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見，歸玨哥哥?！苯嫘χf。

    顧歸玨的身體幾不可見地輕顫了一下，他看著眼前這張陌生又熟悉驚艷到無法用言語形容的臉，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怎么了，見到我有這么驚訝嗎?！苯孀I笑道，“當年沒有打死我，現在覺得后悔了？”

    顧歸玨嘴唇繃得很緊，他完全不像平時那么冷靜從容，至少在林卻看來是這樣的。林卻看到他藏在衣袖里露出來半截泛青的關節，那是他在極力忍耐。

    “小舒，我從來沒有這么說過?！鳖櫄w玨低聲道，“那天在湖邊……果真是你?！?/br>
    江舒摟著林卻的手臂收緊了，他的指腹隔著衣衫仍舊將林卻捏得生疼，他咬著牙道：“真、晦、氣，在這里也能碰到你?！?/br>
    要不是他那天恰巧在蘭湖邊，卸了面具清洗，也不會遇到偶然經過的顧歸玨。

    他們只是遠遠地隔著人群對視了一眼，卻在那么多的人潮里，只一眼就看到了對方。

    江舒幾乎下意識轉過了頭，多年過去，他與顧歸玨容貌都發生了改變，他不可能認出自己來。更何況，顧歸玨以為他早都死了。

    但就是這么想著，江舒也魂不守舍地混了一整天，他甚至忘記了去找林卻，而是浪跡到大半夜跑去紅酥閣買醉，就是林卻帶著杜鵑簪花去找他的那天晚上，他滿腦子都是多年未見的故人，是那個曾經傷他入心骨的人，甚至忽略了眼前的林卻。

    等他再醒來時，還未來得及后悔，麻煩就一件接一件找上了他，青梅慘死、縣衙通緝還有隨之而來的殺手，他沒安撫好林卻，卻惹出了一大堆禍殃，等他再次死里逃生出來，好不容易找到林卻，卻正好碰到了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那人仍然是當年那副冷漠的神情，用平緩無情的語氣說著“不思進取、不知榮辱”，他咬著牙想揪住這個曾經又愛又恨的人惡聲問一句，難道他的心里只有規矩二字嗎？

    江舒突然怒從心起，他抽出長劍，猛地刺向端立的那人：“所有你欠我的，現在我要讓你全部還給我！”

    “江舒！”林卻驚呼，江舒已經松開他從桌椅上翻了過去，眼看劍鋒就要刺進顧歸玨的胸膛。

    林卻來不及思索，幸而晨起舞完劍，佩劍就放在手邊，他抓起劍柄，長劍出鞘，躍身跟了過去。

    “鐺——”刺耳的撞擊聲。

    “讓開，林卻?！苯胬渲樋聪驌踉陬櫄w玨身前的林卻，“你替他擋這一劍做什么，這是他欠我的?！?/br>
    “江舒，先生他是——”

    “公子，我不要緊?！鳖櫄w玨溫聲安慰他，“你讓開吧?！?/br>
    林卻驚詫地轉過頭：“可是，先生，我怎么能讓他傷害您?！?/br>
    顧歸玨黯然閉上眼：“……阿卻，是我欠他的?！?/br>
    江舒看不慣兩人間暗流涌動的情愫，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吃誰的醋，亦或者二者皆有，他翻手一挑，將林卻的劍挑飛：“想要護著他，那就來試試?！?/br>
    林卻騰空躍起，接住空中的劍，擋住江舒的第二劍。

    顧歸玨仍是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絲毫沒有要躲的意思。

    江舒看著鎮定的顧歸玨和奮不顧身的林卻，更加怒不可遏，他揮落一旁的花枝，定神將內力注入散落的花瓣里，柔軟的花瓣剎那間變為鋒利的暗器，在同一時間朝顧歸玨飛了過去。

    花瓣數量實在太多，林卻揮劍斬落了幾瓣，余下的大部分還是飛向了站在原地的顧歸玨。

    “先生，小心！”林卻驚聲提醒道。

    顧歸玨暗淡的表情里有不忍與悔意，他看著那些飛馳的銳利花瓣在貼近他眼睛的瞬間，突然同時停了下來。

    空氣在這一刻凝滯了，林卻幾乎不敢相信，這么兇狠迅猛的暗器居然能在索人性命的邊緣硬生生停住，這該是多么深厚可怕的內功。

    林卻松了口氣，看來江舒并不打算真的置顧歸玨于死地，剛才說的那些也許只是氣話。他松開佩劍，回頭看了眼江舒，卻發現江舒低著頭靠在墻邊，用劍身支著地板。

    顧歸玨也察覺出不對勁，往前走了一步。

    “……江舒？”林卻喊道。

    沒有回應。

    林卻這才慌了神，他疾步走到江舒身邊，剛觸碰到江舒的手臂，就被吐了一身血。

    “江舒，江舒？！”林卻蹲下身，驚恐地喊道，“你，你怎么受傷了？”

