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敢問姑娘芳名
修真界眾口相傳的天下第一,劍宗宗主沈行風此時指尖籠著劍意,遙遙與他對望。他踏空而來,手邊無劍,僅是形單影只的一個人,便令人望之生畏。 怎么把他引來了? 沈追心下一沉,被劍意沖擊過的手緊握刀柄到發顫。山巔清寒,呵氣成霧,越發顯得戰意灼熱。沈追自無法克制的震顫中陡然生出一絲興奮。 他還從來沒有和沈行風認真地交過手。 沈追撤下雙刀,露出失去冪籬遮擋的女相。易容丹生效時需要使用者預設效果,然而沈追易容得敷衍,次次都有所不同。但無論如何變,總有一處不會變。他的妖紋無法被易容丹隱去,因此常常用朱墨勾了眼尾,延伸至右頰開出一簇妖異的紅花。 只見眉目寡淡的女子一抖雙刃,短刀飛旋,爆烈的火系靈力轟然蔓延,刀刃生出炫目火翼?!八泵偷仄冉蛐酗L,烈火在空中劃出帶著星火的殘跡。 九冥劍意立刻環繞而上,擋在沈行風面前硬抗了這一刀。爆射的靈力之間,一張描著花紋的臉闖入他眼中。 他瓷白肌膚上的紋路,仿佛破碎后以血液填充了縫隙。寡淡的眉目憑著那一瞬間攜帶的凌厲聲勢,讓一分孤絕變成了十分驚艷。 這般濃烈的顏色入眼,猶如尖刀入rou,明知是痛也忍不住凝望。沈行風漆黑的雙瞳中映著那簇妖花,忽而明亮了一瞬,如亙古不變的荒原終于燃起一絲星火。 沈追正好捕捉到了他眼中細微變化,卻無暇多顧。一擊不中,他錯身而過再次揮刀,燃著烈焰的刀刃撞在迎擊的劍意上。這一招使了七成力,生生將沈行風倒逼回去幾丈。 九冥劍意自動護主,如離弦利箭鋪天蓋地。沈追身影飛旋,急忙揮刀阻擋,卻沒攔住穿透手臂的一縷。 鮮血飛濺,右臂霎時脫力,剩余劍意已迎面而來。 忽然遠方天際琴音一響,萬籟俱寂,靈舟上圍觀者的神情、山間升騰的霧氣都為之一凝。 “沈宗主手下留情!”墨發如云的女子飄然而至,她懷抱一張五弦琴,生著明麗小痣的眼角嫵媚多情,玉指一掃琴弦,便流淌出厚重的潔凈靈力。 這是妙音門的御音之術。鐘離姝降落在兩人之間,擋住了沈行風的視線,“我這義妹出身鄉里,沒見過什么大世面,不知何處得罪了宗主。玉徽先替她賠個不是。希望宗主大人有大量,別和她計較?!?/br> 沈行風越過她,望見沈追捂住自己受傷的右臂。無數銀光怒張成箭,仍然對著沈追。他默然半晌,深深看了沈追一眼,揮手召回劍意拂袖而去,“只有一次?!?/br> 劍意軟化成絲縷,隨著沈行風飄遠了。鐘離姝快步過去,目光在沈追受傷的右臂上走了一圈,“怎么回事?” 沈追這會兒才覺出痛,捂緊右臂皺眉道,“運氣不好正碰上他?!彼鄣谬b牙咧嘴,指縫里都是血。松手一看衣袖破了口子,破口下的劍傷還在不斷滲血。沈追看著看著,突然短促地笑了一下,輕聲道,“不虧?!?/br> 總算讓他摸清了沈行風的實力。 鐘離姝憂心他的傷勢,沒留意他說的什么,牽引著他上了妙音門的靈舟。說來也巧,妙音門剛抵達劍宗,便被前面一膄船堵了路。鐘離姝前去查看,才遇見他和沈行風動手。 她拉著沈追,御氣回到仙舫上。滿船衣袂飄飄,各執樂器的弟子登時將目光聚攏過來。 鐘離姝雙手結印,聚起一團盈盈清光,貼在沈追傷口上。沈追立刻覺得傷口清涼舒緩,疼痛去了大半。幾息之間,劍意洞穿的地方就已結痂愈合。 隨著疤痕脫落,手臂恢復如初,沈追正要道謝,忽然聽到對面有人叫了一聲“師姐”。 他抬頭去看,對面大開的船艙里坐著一個白綾覆眼的男子,男子頭戴玉冠,雪青色衣裳整肅。他毫無聲息,整個人都似與外界隔絕,只有右手無名指系一根紅色絲線。絲線另一端連著身側裊裊婷婷、清雅似芙蓉的姑娘。 那姑娘看見鐘離姝手中清光,訝然睜大雙眸,聲音比春水還要柔上幾分,“師姐,‘月魄’乃妙音門不傳之密,若是讓師尊知道你隨意使給外人,定會生氣的?!?/br> 鐘離姝收攏指間清光,眼瞼輕抬,自唇邊綻出輕慢的笑意。她眼下朱砂痣若點星,在眼睫下閃現時艷得過分,“云容師妹真會替人著想,不過依我看,只要沒人說,師尊自然就不知道了。難道有人會去偷偷告狀?” 她隨意看向一個弟子,輕挑眉梢,“是你?” 那弟子退后一步,飛快搖頭,“不不不,師侄不敢?!?/br> 她又看向另一個弟子,“還是你?” 