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亞覺得自己好像有點生病了，整個人使不上力氣，暈暈沉沉的，喉嚨也有點痛。

    但他醒得很早，或者說，他并沒有完全睡著，整夜都是碎片式的混亂夢境，意識不斷在現實和虛幻間轉換。某一次睜眼時看到帳篷外的微光，西亞便干脆忍著暈眩，動作小心地起身穿衣了。

    霧霞玫瑰的天空是淺淡的水紅，像是一線線暈開的墨跡，晨風里遞來草木的清香，西亞昏脹的大腦似乎被這涼風吹得清醒了些。

    營地一片寂靜，西亞打開終端，距離集合爬山還有兩個多小時，竟然這么早。他坐在帳篷旁的一塊石頭上，呼吸里帶著沙沙的雜音，每一秒都好像在過度消耗著他內里的熱量，昨日的念頭還像是爪刺般緊緊抓著他，像是灼心的焰火催促著他。

    他終于有了一次好運氣，大概過了半個小時，薩弗卡從帳篷里鉆了出來——他應該還是難以習慣與alpha睡在一個空間。

    西亞向薩弗卡要回了那支anti－alpha試劑，薩弗卡什么都沒說，從口袋里拿出了那一小支塑料管遞給了西亞，他特意隨身攜帶出來，本來就是要來還給西亞的。

    薩弗卡面色有些病態的蒼白，明顯是想要詢問西亞昨夜的事，但看著西亞沉默冷淡的模樣，一時也說不出話來。西亞將那支塑料管小心地收入帶著拉鏈的衣袋中，對著薩弗卡扯了扯嘴角，他臉頰上泛著一抹異樣的紅，像是燒出來的熱，又像是被風吹出來的傷。

    兩個人在霧霞玫瑰特有的瀲滟晨光間對視，西亞身形不穩，透著顯而易見的虛弱，但那雙橙紅色的眼中卻凝著決意。薩弗卡沒有多說什么，只是輕輕擁抱住西亞，將身上的暖意渡了過去。

    人聲逐漸熱鬧起來，卡爾從帳篷出來，伸了個懶腰，便看見西亞蹲坐在帳篷前，正在煮早餐，熟悉的速食香氣飄散過來，因為制作的方式而多了幾分家常的味道?？栭_心地撲了過去，親昵地貼在西亞身旁，驚喜道：“哇！醒來就有吃的，我好幸福??！”

    西亞打開了卡爾迫不及待想要盛湯的手，無奈道：“還要再等五分鐘才行?！?/br>
    小組剩下的三人也陸續從帳篷里出來，歡歡喜喜地圍在鍋子旁等吃的，原本有些齟齬的幾人，在香噴噴的食物面前也變得和諧了。

    有些大早上就開始吃壓縮餅干或是零食的學生不禁投過來羨慕的眼神，可惜自己同樣“粗糙”的組員，至多也就會煮水泡個速食了。

    阿赫爾多一醒來就到西亞這邊晃悠了，很滿足地蹭到了一頓熱乎乎的早餐。西亞神色看不出異常，但整個人沒什么精神，顯得有些疲憊，阿赫爾多很是擔心，但西亞卻做出一副不當回事的輕松模樣，只說是早起的困意還沒消，還讓阿赫爾多爬山的時候努力點，小心被自己趕超太多。

    作為beta的阿赫爾多很是自然地融入了西亞的小組，六個人之間的氛圍還算融洽，直到組織帶隊的老師通知學生們排列集合，他才依依不舍地回去了自己的位置。

    隊伍是根據班級排列的，每一行有六個人，從前到后是S班到E班。這也是考慮到不同班級的學生體力素質存在差異，便干脆將體力較好的學生安排在前面，省得攀爬初始有太多交錯碰撞的問題。

    西亞和小組里的其他成員排在D班的尾巴處，應和著周圍同學的閑聊話題，很努力地露出微笑，讓帶著異樣熱度的呼吸不至于像是艱難的喘息，就好像昨夜的事從未發生過一般。

    每個班的輔導員開始給所有人分發爬山的工具和定位手環，很明顯，這次爬山活動本質上還是一次軍校慣常的體能訓練。

    “……這個手環除了定位功能外，還可以監測身體狀況，所有同學的身體數據都會同步到急救隊的監測器上，一旦出現危險警報，急救隊便會立即出動。手環上的紅色按鈕是急救鍵，連按三次急救隊便會收到急救信號，大家沒事不要隨便亂按……”

    “這次活動不用太拼，可以順便沿途看看山間風景哦?！?/br>
    西亞看著手上白色的定位手環，目光有些呆愣，不知在想什么。他感覺到了一些視線，從比較遠的方向望過來，抬眼便是希德利斯欲言又止的神情，在那張總是淡漠的臉上格外罕見。

    即使站在一眾S班的學生中，他也是那么顯眼，月光般的銀發，霜雪般難以接近的高貴氣質，有時光是靠近就帶給人無法言喻的壓力。

    伊洛科也在看他，發現西亞視線的盡頭后，那雙貓眼在粉調的晨光下都要凝成攻擊性的豎線了。

    他肯定還在生氣吧，昨夜那樣欺侮過他后，伊洛科忙著將他裸露在外的皮膚包裹遮擋，而后便與希德利斯纏斗在了一起，起手的失利使他一開始就落入了下風。西亞也不知他們后面又談論了些什么，只是在混亂的末尾依著本能緊緊抓住了希德利斯，躲藏在對方的羽翼之下。

