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床了?！?/br>
    黎千曲額頭的汗驟然冷卻，這讓他猛地睜開眼。夢里胸口的壓迫感也找到了源頭，黎曉聲手扶在他上半身，委委屈屈地跟他控訴：“該起床了，你說過八點之前必須吃早飯?！?/br>
    這孩子天資不算聰穎，但就一點好，不讓人cao心。別家小孩要人跟在屁股后面攆著喂飯，黎曉聲從小吃飯都不用人管，學會自己用餐具之后直接實現了吃飯自由，一轉眼功夫就光盤。而且也沒有飯點之前亂吃零食的壞毛病，頓頓卡著點餓得非常準時，吃得非常規律，也不挑剔口味食材。黎千曲這個時候被吵醒了，反而覺得舒心。

    不光是因為這孩子習慣好，還因為他恰到好處打斷了那個不堪的噩夢。

    父子倆早飯很簡單，煎蛋，牛奶，炒個青菜補充維生素，夏天則是清爽的酸辣黃瓜條。黎曉聲吃完飯去上學，黎千曲吃完飯去上班。

    他和孩子在公交車站分別，坐著不同的班車奔赴目的地。掐著點打了卡，一進辦公室就聽到有人發火，聽著像是在說昨天談的合同的事情。黎千曲站在門口，一時有點猶豫要不要進去。

    領導沈嘉言他還挺熟的，是那種入職之前就已經會見面打招呼有聯系方式，入職之后也會表現出來的那種熟絡。他不太希望被辦公室的同事們看出來，大家還算熱心，就是私下愛八卦，到時候又說點什么，他怕影響兩人的名譽。

    好不容易等里面發完脾氣，沈嘉言進辦公室了，黎千曲才盡量降低存在感到工位上。隔壁的Omega俞品慧戳戳他胳膊：“運氣真好，錯過主管發飆?！?/br>
    “又怎么了？”

    “我哪兒知道哇。昨天小戴去談合同談得好好的，人蘇總還特地打電話過來，說小戴人能處，下次還叫他。沈主管也挺高興的，今天就發火了，說小戴這事兒沒干好。問題是哪兒沒干好他又不說?！?/br>
    黎千曲小小地發了個寒戰，“蘇總？”

    “曲中集團的老總，好像叫……叫什么來著？”她探頭去黎千曲旁邊問了下，“蘇凡！你看我這記性，沈主管還說他倆是老同學，關系可好了。估計是熟人怕掉面子?！?/br>
    他對這個名字已經差不多脫敏了，只是重復著對話里的名詞：“曲中？”

    “你以前沒來的時候改過名字，改之前你可能有印象?！庇崞坊壅f，“前身叫千帆，問題不大，反正一直是蘇總?！?/br>
    曲中，曲終，他是真的恨。黎千曲把頭轉回來，強迫自己盯住開機的電腦，把注意力轉移到工作上。

    他是不想摻和沈嘉言和蘇凡的事情的，或者說，他希望自己一輩子都跟他們保持距離。天不遂人愿，一個人帶著曉聲無依無靠的時候，是沈嘉言顧念舊情給了他工作的機會，他不可能因為蘇凡會談合作就貿然辭職。何況沈嘉言也很聰明，沒讓他去交接，省了很多麻煩。但這些年來，他一直聽聞沈嘉言和蘇凡的關系沒有受影響，還是好朋友，這就讓他有些惴惴不安，不知道沈嘉言會怎么看自己，會不會有一天因為蘇凡就把自己給賣了，都說不好。

    他連自己都不敢信了，當然也不敢信沈嘉言。

    中午大家一起叫了盒飯，黎千曲總比別人不專心，邊吃邊瞄手機，看老師有沒有給自己發消息。俞品慧跟他比較熟，已經見怪不怪了：“你兒子發燒的毛病還沒好？”

    “嗯?！崩枨c點頭，“查也查過了，就是天生免疫力低，沒辦法?！?/br>
    “那你老這樣也不是事，最好還是有人幫你帶?！庇崞坊壅f，“你要是有意思，我給你介紹個人選?！?/br>
    “算了吧，把他交給阿姨我也不放心?！?/br>
    “不是，不是找阿姨?！彼龓е簧砬宓陌俸舷銣惿蟻?，Omega的信息素大多甜而清爽，有種天然的親切，“找個跟你一樣的，女O，不想結婚那種，一起搭伙過日子?！?/br>
    黎千曲不信：“真有這樣的人？”會有女性Omega找男性Omega一起過？既不能依靠對方的能力，也不能親近交往，圖什么？

    “有啊，有的女O嫌A和B太那個，你懂的?！庇崞坊蹟D眉弄眼，“就跟我們公司那幾個似的?！?/br>
    Alpha天生力量強大才能出眾，走到哪兒都是領導者風度，頤指氣使的很難不讓人生厭，沈嘉言這樣的已經算比較平和，發起脾氣來還是難免顯露崢嶸。Beta相對來說好一些，但他們不受信息素困擾，面對Omega還是會表現出一些優越感。畢竟連信息素的味道都聞不到的人，確實理解不了為什么有人因為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躁動影響生活。