    顧歸玨亦是一臉不安，他拉住江舒的手腕略一診脈：“氣息不穩，氣血有倒流之象，傷及臟腑了?！?/br>
    “難道是我剛才……”林卻急道。

    “不是，這傷看起來是之前就有的?！鳖櫄w玨皺著眉搖頭，他也聽聞過華胥劍客的大名，知道此人武學造詣頗深，普通人肯定不能傷他分毫，能把小舒傷到如此地步的……

    顧歸玨想起最近發生在德陽一連串的怪事，他本無意關心這些俗事，但對象要是換做小舒的話……他覺得很有必要追查一下這背后的真相。

    就當是，彌補他當年救不了小舒的過錯。

    “先生，要不要請個大夫來？”江舒的體溫在流失，林卻握著那雙冰涼的手憂慮道。

    “不急，我們先將他挪去臥房?！鳖櫄w玨拉起江舒的一條手臂架在肩膀，“我抱著他過去，你去前面讓走廊上的小廝都退下，今天他來府邸的事，任何人都不要告知?！?/br>
    林卻也想起了德陽縣通緝江舒一事，了然地點頭：“我知道了，先生?！?/br>
    －

    兩人將江舒放在床榻上，林卻打了盆熱水來，幫江舒擦拭身上殘余的血漬。

    顧歸玨替他換了身干凈的衣物，坐在床邊重新診脈。

    這次顧歸玨診脈的時間很長，他反復地確認脈象，試探江舒的鼻息起伏，林卻在一旁看得心提了起來：“先生，他不要緊吧？”

    顧歸玨診完脈將江舒的手臂塞回被窩，他沉思道：“公子，我現在要去趟顧氏藥堂，有幾味藥材也只有那里有，你在這里暫且看護他一會，我很快回來?！?/br>
    林卻點了點頭。

    顧歸玨正要走，林卻又跟了過來：“先生，書房那邊我要不要去收拾一下?！?/br>
    顧歸玨想了想道：“等我回來，我們再去?！?/br>
    顧歸玨果真只去了不到一炷香時間便回來了，他走得急，到臥房的時候還有些氣喘：“藥材已經讓小廝去煎了，他剛才醒來過嗎？”

    林卻搖頭：“他昏迷得很厲害，我叫他也沒有反應?！?/br>
    顧歸玨凝眸看了會：“罷了，讓他多休養會，我們去書房?！?/br>
    －

    書房里一片狼藉，刀光劍影間，有幾樽花瓶被揮落至地板，碎成殘瓦瓷。林卻有些心疼地拾了起來，小心翼翼挑開那些容易劃傷手的，擺到桌面上：“可惜先生這些花瓶了?！?/br>
    “公子，小心手?！鳖櫄w玨拿著掃帚將剩余的碎瓷片掃去，“碎了便碎了，不要再徒增傷口?！?/br>
    林卻心里流淌過暖意，他垂眸望向桌面攤開的那兩幅圖，輕聲道：“先生，此畫何意？”

    顧歸玨掃地的動作怔了怔，他看著那幅合作完成的，沉聲道：“……正如圖上所言?！?/br>
    林卻的心仿佛涌到了嗓子眼，他竭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是那么激動，但顫音依然出賣了他：“莫非先生對我，也是一樣的感情嗎？”

    “是?！鳖櫄w玨望著他的眼神沒有絲毫回絕，“我也喜歡你?！?/br>
    所以，他才會在阿云哭天喊地跑來求救時，不計前嫌地去林府救人，他甚至可以不在意林卻已經放棄對他的心意，轉而投向他人。

