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惡作劇

    外面下雨了，攪動床上熟睡之人的神經。他迷迷糊糊坐起身，走到窗前。雨很大，像是有人在拿水沖洗窗戶，什么都看不見，唯一能辨別的就是隱隱的白，已經是早上了。

    房間里沒有表，自從他把鐘表拆下來砸壞了一個清潔工的腦袋之后，他就不被允許擁有任何可移動的堅硬物體。下意識看了一眼固定在地上的小桌，鉛筆果然被收走了，不過沒關系，玉玲瓏會再想辦法搞到的。

    門被打開，護工端來早餐，身后還跟著一個男人。

    “早上好?！蹦侨苏f。

    他記起這個聲音，笑了：“林先生？”

    “你怎么知道的？”

    “昨天，我聽見陶世賢這樣叫你?！?/br>
    林晦舟點頭，做了自我介紹，然后向前伸手：“很高興認識你，小紜?！?/br>
    他像是沒看見似的，端起托盤里的一碗麥片粥，慢慢吃著，快吃完時才抬頭：“我是夕如夢?！?/br>
    林晦舟反應過來，讓護工離開，慢慢道：“你好，夕如夢。小紜呢？”

    “還在休息，他還沒從幾天前的折磨中恢復過來?！?/br>
    “發生了什么事？”

    夕如夢反問：“你是以什么身份來問？”

    “你的新主治醫生?！?/br>
    “陶世賢呢？”

    “他出差了，這段時間由我照顧你?！?/br>
    夕如夢輕笑了幾聲：“那莫閑呢，他是不是廢了？”

    林晦舟想到昨天被抬走的年輕人，說：“具體情況我也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最近這些日子都沒法來上班了?！?/br>
    “哼，最好是讓他做不成男人?！?/br>
    “為什么要這樣？”

    “因為他總是欺負小紜，用那些齷齪心思折磨他?！?/br>
    “能具體說說嗎？”

    “不能?！?/br>
    林晦舟聳聳肩，換了話題：“想出去轉轉嗎？”

    “外面在下雨?！?/br>
    “我們去活動室?！?/br>
    他們一起下到一樓，沿途碰到的人都投來探尋的目光，夕如夢驕傲地抬起胸脯，像個走過紅毯的王者。

    由于下雨，活動室有很多人，一些在角落里看電視，另一些在下棋，還有不少人只是靜靜地坐著，望著窗外的大雨發呆。

    夕如夢來到電視機前落座，找出遙控器直接換了頻道，惹來很多人不快，但沒人敢爭辯什么，大家只是氣鼓鼓地看著他，然后又默默看起新節目。而他則宛若帝王，坐在正中寶座上，肆無忌憚地嬉笑。

    看了一會兒，他的臉色突然很不好，起身快步走到別處。林晦舟跟在后面追上他，問：“為什么突然不高興了？”

    “看見討厭的人?！?/br>
    電視正在播放新聞，著名作家陶立賢出席新書簽售會，現場火爆。那人的模樣似曾相識，好像在哪見過，林晦舟隨后記起來，這就是照片上的人?！八悄愕酿B父？”

    “不是我的，是小紜的?！?/br>
    “為什么討厭他？”

    夕如夢垂下眼：“小紜不讓說出去，不過你會保守秘密，對吧？”

    “當然，我會守口如瓶的?！?/br>
    “我想去門口看雨，你也去嗎，我會告訴你發生了什么事?！毕θ鐗魶_他莞爾一笑，沒等他同意，就往外走。

    他們站在空蕩的門廊處，外面的雨勢漸小，但即便是這樣，也有不少雨滴濺在衣服上。夕如夢招手讓林晦舟靠近些，手攬住肩膀，在他耳邊輕輕道：“我喜歡你……”嘴唇輕點，吻上唇瓣。

    林晦舟震驚了，可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就被推倒在雨中，雨水瞬間打濕衣衫，地上的泥水把上好的西服褲子全毀了。

    夕如夢哈哈大笑著，也步入雨中：“這是給你的警告，別想打聽小紜的事。你們都一樣，表面上想幫忙，其實一肚子壞水，只想從別人的痛苦中汲取快樂?！?/br>
    林晦舟還坐在雨中，直到有人把大笑不止的夕如夢帶走，才慢慢站起身。這時又有人來了，撐著一把傘，給他遮雨，一路護送他回房間。

    “林先生，對不起，我來晚了?！蹦贻p人說，“我叫王羽扉，是療養院的保健醫生，前幾天正好休假，院長昨晚給我打電話，說你可能需要幫助，讓我趕回來協助你?！?/br>
    王羽扉遞給他一袋新衣服：“院長說你的行李沒帶過來，讓我先買些換洗衣物，只是不知道合不合身?！?/br>
    林晦舟接過后道了謝，在洗手間換上干凈的藍色襯衫，尺寸出奇地合適。他出來后發現王羽扉還沒走，于是問：“他怎么樣了？”

    “精神有些亢奮，不過讓他一個人安靜一會兒就好了?！?/br>
    “謝謝你，否則我都不知道該怎么處理?！?/br>
    王羽扉同情地看著他：“別客氣，很多人都被他的惡作劇捉弄過，這也是大家對他敬而遠之的原因之一?！?/br>
    “……”

    “剛才……應該是夕如夢吧?！蓖跤痨閱?。

    “你怎么看出來的？”

