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得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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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探花樓,慕思柳一覺清夢,好心情地轉醒,又好心情地發現,自己的房間內并沒有某個礙眼的身影。 于是,他好心情地換了身明快的衣裳,又好心情地在妝鏡前涂抹一番,抱起玉笛,用最美好的狀態迎來了新的一天。 今天和往日一樣,先是練笛,后來了兩位客人,他便前去招待。待二人不再需要他,便去阿媽處幫著處理陶萬海的賬,并對阿媽撈油水的舉動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下午閑來無事,又無心參悟那勞什子,便獨自坐在房屋內看點詞卷打發時間。 彼時窗戶大開,暖風吹過河岸扶柳蕩漾至屋內,惹得他心里癢癢,看著詞句中的千山萬水,忍不住想到自己置身其間的感受,臉上也忍不住浮出了笑意。 “既然想出去就出去唄,在這坐著多無趣?!蹦腥说穆曇魪纳砗髠鱽?,或許是因為心情很好,慕思柳難得沒在心中腹誹,只是道: “現在還不行?!?/br> “你又不是斷了腿腳,怎么就不行?” 單哉說著坐到慕思柳身邊,把手中的油紙包交到了慕思柳的手中,他懷疑地打開一看,發現是一疊酥皮蓉糕。 “你沒下毒吧?” “你可以不吃?!眴卧照f罷,自顧自地取走一塊,一邊看著窗外的園林,一邊把蓉糕塞進了嘴里,腮幫子鼓鼓的,坐沒坐相,吃沒吃相,倒顯得這蓉糕美味誘人了。 慕思柳猶豫了一下,還是拿起一塊糕點,發現還是熱的,顯然才剛出爐不久。 “趁著年紀輕,別想那么多,多出去遛遛?!眴卧找性诖把厣蠐沃X袋,嘴角還掛著酥皮,看著十分悠閑,“畢竟等你老了,外面的世界再精彩,也看不出花兒來了……” 單哉大談自己的人生道理,慕思柳也懶得理他。青年此刻的注意力全在那一塊糕餅上,他聞著面餅和油脂混搭的香味,淺淺咽了口唾沫,到底沒忍住,小口地咬起餅來。 這糕餅就像陵城內任意一家民婦做出來的那樣,除了甜幾乎嘗不出其他的味兒。但或許是糕點還熱乎的緣故,慕思柳依舊從中品到了一絲香氣,這他以前從未嘗到過的。 他喜歡這個味道。 單哉用余光看著慕思柳,見他的神色一點點緩和下來,忍不住在心里嘟囔了一句: “要我說,這小子就是太容易知足了?!?/br> 【不會吧?慕思柳在里很有野心的,不然他也沒法成為里的矛盾沖突點。要知道,他在里的志向可是進入皇家后院?!?/br> “是嘛?”單哉挑了挑眉,然后直言道, “小柳子,你想不想進皇宮生活?” “……?”慕思柳吃餅的動作一頓,滿眼詫異地打量著單哉,一時不知道“小柳子”和“進皇宮”這兩個詞哪一個帶給他的沖擊更大一些,“你有病啊……不,你本來就是個瘋子?!?/br> 慕思柳說完又移開了眼,仿佛多說一句都會單哉被傳染瘋病似的,不想跟他有更多的交流。 單哉見人不理睬自己,不開心地拿小腿碰了他一下,重復道:“你就說你愿不愿意?!?/br> “不愿意?!蹦剿剂荒偷氐梢暬貋?,“我又不是傻的,進那種地方受罪干什么?” “你看,還是我看人準吧?!眴卧盏靡庋笱蟮匕涯剿剂拇鸢纲N在耀澄臉上,叫她忍不住發了個翻白眼的表情: 【得意什么?沒人生來就是野心勃勃的惡人,咱們就是要阻止他變成那個樣子才在這里的啊?!?