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禮物

    晚上，林晦舟身上被打傷的地方更疼了，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覺，忽然想起一件事。

    如果唐小紜怕黑，那么晚上熄燈后他是怎么度過的呢。他起身隨便穿了外套，來到東區三樓。

    走廊很亮，他緩緩走過，最后停在唐小紜的房間外。

    他聽了一會兒，里面靜悄悄的，也許是睡熟了，剛要轉身離開，卻聽見一個細細的聲音在說：“你不該打他，他是好人?！?/br>
    “他把你關在黑屋里，就像那個老東西一樣，是壞人。我是在幫你?！便逄脑频穆曇?。

    “那是因為玉玲瓏騙他?！?/br>
    更溫潤的聲音響起：“好吧，是我的錯，我只是想開個玩笑，看看他的反應?！闭Z氣透著無奈。

    “瞧你干的好事！你的玩笑給小紜帶來了傷害?！甭曇艏怃J，像是夕如夢。

    “至少比你文雅?！?/br>
    “別吵了，要是把阿鐮吵醒，又該大動干戈?！绷只拗蹚膩頉]聽過這個低沉的聲音，料想不是閱無心就是千元子。

    “不管怎么說，我也覺得沐棠云應該向林醫生道歉?！毕袷怯窳岘嚨穆曇?。

    “你可以代替我去說，神從不道歉。而且你現在就可以去說，他就在門外偷聽?！?/br>
    林晦舟聽到這話嚇了一跳，剛想跑開，就聽唐小紜的聲音再度響起：“是你嗎林醫生？請別走。讓我跟你說幾句話，可以嗎？”語氣充滿哀求，他不得不答應下來，又走回去，說：“你說吧，我聽著?！?/br>
    唐小紜從門縫下看見一道陰影，安心許多，小聲說：“今天上午和下午的事，都是我的錯?！?/br>
    林晦舟說：“錯不在你，是他們?！?/br>
    “我知道他們也是我，院長說過，他們住在我的腦子里?！?/br>
    林晦舟覺得匪夷所思，很少能遇到這么清醒的病人，絕大多數人都是不自知的，他猜這也許跟人格間意識相通有關，這種現象不多見，但也會讓病人自言自語的行為看起來更可怕更怪異。

    “你還在嗎？”唐小紜問。

    “我還在，我原諒你，而且也請你原諒我?！绷只拗壅f，“其實是我錯了，不該把你關進去，我以為這沒什么，但……總之，對不起?！?/br>
    “你把門打開，我送你個禮物?！?/br>
    “就寢時間不能打開，這是規定?！?/br>
    “求你了，一條縫就行，或者把小了望窗打開，我新疊了個小星星送給你?！?/br>
    門開了，白皙修長的手指從門縫伸出，夾著一個五角星，林晦舟心思一動，接過時握住手，抬眼便對上深邃的眸子。走廊的燈光讓唐小紜的臉龐異常清晰，五官精致柔美，在光影的襯托下仿佛西方油畫中在隱在暗處的俊美天使。

    星星堅硬的角戳在手心，刺痛讓林晦舟回過神來，　他把門推開閃身進入。

    房間并不是他想象的一片漆黑，就在床對面的天花板上有一條暗黃色的燈帶，發出令人昏昏欲睡的光。

    唐小紜沒想到他會這么做，往后退了一步，說：“我只有一顆星星，沒有多余的送你了?！?/br>
    “一顆就夠了?！绷只拗垡膊恢罏槭裁磿@樣做，但他就是想跟他近距離相處。他走到窗口，望著天上的月亮，隨口說，“馬上就是中秋節了，你的家人會來看你嗎？”

    “父親會來看我?！?/br>
    “只有他嗎？”

    唐小紜默默點頭，看著林晦舟的側臉，想著剛才在門口的盈盈一握，心莫名悸動，很少有人這般對他，那些醫生護工只會冷漠粗魯地擺弄他，父親甚至還……他突然甩甩頭，有些煩躁，不想去回憶以前的事。

    林晦舟注意到他的動作，關心道：“你不舒服嗎？”

    “我們是朋友嗎？”

    林晦舟笑了：“我是醫生，也是你的朋友?！?/br>
    “我不喜歡這兒，你能帶我離開嗎？沐棠云說朋友是可以互相幫助的?！?/br>
    林晦舟的笑容僵住，這個請求太突然，讓他不知所措，甚至不知道他是認真的還是開玩笑。

    唐小紜忽而又擺擺手：“沒什么，我瞎說著玩的，我怎么可能出去，來到這里的人都出不去，要關一輩子?！?/br>
    “為什么？等你病好了就能出去?！?/br>
    唐小紜坐在床上，低下頭：“你不知道這是什么醫院嗎？”

    林晦舟被搞糊涂了，搖頭。

    “我做了壞事，所以被送來?！?/br>
    林晦舟看著窗外圍墻上的鐵絲網和院子里巡邏的安保人員，又聯想到一層層的門禁系統和作為懲罰手段的禁閉室，突然醒悟過來。

    處在半隔絕狀態的療養院實際上是另一種形式的監獄，專門收容那些精神異常的囚徒。

    想到這里，他更加同情：“你做了什么？”

    “我把父親……扎傷了……”

    “是你還是其他人？”林晦舟不相信唐小紜能干出這種事。

    “是阿鐮?！碧菩〖嬁蘖?，“他脾氣不好，我控制不了，我想讓他住手，可他不聽，我看見自己的手拿著水果刀舉起來，然后……”說到后來，泣不成聲。

    林晦舟實在無法想象那是一種怎樣的可怕經歷，下意識攬過哭泣的人，不斷拍著后背，想安慰但又不知說什么好，只是輕輕搖晃著，如同母親哄哭鬧的孩童入睡一般。

    抽泣漸漸止住，房間再度安靜下來，只能聽到兩人平穩的呼吸聲，林晦舟將懷中已經睡過去的人放平在床上，蓋好被子，臨走前悄悄親了一下柔潤的臉頰，濕咸的淚液撩撥起內心深處的欲望。

    回到自己房間，他依然睡意全無，手里把玩著紙鶴和五角星，腦海中想象著唐小紜用水蔥似的手指翻折紙張的情景，那雙手曾經如此親密地接觸過它們，以至于他都要嫉妒了。他把它們貼在胸口，仿佛這樣一來，曾經手摸過的溫度就會傳導到他身上。

    他又把星星舉到嘴邊，親吻每個尖角，那上面還留有唐小紜的味道。他不清楚這淡淡的氣味是來自那些雜牌的洗護用品還是源自身體本身，但不管出自何處，都叫他心曠神怡。

    他閉眼陶醉，心知已經愛上了唐小紜。這聽起來似乎不可思議，才第一天而已，但這又的確是事實，身體的每條神經都忠實傳達同一條信息，他一見鐘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