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成名作

    林晦舟在自己房間坐著，也不知該干些什么，陶世賢說的沒錯，唐小紜確實太復雜，這兩天的行為令人大開眼界，一般人招架不住。

    可他林晦舟是一般人嗎，不是。他是醫學院的高材生，成績優秀，經驗豐富，曾在漢達康復醫院的精神科工作八年，什么瘋子沒見過，要是就這樣被嚇退，那就太對不起他這么多年的寒窗苦讀了。

    更何況，唐小紜的美麗實數罕見，那雙眼睛攝人心魄，清透得能把最骯臟的靈魂洗凈，只一眼，他就淪陷其中，再看，便無可自拔。這樣的人，他怎么能眼睜睜看著受苦受難。

    他嘆口氣，給自己沖了杯咖啡，坐在電腦前，開始搜索陶立賢的背景。

    陶立賢是知名作家，專寫心理懸疑。三年前，成名作一經問世就引發社會關注，蟬聯暢銷書榜二十六周。時至今日，該書仍舊火爆，創下百萬銷售記錄。

    這本書的內容十分獨特，聚焦了一個特殊群體——家庭暴力下艱難生存的未成年人，講述了男主人公從少年開始經歷的一系列殘酷的家暴史，雖奮力掙扎，但最終不堪忍受折磨自殺身亡的故事。

    林晦舟看完介紹，很不理解，這么個悲劇怎么會受人追捧。繼續往下看，有人給出這樣的評價：令人揪心的故事，人物角色真實得可怕；還有人說：這是一部讓人哭泣的，但體驗極佳。

    當然，也有一小搓人質疑，認為違背人性，隱含極端思想，應該封殺。

    但不管如何，故事成功勾起大眾的獵奇心，好評大過批判，他甚至也有興趣了。

    不過相對于的火爆，作者本人卻很低調，多年前離異，有一子判給前妻，之后領養了一個男孩兒，也就是唐小紜。三年前他曾被人拍到出現在急診室，下腹受傷，據說是一場意外所致。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報道。

    林晦舟靠在椅子上思索，顯而易見，那并不是一場意外，可他在向警方隱瞞什么，是保護養子還是保護自己。

    三年前，唐小紜出院，先是自殺未遂，然后又舉刀行兇。

    也同樣是三年前，一直默默無名的陶立賢突然名聲大噪，寫出巨作。

    巧合嗎？

    看來一切還得從最先收治他的醫院入手，想到這里，他連忙查看郵箱，果然有一封未讀郵件。

    郵件是從一個私人郵箱發出的，沒有署名，只有一個附件，和一句話：愿他安好。

    附件是影印資料，黑白的，但足夠看清楚字。

    他猜的沒錯，唐小紜確實最先就診于裕鳴醫院，但時間卻比已知的那次還要早一年，也就是十八歲那年。從病例看他當時的狀況并不嚴重，只是輕微的抑郁和心理異常，醫生開了藥之后，只讓靜養。

    一年后，他又去了醫院，這一次卻病情嚴重，已經明確出現了夕如夢，沐棠云，阿鐮，玉玲瓏等諸多人格，并且有明顯的暴力傾向。為此，他不得不住院治療。

    半年后，也就是同年十二月初，他再次出院。林晦舟在病歷上找到這樣一句話：治療效果良好，病情穩定無反復，可準予出院，定期復查。

    這與陶立賢的話相悖，究竟誰在說謊。

    直覺告訴他，醫院的病歷不可能造假，也沒有必要。所以陶立賢很可能沒說實話?？伤谘陲検裁?，病治好了這是好事，為什么要謊稱加重病情。

    十二月二日出院，二十一日發生自戕和刺傷，這期間到底發生了什么，可以讓一個幾近康復的病人前功盡棄。

    他從頭至尾仔細病歷上的每一句話，兩次入院體檢都沒有任何體征異常，唐小紜本人也從未提及遭受過暴力傷害，那么所謂虐待從何而來？他泄氣地趴在桌子上，如此看來唐小紜的話也同樣真假難辨。

    傍晚時，他照常去飯廳，卻發現沒多少人，一問才知道，原來很多病人的家屬都來探望，為了安全，所有探視都在各自病房內進行，用餐也改在那里，因此飯廳里只有一些無人探望的病人在默默吃飯。

    他端著餐盤隨意走動，在商梓軒的斜對面坐下，吃到一半時，突然說：“陶立賢和院長是親兄弟？”

    商梓軒點頭：“是，但院長不讓提這事?！?/br>
    “為什么？”

    “也許不想讓人知道他有個精神病侄子吧?！?/br>
    “他對唐小紜怎么樣？”

    商梓軒放下餐具，壓低聲音：“你為什么這么關心？你只是臨時醫生而已，院長回來后你不用再負責唐小紜的病情，干嘛那么認真？”

    “可他現在歸我管，我有必要知道?！?/br>
    商梓軒說：“院長行醫多年，病人見多了也就麻木了，所以我只能說不算太好但也不算太差?！?/br>
    “那怎么解釋電擊和莫閑的事？”

    商梓軒不以為然：“電療一直都有，這是正規療法，不是針對唐小紜一個人的。至于莫閑，他一直喜歡美色，但凡長得漂亮的不管是病患還是正常人都被他調戲過，院長曾為此事訓斥過他，他后來也收斂了，但這一次……哈哈……”

