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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院里一片混亂。子彈痕跡、毒液酸腐痕跡、以及冷兵器劃痕,如果要修復,光是上漆不夠,還得重新抹一層水泥。溢彩用水管沖洗酸液,黃褐色液體與清水混合呲呲作響,刺激性氣味彌漫?,F在已經凌晨三點,哨兵們五點就要巡林。他們看上去不準備睡覺了。 “蜂后呢?” “哥把它帶走了。它……注射了大量鎮靜劑,現在威脅不大?!?/br> 明溪冷笑:“流光把它帶回來的時候,也注射了鎮定劑,結果卻還是異變了?!?/br> “……” 溢彩憂郁地注視著向導,他不是善辯的類型,腦袋也不夠靈活,像挨罵的小狗一樣站在原地:“對不起……” 向導寬慰他:“你又沒做錯什么?!?/br> “不、我……沒有停止射擊……沒有盡到、保護你的職責……” 明溪插嘴:“這個怪你哥——” “明溪,” 向導打斷他, “你不去換衣服嗎,傷口也處理一下為好?!?/br> 棕發哨兵露出難以置信的眼神:“不是,你這……用完就丟,這么無情?” 他還想著和向導一起洗個澡、撒撒嬌讓對方幫忙包扎,然后這啥這啥、那啥那啥,誰知道在大門口被一只小狗崽子截了胡。 “如果你不介意……”視線瞟過露出股溝的衣服裂縫,“光著屁股巡林的話?!?/br> “……” 剛剛露著屁股給你烤串時不說,現在吃完了,開始嫌棄了? 九瀾提著桶路過,目光在明溪后背掃過,毫無溫度的視線,仿佛一臺制冷機對著衣服地裂縫呼啦啦灌氣。黑發哨兵一如往常神情漠然,但明溪了解自己的同僚,對方此刻絕對在心里瘋狂開嘲,說不定還會寫在日記里。 給棕發哨兵插上最后的朗基努斯槍的,是溢彩弱弱地一聲喊: “哥?!?/br> 第一次,羽涉知道哨兵可以溜得這么快,簡直像瞬間移動——他是多不想在流光面前丟面子啊——探照燈都趕不上他的影子。 “都站在這里干嘛,天快亮了?!?/br> 與溢彩相似的臉自后門進來。 “流光,關于蜂后……” 向導想說什么,卻被寬大的手揉了揉頭發。似乎剛剛洗過澡,流光身上傳來皂角與血腥混雜的氣息。他掛著溫柔的笑意,褐色眼眸寬厚且包容,那是相當讓人信服的神情。即使奔波了一整天,哨兵也看不出疲態,反而神態亢奮: “很快,這一切將會結束。到時候,你想知道的一切,都會呈現在報告上?!?/br> 為什么不是你親自說給我聽?這個問題浮現在向導的腦海,隨即他意識到,流光不說的原因和他此刻不問的原因是一樣的,他們不想把任務發展為彼此抱頭痛哭的傷痛共濟會。他們遠沒有那么親密。 ** 第二天——今天——又是溢彩值守。在流光的“偏心”下,羽涉與這孩子已經很是熟悉了。值守的哨兵會有機會與向導進行意識海潛入疏解,這是約定俗成的規矩。很輕松的,向導找到了與眼前人共鳴的頻率。 哨兵與向導對坐。他脫掉了外套,戰術背心把肌rou輪廓勾勒的很清晰。金屬項圈上方,黑發褐瞳的頭顱謙遜下垂,注視著兩人交握的手。 “你的意識海非常平和……” “平和?” “比喻的話,有點像無氣蘇打水?!?/br> 平和,純凈,一目了然,附帶化工特有的冷酷與怪異。 溢彩沒有喝過蘇打水,他觀察著羽涉的神情,看不出討厭,也看不出不討厭。即使對方進入了自己的精神世界,他依然無法讀懂向導的心思——而這個疑惑清晰地浮現在初級意識之中,仿佛青天白日下的一顆肥皂泡泡,被向導所捕捉。 “我是在夸你?!毕驅Р坏貌患由弦痪?,“擁有平和的精神,是很難得的一件事?!?/br> 意識海里的肥皂泡泡充氣一樣變大了。閃耀著漂亮的弧光。 現實中,淺淺的笑容出現在哨兵嘴角。像是被夸獎的女孩一樣,他的頭更低了些。 真是容易滿足…… 精神的潔凈與渾濁的實際環境無法共存*。這個向導所見過的最單純的人,生活在殺戮許多、但是人類很少的地方,是否說明人類的言行比血腥本身更加污濁呢。 羽涉想起了浮生。他們——一個在極端混亂之中保持著動態的平衡,一個在一片虛無中簡單地活著——兩人在精神層面上卻有著相似的地方。羽涉討厭浮生,所以很難愛上溢彩。這也許解釋了為什么盡管溢彩很好相處,對向導百依百順,羽涉卻時常感到很累、無法與對方像和長笠、明溪那樣自然地對話。 如果對方所表現出來的一切——態度,語言,外貌,舉止,氣味——都不足以成為排斥的理由,那么他們之間的不和一定來自更本質的地方——羽涉是那么渴望“人類”,而這兩個哨兵,卻在人性上有著顯著的缺失…… 不對,現在不是走神的時候…… 輕咬舌間,羽涉集中精神。 過于干凈的意識海,仿佛過于筆直的公路:一成不變的環境,加重了車禍的概率。無知覺時,向導陷入了比排除次級創傷更深沉的地方、潛意識的邊緣。在這里,向導已經沉入水底,直觀的思想與感受如來自水面的呼喚一樣變得遙遠,那些溢彩自己都意識不到的東西流淌著。 意識與無意識,淡水與咸水,混合著流動著,旁觀時永遠無法察覺到區別,除非親自體驗。 羽涉“聽到”一個聲音,離奇遙遠,極其清晰: 「想要吃。食物。rou。血。rou。吃。rou。rou。rou。血。rou……」 呢喃著傳達渴望。 “聲音、我聽到……聲音……和昨天一樣……” 溢彩茫然地注視著向導,收到后者同樣茫然的眼神。 “……我本來想著結束之后再問你的,看來現在得提前了?!庇鹕姘櫭?,問道,“它是來自……蜂后,對嗎?人類聽到變異生物的聲音,這一點從來沒有過記載?!?/br> 溢彩搖頭。他殺死過不少變異生物,聽到對方的渴望,也是第一次,所以昨天才會那么猶豫,以至于讓向導過于接近危險。 交流時,共鳴率下降,奇異的幻聽消失了。而當羽涉嘗試著再次潛入時,幻聽又出現。羽涉反復實驗著,直到蜂后停止“發聲”。 “為什么……蜂后的精神頻率,和哨兵的意識海重合了……” 兩人交握的手滿是汗水,因為過于用力,羽涉手背被捏出青白色的指印,隨著溢彩松手而腫脹成粉紅色。淤青產生,疼痛隨著彌漫,但羽涉完全忽略了這點異樣,滿心沉浸在全新的發現中, “毫無疑問,這是一種‘感受’,是情緒與感知的波動。它出現在潛意識的邊緣、初級意識下方,所以作為主體的哨兵本人反而無法察覺,而客體潛入的向導卻能發現,并通過通感回饋給哨兵……昨天,大概也是因為我無意識在命令溢彩,產生精神強放現象侵入了意識海,所以才短暫地產生共鳴……” 溢彩聽不懂對方的碎碎念,只感覺羽涉突然興奮起來。 自來到哨所,向導始終是被動的、壓抑的狀態,這是他第一次表現得如此積極、直白地表明欲望與沖動,卻是對著一個蛆一樣的變異生物。 “我們去見蜂后?!?/br> 黑發青年站起身,發出宣告。他粗暴地拔下筆記本電腦的線,將機器與草稿紙塞進背包,因為匆忙,襯衣的一角被卷在背包拉鏈里,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腰,而他毫無所覺——或者毫不在乎——直接往外走去。 “快點,現在就去!” 溢彩猶豫著:“哥讓我……” “這是命令。不是只有你哥才是你的上級?!?/br> 說這句話時,向導已經到拐角開始下樓梯了,途中沒有一絲停留。溢彩只得將兩人的外套抱在懷里,匆匆跟上。 “流光把它放在哪了?” 溢彩報了一串MGRS坐標,很快又改口成相對方位和距離。離這里大約兩千米。是機關炮保證精度下的火力覆蓋范圍。 流光將蜂后帶回哨所,是為了給它植入定位芯片。足量的鎮靜劑下,這個過程本該安靜迅速,瞞不過哨兵,但至少不會被向導發現??墒欠浜髤s因為不明原因產生異變,徹底大鬧了一場。 羽涉不知道明溪和流光達成了什么協議,讓蜂后并沒有被殺死,而是飼養在森林的一角。 兩人停在一百米外。森林昏暗,向導感知到變異生物的氣息,卻看不見具體的模樣,他想更接近一點,可是溢彩不愿意繼續靠近。 “它……尾部會噴射毒液,并且、擁有爆發性、彈跳力。很危險?!?/br> 蜂后雖然叫“后”,但就昆蟲來說,雌性更強大、更具有攻擊性欲望的不在少數。防止它移動太遠,流光斬斷了蜂后的翅膀和腿部,強壯的尾部卻因為與生殖腔很靠近而保留了。他需要蜂后繁衍。于是這個變異生物依然可以噴射毒液、或者依靠腰腹地彈跳力橫沖直撞、用巨大強壯的上顎撕咬獵物。 尤其是經過第二次異化,它現在已經擁有捕獵小型鹿科動物與大意的飛鳥的能力。 溢彩干巴巴地描繪其戰斗力,阻擋的動作非常強硬。羽涉沒有逼迫對方,干脆地原地坐下,打開電腦,將一臺對講機大小、其貌不揚,但是貴得出奇的儀器遞給溢彩。 “我不過去,但你能想辦法用不同的方式刺激蜂后,直到它再次發出類似的波動嗎?” “該、怎么做?” 沒有身體接觸,也遠不夠靈魂綁定的深入交流,哨兵與向導很難保持穩定的共鳴頻率,即無法在意識?!跋鲁痢?。偏偏蜂后的信號頻率在意識海底部,尋常的感知無法觸及。溢彩一人聽不到蜂后的聲音。哨兵迷惑的眼神提醒了向導。 “啊對了……你是第一次和向導合作……” “對不起……” “……” 又來了又來了,這種遇事先道歉、但是根本沒有試圖去改變的消極態度,簡直和浮生那家伙一樣讓人煩躁……不,這么說并不準確,他們是兩個不同的個體……是我無意識移情了嗎,因為之前的共鳴而被影響……現在不是自省的時候,首先得收集蜂后的信息才是。 “……不用道歉,總要有第一次的,接下來按我的指示去做就好?!?/br> 羽涉暗自調整心態,專注在眼前事上。電腦程序加載時,他分出心思,安撫著自聽到要合作、就有些緊張不安的初哥, “這是向導協助作戰的戰術,叫做「知曉」。昨晚,你不是短暫的聽到聲音了嗎,就是那種感覺,向導通過精神強放,干涉哨兵的感知與行為?!?/br> 知曉,Gnosis,源于赫爾墨斯秘文集:「……對它的知曉,乃是神圣的靜默和壓制住所有感官。已經懂得它的人可以其他什么都不懂,已經看到它的人也不能看或聽到任何其他東西……」 共鳴,是向導追隨哨兵的頻率,彼此心靈雙向接近的過程,需要雙方的敞開;知曉卻是完全向導主導的、單方面地壓制,強行讓哨兵成為自己精神的衍生,通常見于向導等級高于哨兵的場合。 向導伸手,摸摸哨兵的腦袋, “昨晚,你連我無意間的命令都能造成通感,那么適應「知曉」的狀態也不會很難。默念三點:放空,感受,追隨。其他的,交給我就好?!?/br> “是?!币绮枢嵵氐攸c頭。 羽涉聲音溫和:“乖孩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