    “……那為什么當時先生要拒絕我？”林卻突然想到顧歸玨與江舒的關系，這段過往他還不知曉，或許與此有關？

    顧歸玨暗嘆一聲，緩緩開口說起往事。

    ……

    ……

    “所以，先生不愿意我也這樣浪費考取功名的機會，才會再三拒絕我?！甭犕暾位貞?，林卻幾乎立刻猜到了顧歸玨的用意。

    “為私情而耽誤你的前程，我不會允許這種事發生?！鳖櫄w玨收起那張圖，“今天的事情就……”他沒有說完，他在猶豫。

    林卻低垂著眼睛，不舍地看著那張圖：“其實我并沒有科考的打算，我原本就與父親說好，要去江湖游歷，見識大好河山。但母親不愿我離家太遠，便為我尋了蘇家這門親事，希望我成家后可以安定下來?！?/br>
    顧歸玨眼睫輕顫，他閉上眼睛沉思，像是與自己做了一場極為冗長的爭斗。須臾，他緩緩睜開眼睛，換上了一種極為溫柔的目光注視著林卻：“從前，是我虧欠于你，我不該忽視你的情感，面對如此誠摯、堅定的相思之情，我應該有所回應?！?/br>
    林卻眼眶酸得厲害，內心卻像被什么充實的東西填滿了，他笑道：“多謝先生?！?/br>
    “感情一事，何談感謝?！鳖櫄w玨淡然道，他收起畫卷，“繼續收拾吧?！?/br>
    “等等，先生?！绷謪s拉住他的手，“這幅畫究竟是什么意思？”

    顧歸玨輕笑道：“你沒有見過這棵樹？”

    “沒有?！绷謪s搖頭，他在德陽整個縣都沒有見過。

    “這是紅豆樹，它的樹葉濃密繁多，開出的花通常是冠白色，樹干多用于入藥?！鳖櫄w玨耐心地解釋著，“所以你題的這首相思詩，也算與我不謀而合?！?/br>
    林卻抿著唇笑了：“那先生，以后可以不喚我公子嗎？”

    顧歸玨笑道：“那喚什么……阿卻？”

    林卻直點頭：“嗯，我喜歡先生這樣喚我?！钡知q豫道，“那我應該稱先生為什么呢？”

    顧歸玨板起臉：“你還是稱我為先生?！?/br>
    “為什么？”

    “阿卻，懲誡還未結束?！鳖櫄w玨抬手搓了搓他的耳垂，“結束之前，你還需要認真在我這里接受訓導?！?/br>
    至于是哪種訓導，林卻想了想紅了耳朵。

    ……

    “先生，您跟江舒……”

    “待他醒了，我會跟他長談?！?/br>
    顧歸玨突然想起什么轉過身，捏住林卻的下巴：“我忘了，你好像跟他上過床？”

    林卻心虛地退了兩步：“……是、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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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劇場】

    林卻最近生了個小病，病情不重，但腸胃虛弱引起消化不良，所以他最近的飲食里只有清湯寡水的面條跟白米粥。

    “想吃rou……”林卻不止一次發出祈盼的哀嚎，那沒滋沒味的白飯看了實在難以下咽。

    “rou不好消化，再忍忍?！鳖櫄w玨勾了勾小狗的下巴，“燉點蔬菜吃吧?！?/br>
    “不要吃蘑菇?！绷謪s堅持最后的原則。

    顧歸玨輕拍了一下他的屁｜｜｜股：“你沒有選擇權?！?/br>
    ……

    顧歸玨深入研究了純素膳食譜，燉了一鍋馥香濃郁的菌菇湯，最神奇的是，菇類的口感非常接近于rou質，尤其是杏鮑菇。

    林卻在搜刮完最后一塊蘑菇后，終于明白了一件事——他的原則是用來打破的，以及沒有什么食物可以難倒顧歸玨這件事。

    “我想我以后也不會有孩子，但現在卻能享受到家庭下廚這件事帶給我的滿足感，我覺得很好?！鳖櫄w玨沒怎么動筷，直到把林卻喂飽，才舀了碗湯喝。

    林卻酒足飯飽拍著肚皮，聞言眨眨眼道：“……爸爸?！?/br>
    顧歸玨舀湯的動作一頓，他眉角上挑：“你叫我什么？”

    林卻掩飾性地咳了一聲：“主｜｜人?！?/br>
    ——餐后小事件——

    江舒邪魅一笑：“卻哥喜歡杏鮑菇？”

    林卻幾乎是瞬間就領會到杏鮑菇的含義，他猶疑道：“喜歡……吧？”

    “讓我看看你有多喜歡?！?/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