    林晦舟等笑聲停了才說：“陶立賢的書你看過嗎？”

    “看過，很好看，可惜是悲劇?！?/br>
    “是嗎？我倒是第一次聽說?！?/br>
    商梓軒很驚訝，這本書可謂人盡皆知，就算沒看過也該聽說過才是，他說：“要不我借你，我房間里就有一本，最新的精裝版?！?/br>
    林晦舟點頭道謝。

    “不過我得事先提醒一下，這本書其實挺血腥暴力的，有些段落描寫得太過真實，讓人看了不舒服。而且有人說里面的一些思想蠱惑人心，你要心理承受能力差或是意志不堅定，還是不要看了?！?/br>
    “放心吧，我內心堅強著呢?！?/br>
    吃完飯，他回到辦公室，調整了唐小紜的用藥，把讓他難受的鎮靜藥去掉，換了更溫和一些的。

    他打算親自把這消息告訴唐小紜，但來到病房才發現沒有人，看了病房外的記錄卡，才知道今天晚上是例行水療時間。

    水療室在地下一層，靠門口有個小吧臺，應該是原有主人設計享樂的，現在用來當作護士站，存儲水療時用到的藥品設備。室內四周養著很多綠植，營造出郁郁蔥蔥的生機。三個水池一大兩小，大的較深，水溫適中，可以做康復訓練；小的水淺，溫度更高，適合藥浴浸泡。

    唐小紜只穿著一條泳褲在其中一個小水池中泡著，身體完全舒展開，像塊潔白的玉雕飄在碧綠的水中。見林晦舟來了，他坐起來，雙手拍打水面說：“你能讓我去大池子玩嗎？他們不讓我去?！笔种钢慌钥词氐淖o工，頗有怨氣。

    林晦舟看了眼大水池，地上紅字標著水深一米六，雖然不到唐小紜的身高，但依然十分危險。他找到記錄翻看，說道：“恐怕不行，你的水療需要在溫水池里進行，里面加了藥，可以舒緩精神，放松心情?！?/br>
    “什么藥？”

    林晦舟道：“食鹽，丹參，艾葉之類的，有很多，這是專門給你調配的，在大水池可沒有這樣的待遇?！?/br>
    唐小紜伸出舌頭，在水里舔一下：“呸……好難喝?！?/br>
    林晦舟被逗笑了：“又不是湯，你喝什么。吃飯了嗎？”

    “吃了，還吃了月餅?！碧菩〖嬕环砼吭谒?，下巴墊在水池上，優美的后背曲線向下延伸至水面，被浸濕的泳褲勾勒出挺翹的臀部，筆直的雙腿一會兒分開一會兒夾緊，好似無聊的玩鬧。

    林晦舟被溫熱的水氣熏得頭暈，身上也熱，脫了白色外罩，蹲下身子看著唐小紜，那紅撲撲的臉蛋無比純情美好，他恨不能咬上一口。

    然而，幸好他理智尚存，只是微笑地把打濕的額發撥到邊上，說：“時間差不多了，該出來了?！?/br>
    “這么快……”

    “剛才還不想泡，怎么現在又舍不得出來？”

    “回去就要睡覺，可我還想跟你說話?！?/br>
    “時間長了對身體反而有害，我們回去也可以說話?！绷只拗凵焓峙呐奶菩〖嫷募绨?，不料卻引來一聲低呼，把他嚇了一跳，“怎么了？”

    唐小紜有些委屈：“早上他們把我弄疼了?！?/br>
    林晦舟將他從水池里扶出來，用浴巾擦干凈，換上衣服，送回病房。

    已經到了熄燈時間，但林晦舟沒有走。他們緊挨著坐在床邊，欣賞窗外的月色，唐小紜因為水療而偏高的體溫傳遞到他身上，心里暖融融的。

    “我幫你揉揉肩膀?！彼麛[好姿勢，手指在唐小紜的肩胛骨上輕輕按揉，漸漸摸上脖頸。

    唐小紜歪著頭，享受著按摩，慢慢向后靠，手按住他的指頭，說：“你對我真好！”

    “你是我的病人，我應該對你好?！?/br>
    “我不知道該怎么感謝你，”唐小紜轉過身，開始解上衣扣子，“父親曾說可以這樣做……”

    林晦舟震驚地說不出話，默默為他重新扣好上衣：“我……我該走了，晚安?！?/br>
    他幾乎是跑著回自己房間，路上碰見商梓軒給他送書，都沒顧得上道謝，一回去就沖了澡，然后躺在床上吹涼風。

    太難以置信了，唐小紜竟會主動提出來。雖然他承認很想去愛撫那具雪白的身體，但還是覺得這種事應該建立在愛情的基礎上，而不是以一種感恩的方式發生。

    而更令他不可思議的是唐小紜說的話。

    父親……

    他一拳砸在床上，出離憤怒。這根本不該是一個父親說的話，不，不僅是父親，而是任何一個人都不該給另一人灌輸這種荒唐的思想。陶立賢，你到底是以什么身份與唐小紜相處的。

    他拿起商梓軒借給他的，深色封面上畫著一副精美夸張的金色面具，不知是何寓意。扉頁上印著一行字：三千業障，黃泉通途。

    毫無邏輯，狗屁不通！他撇嘴翻開第一章。

    「向小皖十歲時第一次離開孤兒院。他坐在養父的車里向外看，兩旁的一切都在迅速后移，他微笑著憧憬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