    西亞背過身，將自己完全遮掩在了卡爾他們身后，避開了那兩人的目光，不斷機械地轉動著白色的手環像是在研究什么一般。

    隊伍逐漸接近那座巍峨的高山，彩霞般的云霧擋在半山的位置，從下望去根本看不見山頂。山腳是蔓延的深淺植株，越往上那些植被越是顯得茂盛，顏色也十分鮮艷，遠遠望著像是絢麗的油彩畫作。

    這座山果然沒有任何人為開拓的痕跡，只有一些似有若無的細小路徑隱蔽在胡亂生長著的荊草下，不知是這座星球曾經原住民的遺留，還是小動物踩踏過的爪印。

    學生們并不驚訝，這不是他們遇到過最嚴苛的訓練，也不是最突然的試驗，至少最前方S班的學生們已經熟練地戴上了裝備，開始了快速的攀爬。

    學生們按序一批批出發，與西亞同一排的便是卡爾、拉比等人。

    “S班的alpha真的好厲害！”拉比雙手捂著臉，神情蕩漾，“力量感好強啊?！?/br>
    “這么喜歡你就去找一個S班的男朋友唄，每次給你介紹總是這不行那不行的?！笨栐缇土晳T了拉比的花癡，轉頭與西亞道，“我們慢慢爬吧，不要管拉比了，他肯定又要拼命往上沖了?！?/br>
    “那幾個性格也太臭屁了吧，還是遠觀好，近看都不像好人?！崩绕擦似沧?。

    “卡爾你還給拉比介紹過S班的alpha？”帕里斯立刻咋呼道，“我怎么不知道??？”

    “你知道干什么啊，”卡爾沒好氣道，“去上演一場狗血茶藝戲啊?！?/br>
    莫桑特則在一旁陰陽怪氣道：“alpha和beta之間的結合根本不符合自然規律，beta可千萬不要犯傻靠近alpha，會變得不幸的?！?/br>
    見一旁的西亞始終沒有說話，莫桑特便向他尋求認同道：“西亞，你說是吧？”

    西亞有些心不在焉，看著前方學生們的背影，眼神莫名，下意識點了點頭，還“嗯”了一聲?？栍檬种馀隽伺鑫鱽?，嘖嘖道：“你家那個紅發弟弟真的要哭了哦?！?/br>
    西亞好像終于回了神，抿唇說道：“看人的?！?/br>
    卡爾笑了起來，莫桑特嘟囔了一句“alpha都一個樣”便扭頭不再說話了。

    很快便輪到他們，西亞顯得異常安靜，只是在一旁聽著眾人的聊天打諢，觀察著合適的落腳點，悶頭慢吞吞地出發了。

    這座山遠看十分高聳，人踏入其中卻算不上特別艱難，而且傾斜度適中，對于常年鍛煉的軍校生來說，屬于比簡單難一點點這樣的程度。學?？隙ㄒ呀浭孪瓤疾爝^了，這是一座攀登之余還能有閑情逸致看風景的山。

    大概一小時后，西亞就開始逐漸落后于眾人了，連E班的學生們也一個個趕超了他。他也不急，對前方又一次緩下來等待他的卡爾道：“你先上去吧，不用等我了?！?/br>
    卡爾看了看西亞的身后，幾乎快沒有人了，心里有些擔憂：“你臉色好像不太好，要不要休息一下？”

    西亞用干凈些的手背貼了貼臉，他發間滲出一些冷汗，額頭卻是燙的。西亞無視了身體的警報，全不在意般對卡爾笑道：“我體力在班里本來就是倒數，訓練時間一長就會這樣，很正常的，你不用特意放慢速度陪我?！?/br>
    卡爾回頭看看西亞，又看了看前方同學們即將消失的背影，明顯猶豫不決。一方面他覺得把朋友獨自扔在末尾不太好，但另一方面作為一名軍校生他也很想盡力向前，要是比E班的學生速度還慢，甚至沒能順利到達山頂，那真的太丟臉了。

    西亞晃了晃手上的白色手環：“別擔心啦，先到山頂的人幫忙多領些好吃的?！备S的醫療協助人員已經帶著補給提前乘坐飛行器到達山頂等他們了。

    卡爾想想也是，多大點事糾結這么久，有定位手環擔心什么呢？便朝西亞比了個加油的手勢，回頭加快了速度。

    看著卡爾逐漸縮成看不清的小點，西亞有些艱難地喘了口氣，或許是因為發熱，他的視線也有些搖搖晃晃的。西亞扶在一棵歪斜的樹上，拿出終端，點開群里的地圖，他目前連十分之一的路都沒走到，不出意外的話，他估計是不可能在時限內到達山頂了。

    沒能按時完成活動的學生會被平板型飛行器送上山頂，在整個年級面前“精彩亮相”，那真是要多丟臉有多丟臉。但西亞似乎一點都不擔心，甚至還慢悠悠地看了一會兒身旁的風景，雖然才攀爬了一個多小時，往下望去卻已經是霧蒙蒙的可怕高度了。

    西亞點進通訊錄中的黑名單，將那個熟悉到可以背誦的賬號解放了出來，緩慢卻流暢地發送了一句信息，或許從夜里開始便已經在心中預想了無數遍。

    ——我好難受，真的爬不動了，你可以過來帶一下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