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夢魘
第六十一章 夢魘 司雪峰將手中的竹筒綁在了信鴿腿上,這樣的信鴿一共有四只,灰藍色的羽毛,淺粉色的喙,它們每一只腳上的竹筒中都帶著內容不同的密信,最終往四個截然相反的方向飛去。 白虹堡共有四大長老,其中兩個曾與司雪峰的祖父司天擎出生入死,雖已到了頤養天年的年紀,但白虹堡勢力龐大,在中原另有兩處分舵,他們如今便在其中坐鎮;另外兩人中,三長老李寶山大部分時間在以金陵為主的南方活動,為白虹堡探聽江湖情報,四長老則比較特殊,他雖然還沒到退隱的年紀,但因為性格過于守舊古板,且總以長輩自居,早年間曾與司雪峰產生過一些齟齬,所以很早便離開白虹堡游歷去了,若不是司雪峰有了上輩子記憶,此時自然是找不到他的。 現在回想起來,司雪峰才發覺自己那未來的一生簡直如同低劣的話本,先是經歷諸多磨難,之后又被身邊摯友背叛,最后才與之前有些間隙的另外三位長老冰釋前嫌,共同御敵,雖說其中過程也是波瀾壯闊,但同樣,他也為此失去了很多。 如今有了這些記憶的司雪峰,已經占據了諸事先機,可比起這些瑣碎的陰謀詭計,他更在乎的事情卻早已有了轉變。 說來慚愧,現在的他竟成了自己以往最不屑的那種人:一心只有兒女情長。他曾敬佩于古倫對何薇燕的情誼,也敬佩他的為人和信念,但同樣也對他為了一個女人而萎靡不振,甚至會在幾年后自盡這點完全不能理解。 只是現在的司雪峰,卻已經能少許理解了這種情感的可貴和沉重。 許放…… 發覺自己又分神想到了那個模樣憨厚的青年,司雪峰總是冰冷的面上難得浮現出一絲羞赧,并慶幸書房里并無他人。如今他竟宛如那些初陷愛河的小兒一般,無論在做什么,腦子里都情不自禁想到許放,就算是在做非常重要的正事也一樣,這讓司雪峰覺得煩惱的同時也有一點新鮮。 不過司雪峰到底身在其位,雖然腦袋里胡思亂想,卻還是堅持將手上的正事做完。 之前他一言不合去尋找許放,已經是他難得的任性,但也因此積壓了許多事務,司雪峰骨子里性格專制,整個白虹堡都是他的一言堂,權力完全掌握在手心的代價就是他要cao心的事情也比常人多,以前還有沈瀚年這個摯友可以幫他分憂,但自從司雪峰一夜白頭以來,他似乎就有意識的不再重用沈瀚年,只是平時相處中,他對沈瀚年態度卻依舊,讓沈瀚年一時之間也沒發現什么不對來。 而等司雪峰忙完了這幾日積壓下來的事務,外面的天色已經徹底暗了,司雪峰眼里閃過一絲懊惱,想必許放這個時間早已休息了,這并不是他的初衷??伤仓货剀X了一瞬,便終于沒能按捺住心中隱秘的期待,還是動身前往了自己的院落。 天上月朗星稀,寒風也是臥龍山獨有的凜冽,明明一路上的景色早已熟悉的連閉著眼都不會走錯,但如今卻因為屋里多了一個人,竟然讓司雪峰覺得這普通的小路好似都變得奇光異彩起來,引導著他回到一個可以被稱之為“家”的地方。 一個未來的他在失去許放以后,幾十年都不曾擁有過的地方。 司雪峰進屋的時候,其實許放還沒睡著。 他直挺挺地仰躺在床上,盡管雙眼緊閉,但暗地里卻一直在留意著屋內的動靜。 但司雪峰乃是絕頂高手,即使他并未有意隱藏自己的行蹤,依然讓常人難以察覺,所以當許放再捕捉到司雪峰的聲音時,對方竟然不知何時已經上了床來,氣息就在自己的身邊,不……確切的說,好像離自己的臉更近一些,許放嚇了一跳,渾身緊繃,但依然不肯睜眼,誓要將裝睡進行到底。 黑暗中他好似聽到一聲輕笑,又好似只是外面的風聲,總之,司雪峰只撐在他身邊看了他一會兒,便在他的身邊躺下,不多時就沒了聲音,好像已經陷入了睡眠一般。 但許放仍然一動不敢動,僵硬地等了將近一個時辰,猜測司雪峰大概是睡著了,這才睜開眼睛,借著月光看向身邊的人。 司雪峰站著的時候如同白楊筆直,睡著的時候姿勢也十分扳正,五官即使從側面看過去依然優越,許放的目光只在他的銀絲上停頓了一秒,便移開了,見司雪峰確實是睡著了,好像他們的同床共枕是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一樣,許放便也只能懷揣這滿心的疑惑,過了許久才進入了夢鄉。 