    黎千曲公司里走得比較近的小團體，彼此之間也是涇渭分明，比如他和俞品慧這樣的Omega一起說話，A和B都是不會接近的。

    “你要是有這個意向呢，我可以幫你聯系，我有個小姐妹，前年相親，被一個Alpha氣得呀，死活不想再找這樣的——”

    “什么氣不氣的？”沈嘉言很突兀地插進對話里，“你們說什么呢？”

    俞品慧有點怕他，隨口想敷衍過去：“就是說相親什么的，碰到奇葩的那種……”

    “我勸你不用費心給他介紹對象?！鄙蚣窝缘?，“黎千曲大學那會兒就有個對象了，除了那個其他的都看不上，是吧？”

    黎千曲的臉色很奇怪，不像是被戳穿的尷尬，更像是一種潛伏已久被突然提起的恐懼。他隨便把剩下的飯扒拉完，“我先走了?！?/br>
    “走什么，提到男朋友，不好意思了？”沈嘉言笑著把他攔回來，“你要是不喜歡，以后我就不說。你知道，我這人就喜歡管閑事，怕你下不來臺?！?/br>
    “沒有?！崩枨苯颖砻鲬B度，“俞姐，你要是遇到合適的，可以找我，麻煩你了?！?/br>
    “真生氣了？”沈嘉言給他發消息，“我也不是故意的，我以為她在拉著你要給你相親?！?/br>
    “不是你想的那樣?！?/br>
    畢竟是上司，不能鬧得太僵，何況進公司以來沈嘉言確實沒少關照他，他也不能不識趣，“但是我跟蘇凡確實沒有可能復合，我也不想再給曉聲找后爸?！?/br>
    “這孩子以前就跟我約定過，不能找后爸，他不希望這個家里多出來第三個人?！?/br>
    沈嘉言停頓了一下：“小孩子總是不懂事，以后就知道了?！?/br>
    “要不，你問問他，沈叔叔怎么樣？”

    黎千曲看著手機，一時不知道怎么回。不是第一次這樣了，雖然幾年前一次肌膚相親之后他們就一直保持不冷不熱的朋友關系，但是沈嘉言總是喜歡這樣突如其來地試探一下，他要是追問，又若無其事地岔開話題。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想，是單純覺得這樣開玩笑會緩解他們的僵持，還是真有這個意思又不敢聲張。

    蘇凡確實跟自己分手了，但如果知道沈嘉言跟自己在一起，他也不會善罷甘休。

    “謝謝你?！崩枨孔镜鼗貜退?，“但是我不可能再去找了，我沒有這個資格?！?/br>
    “也不用這么想……”不行，刪了。

    “你怎么知道……”也不行，太主動，刪了。

    沈嘉言坐在辦公室里，反反復復幾句話最后還是沒發出去，有點煩躁地把手機往桌上一扣，干脆不回了。他才發覺當年蘇凡跟黎千曲談戀愛有多累，對面就是個木頭，不會調情不會接招，翻來覆去就那么幾句，謝謝，麻煩你了，整整六年，他拿這六年去隨便巴結個公司里的Omega都能把到手，唯獨黎千曲不行——雖然他也不想把到手，還覺得這人有點燙手。

    那就不能怪他絕情了。沈嘉言想，他一開始的計劃，是讓黎千曲對蘇凡死心，直接把孩子打掉，這個時候再澄清誤會，讓蘇凡這個傻逼知道自己親手殺了自己的孩子，才是完美的復仇?？珊蘩枨乃赖貌粔蛲?，幾次他拐彎抹角勸說都堅定不移，一定要把小孩生下來。沈嘉言只得繼續忍著，趁黎千曲一個人撫養孩子最艱難的時候施以援手，想讓他對自己有好感，等跟蘇凡攤牌了再直接甩掉。

    他沒想到黎千曲居然真的就跟個石頭一樣，被他暖了六年還是不為所動，只有提到蘇凡能讓他沒什么波動的臉色有一絲漣漪。

    還挺把自己當回事兒的，要是真碰上，蘇凡不得宰了他——

    沈嘉言靈光一閃，為什么不呢？

    蘇凡現在提起黎千曲還是恨得咬牙切齒，如果真讓他們碰上了，難免忍不住要動手，動手了，黎千曲不死也要脫一層皮，蘇凡少說也要進監獄待幾年，到時候……

    “沈經理！”俞品慧門都不敲就直接進來，打斷了他的思路，“報表我做完啦，你收到了沒，哪里有問題我好改?！?/br>
    ……一群嘰嘰喳喳的Omega，天天圍著灶臺轉的廢物，不滾回家奶孩子偏要來占個崗位，黎千曲跟這種貨色混在一起，也算是物以類聚。沈嘉言心里鄙夷得很，面上還是和藹道：“收到了，你到點了就下班吧，不用忙著改?！?/br>
    俞品慧開開心心地走了，大概已經盤算好等會兒買什么菜回家。沈嘉言故意拖到下班，看到外面的黎千曲在收拾東西，撥通了他的電話，急切道：“千曲，不好意思啊，你能不能加班改個報表，一會兒就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