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迫不得已
妙音門的駐地在林木掩映的曲徑通幽之處,四周落針可聞,云修越隨沈行風登門拜訪時,只聽見一陣渺遠的笛聲。 素衣的弟子將他們引到元鏡門前就離去了,透過兩扇開啟的雕花門,可見堂中端坐的蒙眼男子和伴在他身側的秀美女修。 那是妙音門掌門最小的師妹云容,此時她正低下身,眉目溫順地同元鏡說著話,“師兄,讓我來好不好,正是問診的要緊時刻,若是換了別人我放心不下?!?/br> 她無名指上與元鏡牽系的紅繩無端顫動,低頭咬唇的模樣有些凄婉。元鏡白綾覆眼,面容遮去大半,剩下挺直的鼻梁與不動的唇,比之泥塑木雕有過之無不及。 云修越進了門才發現,一旁還站著一個男弟子。云容說完并未得到應答,無名指上系的線松開,纏到了男弟子手上。 她面色一白,盯著紅繩徒然張了張口退了出去。 這是妙音門的慣例,元鏡為修習無情道眼不能視,口不能言,日常以同心鎖與外界交流。代言人由門下弟子輪值。 系了紅繩的男弟子立刻上前見禮,“醫仙大人、沈宗主,我叫申俞,今日起由我為掌門傳話?!?/br> 云修越點了點頭,省去了客套的步驟,直接上前為元鏡診治。他望聞問切了一番,并未發現傷患。修仙之人少有rou體損傷,說不定病不在表而在里,云修越兩指搭在他脈搏上注入了自己的靈力。 木系靈力將丹田內府一一檢視,元鏡的經脈穩定,內府澄明,絲毫不像是被噩夢所擾的樣子。只是身上似乎有些令人意想不到的東西。 云修越仔細順著那點異樣盤旋了一遍,收回手詫異道:“目前來看,元掌門的身體并無大礙,不過我檢視時發現了一點有趣的東西?!?/br> 申俞拱手,“請醫仙大人明示,是何物?” 云修越的靈力在他體內游走,片刻后剔出了一道淺青咒引。云修越將那道咒印托在掌心,“此物名叫移情,顧名思義便是將宿主對別人的情轉移到施咒人身上。元掌門身上有不止一道移情?!?/br> 此言一出,引得所有人都往云修越手中看去。元鏡入道時,已親手自毀情絲斷情絕愛,不知哪里來的情。施術之人真是異想天開,施了不止一道也算執著了。 元鏡聽聞并未有什么特別的反應,申俞一時陷入沉默。云修越收起咒印,換了個思路,“元掌門不妨說說你的夢魘,是何時開始的,又會夢到些什么?!?/br> 元鏡思索了片刻,借由弟子之口緩緩道來,“此事若往前追溯,我也有些記不清了。約是從師門入秘境歷練以后,便偶有些散碎景物入夢。此后兩三年一夢,時日長久變成一年一夢,乃至一旬一夢。最近愈加頻繁,夢魘揮之不去,幾乎夜夜入夢?!?/br> 那一年九州遺留的上古秘境打開,各門派集結了弟子進去尋找機緣。云修越聽他提起,隱約憶起了當時修真界傳揚的大事。元鏡所修無情道進階,引來渡劫天雷;第一美人鐘離姝丟守宮砂,自稱寡婦,離經叛道。 “夢中所見,皆是異地風物,聞所未聞。近日入夢乃是一處繁華之地,溪流如帶桃花夾岸。夢中有一座小樓,人流如織。只是所有人都如罩在紅紗帳中,看不分明……” 云修越聽他說完,面色越來越古怪 ,“元掌門夢中所見,確有此地,還離劍宗不遠?!?/br> 元鏡將臉轉向云修越的方向,申俞詫異道:“確有此地,在哪兒?” “若是頻繁入夢,必有古怪,不妨將此作為切入點?!痹菩拊锦久嫉?,“只是此處是青州城的風月之地……” 元鏡一時無話,停頓片刻揮退了弟子。 密談后敲定了行程,兩人告辭出來。沈行風沿著小路邊走邊道,“我有些事,不與你們同行了?!?/br> 云修越道,“因為沈追?” 云修越從他面上一看,便知是與不是了。 確實是因為沈追,亭中決裂后沈行風敏銳地察覺沈追的氣息消失了。他通過靈犀去感應,發現他在離此地千里之外。 遙遠的距離阻斷了他們之間薄弱的聯系,令沈行風的不安加劇。還有那時留下的引,以沈追的性子,會結出什么樣的果完全未可知。 歸途中兩人路過演武場,瞥見人群沸騰,藍衣少年御劍飛向觀眾席,面上不驕不躁。原是沈墨又勝了一局,到沈夕庭面前去邀功。 沈夕庭臉上難得帶點笑意,贊許道,“果然是我們沈家的孩子,天生不凡?!?