/br> “哦?!眴卧詹幌滩坏貞艘宦?,就繼續去打擾慕思柳, “那么悲觀干嘛?讓你進皇宮又不是讓你去當太監。指不定你就成皇上了呢——” 單哉話還沒說完,就被大驚失色的慕思柳給捂住了嘴巴。 慕思柳是怎么都沒想到這人有這么大膽,竟然敢說出這種大逆不道的話。還是說什么,“神仙”不管人的三六九等之分?放屁!這人就是存心要自己掉腦袋! “別給我瞎說!”慕思柳壓低聲音,憤憤道,“要死你自己去死,別拉上我一起!” “唔?!眴卧毡晃嬷煺f不出話,但看他眼睛一眨一眨的,大抵是把人話給聽進去了。慕思柳悶了人半天才嫌惡地移開手,還拿帕子擦擦手,似乎是沾上了什么臟污一般。 “你也不必特意表現得有多討厭我,傷不到我的感情,你還心煩,多累啊?!眴卧绽^續閑聊,他已經拿起了第三塊糕餅,雖然一整包里面也就只有四塊蓉糕。 這話說的倒是不錯,但慕思柳認為自己的所作所為完全是處于本能,絕非刻意。換而言之,他討厭單哉是生理上的應激反應,不累人。 “我渴了,泡壺茶唄?!眴卧照f著,拿過慕思柳手里的帕子擦了擦手,叫慕思柳立刻就生出了把它扔掉的心思。 “我還挺喜歡你泡的茶?!?/br> “那可真是謬贊?!?/br> 慕思柳這話是諷刺也是事實,他確實不擅長茶藝,畢竟他搞不清所謂的香氣和清苦。好在他的那些客人大多對此也是一知半解,因此他只需附和他人的見解就夠了。 青年心中不情不愿,但還是特地給單哉泡了壺茶。 些許是因為知道自己茶藝不精,又或許是不想讓單哉看了笑話——不,是絕對不想被他看扁,他這壺茶泡得格外用心,甚至特意注意了茶水和屋內的溫度,好讓茶葉的香氣能夠飄然入鼻。 不過,很顯然,他的用心全都喂了狗,因為單哉這條畜生拿到茶水就是一口悶,完全是用來解渴的,哪有細細品味的意思? 于是單哉就看到,慕思柳的臉色更差了。 “青少年真難伺候?!?/br> 【我看是您太好伺候了?!?/br> “行啊,丫頭,出息了???嘲諷我?” 【……】耀澄不說話了,雖然單哉從來沒說要對自己怎么樣,但共同相處了那么多天,她骨子里已經有點害怕這位黑老大了。 空氣就這樣安靜了一瞬,喝茶的喝茶,賭氣的賭氣,鳥兒時不時地飛過,留下幾聲清脆,慵懶而溫暖的氛圍竟讓單哉感到了迷糊。 就像午后犯困的老頭,單哉看了會兒窗外就瞇上了眼,仰著頭靠著椅背,十指交叉往腹部一放,呼吸竟真就漸漸綿長起來。 要不要就這么把他給謀殺了吧? 慕思柳冒出了個大膽的想法,又很快就被他自己給打消了,因為他毫不懷疑地相信,單哉是殺不死的。 多么令人絕望的事實,這就像是太陽東升西落一般,是無法改變的公理。 慕思柳給自己倒了杯茶,又一次看起了書上的詩詞,但這一次他怎么也讀不進去。于是他放下書,想著去參透腦海中的內功心決。 也不行。 那過分均勻的呼吸聲也不知道有什么魔力,總是牽扯著他的心神一塊兒起伏,讓他靜不下心。 更讓慕思柳絕望的是,他發現自己此刻滿心都是身邊那個人,明明沒去看,卻能想象得出那安然而氣人的睡相——他不會被壓迫到魔怔了吧?! 慕思柳越想越怕,放下手頭的東西便離開了房間。他又跑到賬房,拿出陶萬海的私賬逐一核對起來。 在以往,這是他最不屑做的活,但眼下卻成了他的救命良藥,因為他很快就沉進了數字,把那個兇神給拋到了腦后。 等他調整好心境再一次回到房間,單哉早沒了影。椅背上留下一件黑色的外套,證明他確實來過。 慕思柳安了心,也有些失落。 他竟是連直面一個惡棍的勇氣都沒有。 青年怔怔地坐回床上,腦子里想過很多,比如當初第一次見到單哉的場景,再比如那人承諾自己的事情——“改命”。改什么命?怎么改命? 