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初冬。

    雖然已經進入了冬天，但對于華國的南端而言，也不過就是加一件外套的事情。

    距離上一次蝴蝶谷案已經過去兩月有余，“佛”和上一案的“棋圣”一樣，重新藏匿了身影。關于木清的討論少了很多，只是偶爾傳出網友在國外偶遇她和自己養子的消息，還順便拍了合照。木清沒有化妝，穿著厚厚的羽絨服，站在鋼琴前面淺淺微笑，據說她做了聲樂老師。她的養子眼睛很漂亮，頭上帶著一個毛茸茸的小熊帽子，半個腦袋從木清背后探出來，古靈精怪的樣子，非?？蓯?。

    唐聿坐在研究所溫室的一片花海里把玩著手機。

    這片溫室花海是研究所早期專門開出來安置各類蝴蝶的，單看效果，也算是另一個“蝴蝶谷”。研究所用各種“蝴蝶谷”案留下來的蝴蝶尸體做出無數的復制體，加上兩個月前“佛”案那一只，樣本數量已經達到了2000多種。雖然這些復制體沒有一個能夠成功，卻讓“養蝴蝶”成了研究所的日常項目。漫天的蝴蝶在陽光下折射出多彩的顏色，輕盈地飛舞在一叢叢花朵中間。

    一只蝴蝶不小心碰到了溫室里自動噴灌系統的水珠，扇著翅膀緩緩落到唐聿的膝蓋上，完全不怕人的樣子。唐聿放下手機，用指尖輕輕把蝴蝶接到自己的手上，仔細觀察它的雙翅。

    這是一只很漂亮的蝴蝶，翅膀上的亮斑看上去像一個笑臉，研究所的人親切地把這個品種稱作“笑笑”?！靶πΑ笔亲罱咏葮酥拘缘摹叭酄桒P蝶”的一個種類，可惜的是，“笑笑”大多是紫色的，“塞舌爾鳳蝶”卻大多是黑色或淡茶色。

    正打算抬起手讓笑笑自己飛走，手機就響了。

    唐聿點開鎖屏，看到了黎方舟的視頻邀請。唐聿來到南城以后，黎方舟就雷打不動地每天打電話，因為沒有蝴蝶谷的案子，他在北城非常清閑，堅決杜絕加班內卷，季心都拿他沒辦法。唐聿隨手接通電話，就看到一片漆黑

    “你在哪？”唐聿湊近了看，隱隱約約有個人影

    “船艙里”黎方舟的聲音很小，還喘著氣

    “要我做什么嗎？”唐聿攥緊了手機，他隱隱感覺這通電話不同尋常

    “2011……6347……”他聽上去狀態非常差

    唐聿一邊保持通話，一邊往信息中心沖。黎方舟的聲音斷斷續續傳來：“20116347663，截住這艘船……”

    一片漆黑的屏幕忽然亮起微弱的光亮，那光照亮的地方，是一只翅膀破碎的蝴蝶

    “是‘路西法’，蝶蛹路西法”那只蝴蝶是黑色的，在微光之下還有點點紫色，翅膀的尾端是藍色的斑點，像是昂貴的綢緞上點綴的寶石——正是塞舌爾鳳蝶。

    畫面在兩秒后就中斷了，悄無聲息，再沒有回音。

    唐聿的手有些抖，他深吸一口氣，反復回撥，都像石沉大海一樣接不到任何信息。信息中心距離溫室比較遠，他幾乎是用盡一切力氣往前跑。他從沒有任何一刻像現在這樣慶幸自己是A級權限，在終于進入信息中心后，他利用自己的A級權限直接定位了這艘編號20116347663的船。

    在今天早些時候，這艘船由華國東城碼頭出發，前往泰國海港碼頭，滿載著一船冷凍海產。按照計劃的時間，這艘船將在一周后抵達泰國，黎方舟這個時候極有可能位于這艘船的底部船艙位置，體感溫度零下十度以下，而這艘船離最近的海岸也至少有四十海里。危險程度不言而喻。

    “我是研究所A級研究員唐聿，現在需要立刻截停編號20116347663的運輸船，請該船立刻停止行進，停止制冷系統，附近執法隊請立刻前往該船所在位置！”

    “我們就像罐頭里的沙丁魚一樣擠在一起”，聽起來很幽默形象，在這艘船的船艙里看起來卻平添了恐怖的氣氛。

    數不清的人擠在一起，從臉型、膚色和發色來看，他們來自很多地方。這些人被無知無覺地放進集裝箱，或木然或驚恐地在昏暗的集裝箱里醒來，他們嘴唇發紫，渾身慘白，他們甚至連轉身都很困難，他們被人像沙丁魚一樣放進了“罐頭”，即將運往未知的碼頭。黎方舟并不是和他們一起關進來的，他是自己走進的“罐頭”，但沒想到對方那么狠，真要全部把人凍死。

    黎方舟在終于打通電話以后半夢半醒，他聽得到一些人的哭喊聲，感受得到船體在不停地起起伏伏，可是透骨的寒意已經讓他難以思考?！霸瓉磉@就是被活活凍死的海產的感覺嗎？真新鮮”黎方舟自言自語，開始琢磨自己的墓志銘：

    “此地長眠者，擁有和沙丁魚同樣的命運，在罐頭里凍死，和其他‘沙丁魚’一起”

    黎方舟覺得這個墓志銘絕妙，可惜沒辦法告訴唐聿，而且“沙丁魚的未亡人”這種名號，唐聿大概也不愛聽。也不知道唐聿什么時候能把自己找著，要是他聽見自己這么開玩笑，可能又會翻一個白眼，說：“都什么時候了？正經點黎方舟”

    黎方舟想到這里，被自己逗得一笑。又感覺臉有些僵，就伸手揉了揉臉。他的手也已經很僵了，呈現出淡淡的青紫色，雙腿幾乎失去了知覺，卻有莫名其妙的暖意上涌。他知道自己開始失溫了，身體的溫度感受開始欺騙自己的大腦。

    黎方舟又想起從前在倫敦的時候，唐聿沒有現在這么冷，除了平時上課，就喜歡黏在自己身上。唐聿的體溫比自己高，冬天抱著他就好像抱著一個特大特舒服的暖水袋，非常溫暖，還有唐聿味道甜甜的唇，緊實美好的身材……他好想抱抱唐聿，好想和他溫存一番。他開始后悔，早知道唐聿醉酒那次就是重逢以后的唯一一次，他就不應該忍，要吃夠本……

    他看了一眼完全啟動不了的手機，滿腦子唐聿的聲音，努力活動手腳，不讓自己睡著。過了一會兒，他感覺船體似乎緩慢地停下來，就連船艙內部也沒有那么冷。

    遠處傳來呼喊聲和集裝箱被開啟的聲響。他終于松了口氣，昏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