/br> 沈墨謙虛道:“姑奶奶說的哪里話,和師尊相比我還差的遠?!?/br> 沈夕庭的笑轉淡,這種情況下提起沈行風令她有些微妙的不悅,她注視著沈墨,“他和你是不一樣的,有些人得意久了會忘記自己的本來面目。劍宗姓沈,是祖師爺沈淵如的沈,而不是什么……” 未竟之意從她涼薄的眼神里傳達,沈墨低頭道,“姑奶奶說得對,沈墨受教?!?/br> 沈夕庭安撫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這邊廂執法長老正對她寄予厚望的侄孫舐犢情深,另一邊,云修越遠遠望著兩人親厚模樣道,“你這徒弟倒是會討人喜歡?!?/br> 沈行風向他們所在之處掃了一眼,淡然地移開目光,“他不是小孩子了,知道自己要什么?!?/br> “說起來鹿鳴呢,有些日子沒見他了?!痹菩拊剿奶帍埻?,“以前不是最愛往你跟前湊,怎么最近沒影了?!?/br> 想起圍獵之前的匆匆一瞥,沈行風未發一言,從云修越身邊拂袖而過。那小子估計正在哪里自討苦吃吧。 說是自討苦吃,也差不多了。借著外出游歷之機,鹿鳴集結了前任魔君殘部,于武道大會期間滲入劍宗。今夜這些殘部都受他所召,齊聚于劍冢外。深淵如裂開的黑色巨口,幾道身影毫不猶豫縱身而入。 劍冢深不見底,向下落了數十丈,黑暗中細微的振動由遠及近。他側耳細聽,那物轉眼便到了面前,鋒利的弧光朝他眼前襲來。 好強的劍氣!他翻身落地,腳下不知何物踏碎發出脆響。他立刻擲出一張的防御符篆,彈開了劍氣,尾光仍然在一張柔情蜜意的臉上掃出血痕。 嗡鳴聲以一變二,漸漸回蕩成音浪,他面色一變,果斷開啟了御系法寶。淺色光罩落到眾人身上,鹿鳴低聲道:“走!” 以他為首幾道光柱飛快向深處彈射,前方驀然出現一道深黑色石門。他匆忙拔劍揮開巨石,幾人涌入硝煙之中。然而還是有人慢了一步,在劍氣圍剿下慘叫一聲,鹿鳴匆匆回望,只看到噴射在一地幼兒骨殖上的鮮血。 碎裂的巨石在身后轟然落定,劍氣停止了追逐,盤桓數回才離去。 鹿鳴轉回身,腳尖無意之中踢動了碎石,碎石往前跳動,在他身前幾步觸動了鋪天蓋地的陣法。銀色脈紋從地面延伸至穹頂,層層疊加的咒語圖騰亮如白晝,禁入、殺伐、斷念、安眠…… 鹿鳴目光一轉,甚至從上面發現了一些聞所未聞的古老咒印。這么多禁制,絲毫不像寶貝的劍宗命脈,反而像是封印著什么邪門的東西。 一同隨他下來的魔族雖然膽大包天,此時看了眼前陣仗,也忍不住心底發虛,他問道:“少主,我們當真要進去?” “去,為什么不去?”鹿鳴雙瞳透出血色,不斷尋找著陣眼。他潛伏劍宗多年,為的便是一舉扳倒沈行風報仇雪恨。如今這千載難逢的機會又怎么能錯過。 傳說劍冢深處埋藏著沈淵如親手引來的一條靈脈,靈脈困在此處浸潤土地,保得宗門長盛不衰。鹿鳴潛伏期間,翻閱無數秘典,探問前人終于讓他知道確有此事。靈脈與劍宗運勢息息相關,只要將它搗毀天下第一大宗的翻覆只在彈指之間,甚至連那個人的性命都能置于掌中。 想到此處,他眼中血色更濃,揮劍向陣眼處掠去。只是可惜沒能拿到蓬萊山的法寶,那是難得的機緣,若能到手想必如虎添翼。 青州城,武陵溪一側火樹銀花,晝夜不歇。沈追開了窗坐在桌案前,向著河面微微流動的波光出神。 就在剛剛鐘離姝向他要留影石拿去作畫,他隨意找了個借口搪塞,沒有給出去。因為沈追突然想起,他那幾日總與沈行風相見,留影石中想必有許多沈行風的畫面。若是讓鐘離姝看到不太好。 他指尖繞著細細銀鏈,摩挲著額飾上剔透的寶石。銀鏈微涼的觸感像是沈行風的溫度,而寶石純凈的質地又像是他的眼睛。 沈追驀然讓自己的想法一驚,手中精致的飾物嗑在了桌子上。他生怕弄壞了鐘離姝的東西,連忙捧起來仔細查看。 誰知寶石中綻出一點微光,于他掌心閃動,緩緩浮現出了眼尾薄紅強壓怒意的面容。一旁的留音石受了影響,隨之咔噠一聲,吐出了話語聲。 沈行風的聲音就像是貼在他耳邊,苦澀含悲,流轉著萬般難解的心緒,“惟獨不要這樣說我哥哥?!?/br> “他是迫不得已?!?/br> 沈追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