    “雖然人格眾多，但有些時候還是很好區分的，只要用心觀察?！?/br>
    林晦舟來了興趣，請王羽扉坐下詳談。

    “我不是精神科醫生，但自詡觀察能力還不錯，唐小紜的每一個人格都有不同的性格特質。最好分辨的就是主人格，柔順，天真，爛漫，善良又可愛，幾乎可以把一切美好的詞匯都用在他身上，很容易激起別人的保護欲?！?/br>
    林晦舟慢慢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阿鐮性格也很好分辨，語氣冷酷，表情漠然，一言不合就動手打架。不過他似乎不怎么出來，我已經很久沒見過他了。

    “閱無心很安靜，喜歡花花草草，如果你發現他在欣賞花草，那基本上就是閱無心在掌控身體。

    “玉玲瓏……怎么說呢，某些時候跟小紜很像，但善于編故事，如果哪天他表現得很健談，愿意跟你分享事情的時候，一定要小心，說不定就是玉玲瓏出來了?！?/br>
    “為什么要小心？”

    “因為他善于扯謊賣慘。就在上周，他編了個悲慘的故事騙走了看守他的護工，企圖從大門溜走?！?/br>
    “……”

    “別擔心，玉玲瓏每次出現時，微笑的次數就會增多?！?/br>
    “撒謊者會用微笑掩飾心虛?！绷只拗壅f，“那夕如夢和沐棠云呢，聽說他們倆最不好對付?！?/br>
    “確定，他們兩個最相似，全都有暴力傾向，語氣尖銳刻薄，在發脾氣的時候很難分辨。但其實還是可以從很多小細節看出來的。沐棠云自認為是幽冥上神，一副高不可攀的高傲樣子，張口便是上神要如何如何，神神叨叨?！?/br>
    “幽冥上神到底是什么？”

    “這是他自創的一個天神，可以掌控世間萬物?！蓖跤痨闃O力忍住笑，繼續道，“至于夕如夢，他總是隨身帶個本子，做事膽大妄為充滿挑逗意味?？偟膩碚f，夕如夢舉止輕佻，而沐棠云則更端莊些?！?/br>
    挑逗……林晦舟想起那個突如其來的吻，忽然全身有些燥熱。他忍下不適，問道：“那千元子呢？”

    王羽扉揉揉染成黃色的短發，笑道：“他是不是一個人格還不確定?！?/br>
    “什么意思？”

    “唐小紜曾經在水療室接受過一些治療，后來有一天他在水池中沉沉浮浮，自稱是千元子，編織人們的命運?！?/br>
    “這就是一個人格?！绷只拗劭隙ǖ?。

    “是也不是。這個人格的出現總伴隨著水，有一次他故意把自己浸在水中，差點溺斃，那次是我搶救的，他醒來后責怪我不應該救他，他說千元子的雙鰭能讓他在水中遨游?！?/br>
    “雙鰭？他認為千元子是……魚？”

    “我們是這么猜測的，院長試探過幾次，后來發現千元子不僅能在水里游，也能飛上天?！蓖跤痨檎f著就笑出了聲。

    “可實際上他不會游泳吧?！?/br>
    “他不會，這其實很危險，出現這個人格時，他總喜歡往水里跳，認為他應該在水中生存。而所有這些癥狀也可以用妄想癥來解釋，所以對于千元子，我們沒有定論?！?/br>
    “太匪夷所思了，他的病情比我想象的還要嚴重?！?/br>
    “可憐的人，還不到二十四歲，一輩子卻已經毀了?！?/br>
    “你知道他為什么這樣嗎？資料里沒寫?！?/br>
    王羽扉搖頭：“只有院長知道，但他說這是病人隱私，從不透露?！?/br>
    他們又聊了些別的，等王羽扉走時，雨已經停了，時間剛好中午。他去餐廳用飯，幾個醫生過來跟他打招呼，坐在一起閑談，話題聊到了莫閑身上。其中一人小聲道：“聽說他那地方傷得很嚴重，全腫了，連上廁所都費勁?！?/br>
    “我看他是自找的，要是但凡對唐小紜好些，都不會被報復?！?/br>
    其他人紛紛附和，林晦舟問：“他虐待他嗎？”

    這時眾人臉上神色復雜，敷衍道：“當然算不上虐待，畢竟他是院長的助手?！?/br>
    林晦舟直到吃完飯都沒有看見唐小紜，回到房間后他靠在床頭繼續翻看資料，但翻來覆去都是些行為記錄，不僅沒看到更多有用的信息，反而還被密密麻麻的小字弄得昏昏欲睡。

    下午出太陽了，他被陽光照得醒來，才發現睡了一大覺，手邊的資料散落一地。他伸個懶腰，目光被地上的照片吸引住，還是那張雙人照，但這一次他發現照片背景里的建筑物上寫著幾個字，瞇著眼睛辨別半天，終于搞清楚，裕鳴私人醫院。

    如果這張照片是他來此之前照的，那會不會就是從該醫院轉出的？如果是，那么病人檔案中應該有更詳細的背景資料。

    他靈光一閃，打開電腦，抱著試試看的心態給裕鳴醫院發了郵件，請求他們提供唐小紜的病例做參考。

    都做完后，他支著腦袋想上午的事，那個戲謔之吻始終縈繞心頭，觸動潛在靈魂深處的弦絲，讓他禁不住胡思亂想。

    不得不承認，他喜歡那個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