之后幾天司雪峰也都是如此,白日里許放還沒起床,他便已經早早離去不見蹤影;晚上許放睡著了,他才回來,兩人連話都沒說過幾句,許放覺得自己就和這屋里擺設的花瓶沒什么區別。久而久之,對方這樣的忽視反而能讓他放下心來,覺得司雪峰之前在小盤鎮的反常只是一時的,其實他和以前并沒有什么不同,因此,許放的警惕心倒是少了些,甚至連睡眠都比之前還要好了。 許放雖然不理解司雪峰非要同住的做法,但除此之外接受良好,畢竟司雪峰平日里就跟不存在似的,若是許放睡的早了,甚至都不會知道這男人回來過一趟。許放也不怕對方會借著同住的緣由對他動手動腳,許放可很清楚自己幾斤幾兩,司雪峰會對他感興趣?那簡直天方夜譚。 他只是猜想司雪峰每晚都要和他同床,或許是出于什么目的,有可能又需要他這個工具人發揮余熱了,只是以他的腦袋,又實在想不出具體的目的,便也只能作罷,順其自然了。 他并不知道,每到夜晚降臨以后,當他熟睡,司雪峰都會睜開眼睛,安靜地看著他。 今夜也是如此,男人的手腳放的很輕,如同一片羽毛落在許放臉上,青年對此毫無察覺,依然睡的很熟,只有眼皮下的眼球輕輕顫動著,仿佛要隨時醒來一般,可司雪峰卻一點都不怕許放突然睜眼,發現自己在輕薄他,男人眼里反而浮現出凝重。 果不其然,不一會兒還在睡夢中的許放眉頭就皺了起來,他原本就是背對著司雪峰,面沖著墻壁側躺著,此時他整個人都蜷縮成一團,宛如一只蝦米,嘴里同時發出些許痛苦的吟哦,他似乎在做一個非??膳碌膲?,沒多久,他就整個人顫抖起來,嘴里痛苦的呻吟聲也越來越大,可即使這樣,他也沒有醒,顯然是被魘住了。 司雪峰查看了一下他的狀況,這才給他點了昏睡xue,幾乎是眨眼之間,許放的表情就輕松下來,呼吸也逐漸變得平穩,司雪峰這才貼近他,仗著自己更高一些,將人攬入了懷中。 許放鼻腔里發出輕輕的哼哼聲,自己翻了個身,往司雪峰懷里鉆了鉆,這讓司雪峰柔和了臉色,將人摟的更緊,一只手還輕輕拍打著許放的后背,安撫著他。 從許放搬來的第一晚開始,司雪峰便察覺到了他會做惡夢,一開始司雪峰還會嘗試將人叫醒,但很快他就發現,許放做的并不是普通的惡夢,那夢魘猶如實質,將許放拉入了一個滿是絕望的泥沼,讓許放根本清醒不過來。眼見許放越來越痛苦,嗚咽變成嘶吼,緊閉的雙眼也流下了淚水,司雪峰實在沒辦法,便只能點了他的昏睡xue,以此能讓他安穩的睡一覺。 司雪峰想著,不禁又緊了緊手臂,青年的身體每一處好似都rou乎乎的,還帶著驚人的熱度,無一不展示著他旺盛的生命力,實實在在的告訴司雪峰,懷里的這個人還活著。司雪峰其實他有好幾次想問許放,他到底在做什么夢,為什么每晚都那么難過?但每當天一亮,這份勇氣就好似突然消失殆盡,他甚至并不敢在許放身邊多呆。 許放對自己會做惡夢這件事毫不知情,他只覺得自他恢復記憶以來,睡眠似乎就不是很好,每日起來都頭疼欲裂,卻又不知曉原因,活像是被鬼壓床了一樣。倒是自搬到司雪峰屋子里以后,就沒再遇見過這種情況,他心里還暗暗感慨不愧是主角的房間,一般邪祟可不敢輕易上門。 他對現在的生活姑且來說是滿意的,他最不想見到的司雪峰平日里也不見蹤影,即使每晚不得不睡在一起,但也不影響他的睡眠,反而讓他的“鬼壓床”減輕不少,就沖這點,其他一切不滿都可以忍耐。 更何況,他現在還有好幾箱子的畫本可看…… 其實之前煙波把畫本拿給他的時候,他真的有拒絕過的,只是他在白虹堡沒有朋友,唯一會的技能和愛好是放牛和抓蛐蛐兒,在白虹堡也做不到,盡管司雪峰為他請過戲班子,但那些戲子咿咿呀呀唱的東西他聽不懂也欣賞不來,還有那戲折子,上面的字他一個都不識得,讓他點曲目,他也完全說不出來,因此只聽了一次,就再也不愿聽了,之后聽說那戲班子便被司雪峰直接送出了堡。 左右無事可做,許放到底還是沒忍住心中的渴望,翻開了煙波又一次遞過來的畫本,這一看,就徹底不可收拾了,卻被司雪峰撞個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