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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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多說點” “再多說點,伯納德” 他的聲音夢囈一般。修看起來非常非常的安靜,他人還在這里,但靈魂卻飛走了一樣,像是一只落水后不安的貓,乖巧的、粘人的,卻又仿佛沉浸在某種恐懼里一般恍惚著。他其實什么都沒有聽,他只是需要一些聲音,并且最好這來自伯納德。他趴在男人的胸膛看向窗外,郊外的后夜深沉而寂靜。 在這寂靜的夜色里身處光明,還真是讓人覺得既矯情又溫暖。 他合上眼。 “可我已經想不出自己還經歷過什么有趣的事情了?!辈{德的目光落在青年的發頂,他的手臂環住青年的脊背,沒有什么力量感的搭在皮膚上,但卻極具存在感。 “再多說點?!毙尢ь^向上看了一眼,他沒什么表情,但給人的感覺卻并非冷漠,而是更接近疲憊。淡藍色的眼睛輕飄飄的掃過來又垂下了,他做出一副不抱希望的姿態略顯固執的這樣請求。 實在是惹人憐愛。 “那我們來講講弗洛伊德吧,希望他可以給你帶來一場好夢,哈哈……” 于是伯納德繼續說,他就安靜的聽,也可能沒有在聽,雖然看不見修的正臉,可伯納德注意到他在走神。但是年長者并不在意,他最擅長的就是包容。年輕人也確實像他想的那樣在出神,臉側隔著薄薄一層血rou貼著另一個人的心臟,他全部的思維活動都被那一下一下的心跳聲占據了,像是聽到了搖籃曲的孩子,在無比安心中逐漸感到些許困倦。 這或許可以稱之為命運般的巧合,修想。伯納德與博納黛特,這兩個相似的名字各自為營占據了修·哈里森短暫的一生。 在水下,在幻覺中,在牢獄里,修幾乎感覺自己的生命已經脫離了軀殼,毫無目的的,毫無想法的,死物般旁觀著一切。這種恍惚感常常在不經意間襲來,在監獄里的時候,他偶爾會想,真的已經過去那么久了嗎? 偶爾如同在睡夢中猛然驚醒一瞬,隨即又沉沉墜入夢鄉。他甚至覺得是否自己早就已經死掉了,停留在人間的,不過一介游魂。 沒有要去死的沖動,也沒有活下來的理由,就這樣不死不活的待在監獄里,一點點腐爛,直到收到伯納德的信,那些信,如同鎖鏈般將他拽回人間。 于是終于又有了值得期待的東西。他曾經以為自己不過一具行尸走rou,可從那之后,他重新開始了呼吸。簡直像是新生。 在此之前,修·哈里森從未收到過如此如此動人的話語,那是伊甸園里的蘋果。文字間的交流帶來靈魂上的共鳴,以及前所未有的被理解的感覺,更重要的是…… 愛。 真是難以想象,這樣短短一個單詞卻能帶來如此巨大的震動。 如果伯納德說這是愛的話,那么,修必須要承認,這爛透了的人生里總算還有點值得留戀的東西。 直到忐忑著扣響陌生的門扉時,他也還在期待著-- 見到我后, 請仍然愛我。 ……… 保羅這一次回來沒有裹挾一身濕氣,他的衣服并不是穿出去的那一身,深色的夾克嶄新,沾著女人的香水味。 “你又染了頭發嗎?”伯納德回頭問他,修的目光也追隨著望了過來。 那頭微卷的紅發鮮亮,發根隱約的棕色已經完全消失了。 “…啊?!北粌蓚€人用這種打量稀罕東西的眼神盯著并不是什么好體驗,此處特指修,畢竟他多少已經習慣了相處許久的伯納德,但修那略帶敵意的目光實在讓人煩躁。 保羅的紅發并不是天生的。