那弟子也飛快后撤,“師叔說的哪里話?!?/br> 問了一圈也無人敢答一個“是”字,她轉回身,看向云容,“師妹你看,這不就沒事了?!?/br> 云容讓她一噎,顯然沒有料到她會如此無所顧忌,神情略顯僵硬。她緩了緩,重新柔和下表情,雙目中流露出一抹擔憂,“師姐大可安心,我我們怎么會向師尊告狀?” “師姐自從那一年歷練后,便不?;亻T派。我與掌門師兄只是擔憂你被外面的三教九流蒙騙——”云容正說著,系在無名指上的紅繩突然晃了晃。端坐在一旁目不能視的男子,袖中飛出窄窄一條紙箋。 云容受意低頭,只見雪白的紙面上因靈力印刻現出了一個“戒”字。她壓抑住心底得意,眉心緊蹙,向身邊男子求起情來,“師兄息怒,師姐她只是一時糊涂!” 紙箋悠悠懸至半空,鐘離姝未理會她惺惺作態,自動上前接住收入懷中,“多謝師兄教誨,待武道大會后,玉徽自會領罰?!?/br> 她笑盈盈收了代表懲罰的戒字條,牽著沈追往前引了引,“不過師妹有一句言錯,她不是什么外人。我在外游歷時與這位秦姑娘一見如故、相談甚歡,已結拜為異姓姐妹?!?/br> “今日特意帶她來給師兄認識。師兄貴為一派掌門,應該給個見面禮?!辩婋x姝打量著他面上白綢,露出滿意神色,“這流光錦我看不錯,就先替她收下了?!?/br> 說著上前一把扯下那白綾,不顧兩人臉色,拉著沈追揚長而去。 兩人鉆進船艙里,尋了間僻靜屋子,一連扔下三個隔音咒才敢大聲說話。沈追面色古怪,“你那師妹口舌好生厲害,她是生來便這般伶俐嗎?”若不是沈追被她頻繁陰陽,都忍不住要為她鼓掌了。 “心性未定而已?!辩婋x姝搖了搖頭,把手中白綢塞到他手里。流光錦乃是鮫紗中的上品,可遇而不可求,竟被人拿來做遮眼之用。 沈追握了握手中滑涼的布料,奇道,“這便是你們妙音門的元鏡元掌門么,他為何蒙著眼?手上還綁著絲線?!?/br> 她隨意找了把椅子坐下,“我師兄修習無情道,為了破境已閉眼不看、閉口不言十年。平常交流以同心索令弟子代為傳達?!?/br> 沈追驚訝地眨了眨眼,竟然有人真的能長達十年不睜眼也不說話?不過歷來修行無情道的都是狠人,好像也沒有多奇怪。 沈追將流光錦疊好,放到鐘離姝身邊的案幾上,“此物貴重,我不能收。更何況還害姝jiejie受了罰?!?/br> 鐘離姝自懷中摸出戒字條,輕笑道,“你說這個?這戒字條他每年都發我,沒有一千也有八百。誰會真的去領罰?” 說著拋起紙箋輕輕一吹,雪白紙片化作粉塵簌簌灑落。鐘離姝單手支著頰側,專注地看著紙屑飛揚,輕垂的眼尾下掛著的小痣,像一顆搖搖欲墜的淚珠。 前面的船一走,妙音門的靈舟很快著陸。沈追因為鐘離姝的緣故,順利混入了她的門派,與門下弟子一起行動。 妙音門作為來客,抵達劍宗第一件事自然要去拜會主人。沈追跟著鐘離姝、元鏡一行人,在陽黎峰正殿里見了沈行風一面。 這可能是沈追有史以來見過最簡單的客套場面,兩位掌門一個話少孤僻,一個根本不能說話。端坐時連衣裳褶子都一個賽一個地平整,兩人只以冷冰冰的氣場交流了一下,后半部分全靠親傳弟子和代言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寒暄。 會面很快結束,妙音門弟子紛紛起身,沈追提起裙子站起來,亦步亦趨跟在鐘離姝后面。 恰在這時,沈行風的大徒弟越過眾人,叫住了他,“姑娘留步?!?/br> 沈追回身,下意識看向沈行風的方向,恰好觸到黑沉的目光。他縮了一下,狀似無意地移開視線望向沈墨,“何事?” 妙音門的門人都停下來,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們。這個來歷不明的女子難道與劍宗有淵源? 沈墨上前施了一禮,“可否得知姑娘芳名?此前交手想是誤會,師尊對于傷了姑娘十分內疚,所以想做些補償?!?/br> 他這模樣可一點都不像是內疚。無緣無故地想補償什么?沈追心念電轉,莫非是易容露了馬腳,沈行風在試探他? “山野之人,見不得世面,不值一提?!鄙蜃返暤?,“至于受傷是我唐突在先,怨不得宗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