椎暮?,轉而道:“說起來,你這名字可是你師父起的?” “…正是,晚輩無生身父母,乃昆侖靈力所化,于是先生便取了‘青崖’二字,意為‘且放白鹿青崖間’?!痹魄嘌洛H欢?,開口道:“至于云字,是我覺得人生而就應像天邊浮云,自在逍遙,無拘無束。 山石老人暗嘆一聲,緩聲道:“難怪他會收你做徒弟,你確實很像他…” 陵云峰前日陰蒙落雪,回望時已是雪滿山階,但今日卻霧散云開,風過青松,幾多料峭;久立于此處,好似下一刻便可心隨長風去,吹散萬里云。 云青崖倚在樹下,望著坐于石凳上的山石老人,心有不解,開口道:“…前輩所言是何意?太白先生的往事可否請前輩告知一二?” 山石老人聞言擺了擺手,嘆氣道:“都是些前塵舊事,他和云華的孽緣本是不提也罷,但今日…既有如此機遇,老朽也不便隱瞞了…” 待聽那老者娓娓道來,云青崖才知自己的師父與太虛觀竟還有如此關系。 人們都說昔年太虛立觀之初,便是為了除魔衛道護佑蒼生,殊不知這其實原自兩個人的賭約… “老朽一生只收過兩個徒弟,大弟子道號云華,也是太虛觀的第一任掌門,二弟子名曰太白,他們既是同門,亦是摯友… “只是…兩人的性格大相徑庭,與道法上的追求也所有不同,云華那小子激進,他覺得修道執劍者理應護佑蒼生,為證天道。而太白卻不這么想,他認為道法自然,修道者應超脫物外,孤芳自賞?!?/br> 山石老人話鋒一轉,向云青崖反問道:“…孩子,你覺得他們之中誰會走得更遠?” 云青崖思索片刻,搖頭說道:“…恕晚輩無法回答,在下以為道本無形,更無對錯之分,御劍除魔為道,修身養性與世無爭亦為道,所以…大道隨心所變,理應和而不同?!?/br> 山石老人聞言哈哈一笑,面上露出欣慰之色,開口道:“不錯不錯,你這小娃娃所想竟與當初的老夫不謀而合…” 言畢,他又哀嘆道:“…可是,你那兩位前輩并未看得如此通透,云華與太白的關系因觀念不同,矛盾也愈發激烈難容,最后只得分道揚鑣…” “于是,他們打了一個賭,云華留在凡間創立太虛觀,廣招天下名士,以求劍道至尊;而太白則選擇飛升成為西海的仙君,獨自隱世修煉,約定在功法大成之日,在昆侖的論劍臺一戰…” 云青崖忽然間想到了什么,開口道:“…??!我聽說過此事,西海皆傳是兩位大能者在論劍臺打了三天三夜,連昆侖群山都撼動了…這竟是我師父?!” 在他眼中,太白先生是個成日醉生夢死,閑來無事便彈琴飲酒的瀟灑之人,沒想到年輕時竟也有這樣一面! 于是云青崖又問道:“那結果…他們誰贏了?” 山石老人長嘆一聲,蒼老的聲音中皆是無盡的悲涼:“誰也沒有贏,兩敗俱傷…我當時年歲已高,修為不及,跟本無力阻止自己徒兒們的爭斗…” 云青崖被這老人周身悲傷的氣息所染,安慰道:“前輩,這并非您之過,我只知道后來我師父一直隱居,直到百年前神隱于白兆山中,那云華真人又如何了?” 山石老人柱起木拐,起身緩緩道:“…他離開昆侖之后,便一直閉關參悟劍術,告誡弟子勿要打擾,可當我發現之時,他已經走火入魔,身死道消了…” “…??!”云青崖渾身一震,跟本無法言說心中的驚愕,他不曾想過謝陵風的師父云華真人竟是為了追求劍道而死… 云青崖一時無言,只得輕聲道:“…值得嗎?” 山石老人撫須一笑:“值不值得,恐怕只是他自己知道了,云華窮極一生無法參悟的劍道,如今他徒弟參悟了,殊不知這劍尊之名會給我這徒孫帶來什么呢?” 聽他談及謝陵風,云青崖立刻正色道:“陵風…陵風他到底是…? 山石老人卻只搖了搖頭,說道:“…不可言,我那徒孫繼承了和云華一樣的固執,對劍道的追求,對他人的執念,這是他的劫數,避無可避…” 云青崖聞言面露疑惑,隨后又言辭切切道?。骸凹仁墙贁?,那該如何化解,陵風…他對晩輩而言很重要,還請前輩告知我該如何助他!” 回應他的是山石老人的沉默,良久,那老者才嘆氣道:“倘若他誤入歧途…希望你能拉他一把,若你是他的劫,那應當亦是他的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