他原本的發色與伯納德相似,兩人走在路上常常會被認作父子,后來,處于某種微妙的心理,他就去染了一頭熱烈的紅發。明明一直沒有離開,可卻又可以從每一處顯示距離感,他似乎竭力表現得不屑于與伯納德為伍。 不過伯納德很喜歡這熱烈的發色。此后保羅便常常去補染,正如這次。 明明不是什么大事,也沒有什么特殊意義,但這樣被當著外人的面詢問,還是莫名讓保羅感到某種微妙的羞窘。 不過修倒是完全不在意,保羅的頭發顏色跟他沒有任何關系。保羅注意到,自己離開了三天后,這個年輕的,年齡甚至可以給伯納德當孫子的殺人犯看向伯納德是已經完全是在看愛人的目光了。 他不禁又在心里暗罵了一聲老色鬼。至于自投羅網的家伙,那雙藍眼睛雖然還沒瞎,肯定也快了。 盡管十分看不順眼,但出于人道主義,保羅覺得自己至少該提醒一下修。 ——不要沉溺。 然而修·哈里森大概是誤會了什么,他看著保羅的目光簡直像是在看情敵。 情敵。 這個詞在腦海里冒出來的時候保羅就已經想要對著修翻白眼了。他看了一眼無知無覺回過頭去重又開始做自己事情的老人,然后對上了修的目光。目光交錯間,他們都清楚對方對自己感到不爽。他們沉默的對視。 最后是保羅選擇了放棄,率先移開眼。他覺得這種事情簡直像兩個小學生斗氣一樣可笑。于是他上了樓。 “晚安,保羅?!辈{德在他身后說。 但他沒有像以前一樣跟著保羅一起回臥室,他旁邊還坐著修。 直到第二天保羅都還為此感到不快,不是指為了伯納德,而是為了在眼神交鋒之中輸給了修。 不同于保羅的無所事事,關于日后的生活,修非常認真的聽從了伯納德給他的建議,他甚至愿意出去找一份工作,雖然是走了伯納德的關系幾乎被內定,可他仍然試著看書查找資料,力圖在之后的面試中得到一個完美的結果。 “我希望你能有一個美好的未來?!闭f出這話的老人滿眼誠摯。 修那時才知道,原來比痛苦更加令人難以抵抗的是善意。 修在伯納德的建議下去了市里的圖書館。保羅一直悶在房間里也讓伯納德有些擔心。他去敲了敲門。 沒有回應。于是他繼續。 這下子里面傳來了男人不耐的聲音: “門又沒鎖,你煩不煩??!” 伯納德推門進去。 “你在畫畫嗎?” “那不然我這樣是在干什么?!?/br> 伯納德還沒能看見他畫的是什么保羅就已經把紙撕了下來,團成球扔進了垃圾桶里。 “為什么扔了?” “垃圾當然得扔掉?!?/br> “但我覺得它是有價值的,如果你拿出去賣,肯定有人喜歡?!?/br> “我可不覺得這種東西能掙多少錢?!?/br> “哈哈,沒關系,你可以拿出我的名頭,那樣的話,不管你畫了什么都會有人買賬的。況且,你做的并沒有自己想的這么糟?!?/br> 畫的好不好都無所謂。保羅不覺得這有什么意義。畫畫也好,被伯納德包養也好。他本來可以重cao舊業,一個殺過人的拳擊手可是好噱頭,再加上英俊野性的外表,他肯定能大受歡迎,比原來賺的更多,也更輕松。 反正怎么樣都比拿著筆學畫畫強。 也比跟一個老家伙同居強。 可偏偏這樣無意義的事情他已經持續了兩年。 “你有什么想要的嗎?” “我要天上的星星,你給我摘嗎?”保羅的語氣里不乏挑釁。 伯納德寬容的笑了: “我總覺得自己給你的不夠,保羅,可又不知道還能給你什么?!?/br> 他來看起來如此真誠,甚至滿懷歉疚。 這就是最令保羅討厭的一點了。他總是這樣,給人以真心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