再有他白天夜里說的那些大道理。他可真羨慕那人說大話時輕松的神態,明明什么都不了解,卻頤氣指使,惹人厭。但他又羨慕單哉,因為這個人沒心沒肺的樣子正是自己所向往的。 還有就是他救了自己兩次——不,是一次,還有一次完全就是那人自己的錯,他償還自己是應該的。救命之恩,他口頭可以不甚在意,但總歸是想要還回去的。他一點都不想欠那個人的人情。 如此種種,慕思柳越想越心煩,想到后面,心火竟隱隱有再起之勢。好在經過幾日的生死徘徊,他在功法的領悟上有所長進,很快便壓了下去。 罷了,跟那人計較屬實是自討苦吃,練功吧。 單哉醒來時,慕思柳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問系統,她只說“被自己氣走了”。屋內空空蕩蕩,單哉自覺無趣,便伸了個懶腰,出門找樂子去了。 說是找樂子,他其實也沒什么欲望。他之前跟慕思柳說的可是心里話,人就該在年輕的時候去遠行,等到他這個年紀,看世界的方式已經固定,就算是來到了另一個世界,也很難再有什么激情了。 于是他還是打開了系統的任務欄,借著“低存在感”的便利,在陵城的各個場所“閑逛”。 【隱藏主線任務:“雪麟”。 第二部分:淤泥之雪蓮。通過祝雪麟了解丐幫,通過丐幫了解祝雪麟?!?/br> “丐幫……一幫無業游民聚在一起成為勢力,其實跟黑幫也差不多?!?/br> 單哉沿著鬧市的小巷往里走,逐漸問到了一股飯菜發叟的酸臭味,但在這股臭味中,他又嗅到一股濃烈酒味,這勾起了單哉的饞蟲。 他可不喜歡喝酒,上輩子的肝病只是一不小心,真的。 順著酒香味走去,單哉很快就來到了一個破破爛爛的小別院,這地方看著比前幾日的荒廟還要腐敗,在衛生條件上做到了讓人望而卻步的地步。 在院中,一群衣服破爛的家伙聚在一塊,看那樣子就像是乞丐。他們手里拿著酒葫蘆,聚在一起咕咕唧唧地也不知道在說些什么,說到高興處還會一塊兒笑出聲。 “所以說黃醒那人就是,嗝,不行?!币粋€乞丐笑著道,“被樂子賊耍了,還鬧到官府那邊,真是給黃家棍丟臉?!?/br> “黃醒那還算好的,起碼是虛驚一場?!绷硪蝗艘е粋€餅,哼笑道,“要論遭賊,誰比得過陶萬海?不說上個月丟掉的那兩條船,就在前幾天,我聽說啊,他在探花樓的那個小姘頭也被偷了。嘖嘖嘖……” “哎哎哎,他姘頭?他姘頭不男的嗎?” “男的也有人采??!” “這年頭的采花賊可真是不挑食啊,嘿嘿……” 一眾人聊著聊著,話題便往不入流的方向跑了。單哉對此全然不在意,安安靜靜地坐在一邊,一群醉鬼聊得盡興,完全沒注意到聊天隊伍里憑空多出個人。 不入流的話題聊了一會兒,一些人覺得光靠想的沒意思,看著天色也晚了,便急色地跑去逛窯子,而剩下那幫沒閑錢的,只能換了個話題,繼續扯皮。 “要說咱們丐幫也是時運不濟,這要是幫主還在,咱們起碼晚上得有人給我暖被窩……” “幫主不有嗎?長得漂漂亮亮的那一個,你咋不讓他給你暖被窩呢?” “哈哈哈哈……” 一幫乞丐各自笑著,語氣里滿是不屑:“要說他也是傻,咱們叫他一句少幫主就真把自己當幫主了?還成天行俠仗義地喊,真把這丐幫當過家家了?” “哎,算了算了,好歹是幫主的弟子,幫主希望他好好的,咱也得給個面子……” “少幫主的面子要給,但咱們也要活的啊……這日子都快過不下去了?!币粋€老乞丐怨聲怨氣,滿面愁苦,“正經飯都討不到,還又得天天撿垃圾……上次百事通那邊要我去打探擂臺的消息,我繞道陶家宅子里,結果被那條狗給咬的啊……” 他說著卷起發白的褲腿,露出一個化膿的傷口。一幫人見此紛紛搖頭,安慰兩句,但也沒能提供什么幫助,畢竟誰不比誰好過。 “早知道當初就跟老楊他們一起走了?!币粋€人突然發聲,“據說他們在山城過得不錯,嚴司那家伙也像個頭兒——” “呸呸呸!別提那個人!晦氣!” “就是,你想想,咱為啥還待在陵城?不就是覺得幫主還沒死嗎?” “說是沒死,但……哎,這都幾年了?閩南一點消息都沒有……希望渺茫啊……” “哎……” 眾人又是唉聲嘆氣,直到一聲嗤笑打斷了他們。 眾人這才注意到那個白襯衫的男人,他看著人模人樣,怎么都不像是個乞丐。奇怪的是,他們先前怎么都沒注意到他? “你是誰?” “路過的?!眴卧照f著,指了指一個乞丐手上的酒葫蘆,“我能喝嗎?饞很久了?!?/br> “你想干什么?” 乞丐們警惕地看著單哉,他們紛紛握住身邊的棍棒,準備一有不對便把人給制服。 “那么緊張干嗎?我又不是‘行者’?!?/br> “你還知道行者?”胡須發白的乞丐皺了眉頭,動作卻愈發緊張了,“你也沖著來的?我告訴你,我們沒有那東西——” “別急著揭老底,我是來跟你們商量事情的?!眴卧照f著一抬手,那乞丐的酒葫蘆便憑空出現在了他的手上。 眾人見此,心里一個咯噔,立刻明白過來,這人并不好惹。 單哉用袖子擦了擦葫蘆口,隨后仰頭灌了一口,沒什么味兒,就是辣喉嚨,倒是滿足了他對“濁酒”的需求。 “先跟你們說個好消息,岳逍遙沒死?!?/br> “?!”眾人紛紛睜大了眼。 “幫主還活著?!” “你怎么知道的?!” “你別管我怎么知道的,反正我跟你們說的是實話?!眴卧彰嗣爝叺木茦I,要他說,陵城的酒都娘們唧唧的,一點都不符合他對“江湖”的印象。倒是這臭水溝里的酒還有點味道,果然要吃到最正宗的地方菜,還是得跑犄角旮旯的“小菜館”里。 “還有一件事。你們要是倦了丐幫,可以來跟我,我能讓你們過上‘好日子’?!?/br> “你瞎說什么……”乞丐們話還沒說完,就看到單哉突然抬了抬手,然后就聽見那被狗咬的老乞丐驚呼一聲,猛得卷起了褲腿。 “好了?!”那人摸上完好如初的皮膚,就連那些淤青和血印都不見了。他反反復復地確認,再一次看向單哉的眼神已經完全變了。 就見他撲通一下跪在地上,朝單哉磕了個頭: “神仙……他是神仙!” “什么狗屁神仙!”旁的人用力拍上那人的腦袋,看向單哉的眼神已經有了畏懼,“指不定是什么妖術……” “我是神仙?!眴卧沼止嗔丝诰?,明明比不上上輩子的好酒,他卻品得不亦樂乎,“天上下來的神仙……” 單哉說罷,又一抬手,那些乞丐,除了那個跪在地上的,全都失去了氣力,腿一軟,倒在了地上。 “看吧,我就是神仙?!眴卧找荒樒届o地灌了口酒,并得到了耀澄不滿的抱怨: 【系統不是給您裝逼用的?!?/br> “我這不叫裝逼,而是有所圖謀?!眴卧赵谛睦锘貞?,走一個乞丐身邊蹲下身,拿出一大袋銀子,穩穩當當地放在了那人眼前。 “這是那些情報的報酬,夠你們抱女人了?!眴卧照f著,又拿出一小袋銀子,扔在了酒葫蘆主人的身上,“這是酒錢?!?/br> 單哉說罷,拍了拍手站起來,居高臨下的姿態令人心生敬畏。 “你們可以繼續乞討翻垃圾,但若是還有點骨氣,就跟我干?!?/br> “我跟您干!”治好腿的乞丐朝單哉俯下身,渾身顫抖,也不知是激動還是害怕,“我跟您干!” “不錯,我喜歡聽話的?!眴卧照f著,拿手指抵住額頭,似乎突然感受到了什么,眉頭緊皺,沉聲道: “我還會再來的。想跟我的就留下,不想跟的就離開這里?!?/br> 單哉說罷便用道具瞬移離開了,空留幾個乞丐之間面面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