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問題對于楊錦輝來說會很敏感。

    “看到了?！睏铄\輝面不改色，他大概猜到龐毅會問自己什么了。

    “沒想到他趙公子也喜歡走后門這套啊?！饼嬕阕猿暗匦α寺?，想到那條視頻評論下面網友對同性性交表現出來的反感和惡心，曾經和楊錦輝有過一段同性戀情的他也覺得有些不安?？磥碓诤荛L時間里，他們這種一把年紀的人想要坦白同性戀情還是困難重重的，畢竟外界其實并非那么包容。

    看楊錦輝沒吱聲，龐毅瞟了他一眼繼續說道：“那些關鍵的視頻到底是誰上傳的，現在公安這邊都還沒個結論。不過，輝子，我想你心里應該有數吧？”

    楊錦輝垂了垂眼，緩緩點了點頭：“我上次去看守所問過他，他雖然不肯承認。但是除了他，我想不會有第二個人會這樣做了?！?/br>
    楊錦輝口中的“他”是誰，龐毅不會不明白。既然楊錦輝知道，想必那些相關的視頻對方也都看過了，龐毅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問道：“那你問過他趙廣龍那段視頻里的人是誰嗎？”

    “這還用問？當然是他的咯?！睏铄\輝平靜地笑了一下，他第一眼就看到了視頻里那根黑漆漆的、有些疲軟卻仍在努力伺候著身下人的yinjing。雖然他很不想承認，可是他不得不承認，這根東西他看著眼熟，甚至他也被這根東西搞過。

    龐毅有些吃驚地望著楊錦輝，他其實有想過楊錦輝和自己一樣猜得出視頻里的人是誰，可是對方的反應還是出乎他的意料。似乎明白龐毅欲言又止的心情，楊錦輝率先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沉默：“誰還沒點過去呢？我也有?！?/br>
    說完話，楊錦輝看了眼龐毅，這一次，換了他欲言又止。

    龐毅有些尷尬地避開了楊錦輝的目光，他沉默了片刻，這才輕嘆著笑出了聲：“輝子，你對吳世豪算是仁至義盡了。他這人遇到你，就不算命孬?！彼@一聲嘆息說不出是對楊錦輝感到有些不值，還是對自己不曾珍惜過的那份感情感到一絲惋惜。

    “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睏铄\輝目光變得唏噓，他的雙唇逐漸抿緊，這一路，再沒說過一句話。

    “你也是做過警察的，有些規矩我就不多交代了。低調點，別忘了每個月都去你們當地公安局報道?！逼角啾O獄的副監區長在吳世豪出獄這天，親自過來對他進行了一番法制教育。不過吳世豪顯然不太給他面子，只是聽，并不做出什么回應。在監獄的這些日子里，他大多數時候都是躺在病床上，一聲不吭地望著天花板，他不看書，也不看電視，甚至不怎么和照顧他的輕刑犯說話。只有每個月家人來探望的時候，他才會稍微打起精神和他們簡短地聊上幾句，被送回病房之后，又是長久的沉默。

    “接他的人過來了，監區長?！币幻z警進來說道。

    副監區長有些頭疼地看著這個并不好管教的犯人，點了點頭：“好吧，送他出去?！?/br>
    在獄警的指揮下，兩名輕刑犯隨后進來幫忙將吳世豪抬到了輪椅上，這輛輪椅是家人給他買的，不過在監獄里能用到的時候卻很少。

    幾道沉重的鐵門緩緩開啟，響起通往自由的聲音，坐在輪椅上的吳世豪悄然抓緊了扶手，他那雙死氣沉沉的眼終于開始多了些別的色彩，那是期待，也是不安。

    辦好吳世豪的取保手續之后，楊錦輝他們在接待室里等著他被送過來。

    “他面子可真大啊，我這個副局長加你這個副局長，親自來接他?！钡却齾鞘篮赖臅r候，龐毅忍不住和楊錦輝開起了玩笑?，F在他分管臨港區的監管大隊，自然知道保外就醫的犯人一般會由監外執行地的監管警察領回來，這一次他既是作為吳世豪的擔保人親自過來，也是作為當地監管部門的警察過來，不過他這個警察的行政級別實在高了點。

    楊錦輝的眼睛一直盯著門口，聽到龐毅這不傷大雅的玩笑話，他輕輕地笑了下，眼底反倒顯出了些許擔憂。楊錦輝已經一年多沒見過吳世豪了，監獄探監是有限定的，非親屬和監護人無法探望。雖然每次吳志強都會主動給他說說吳世豪在里面情況，但是從對方的描述中他注意到這兩個月以來吳世豪的狀態似乎并不是那么好，或許也正是因為如此，監獄才會批準了對方的保外就醫申請。

    此時，吳父也是一臉焦急地等待著兒子的出現，他不時回頭看了一眼楊錦輝，想問點什么又覺得不太好。

    “來了?！睏铄\輝突然呢喃著站起了身，兩名獄警推著坐在輪椅上的吳世豪正朝他們這邊走來。

    坐在輪椅上低垂著頭的吳世豪聽到了父親叫自己的聲音，他下意識地抬起了頭，目光卻不由自主地看向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吳世豪早就在監獄里無數次幻想過與楊錦輝的下一次相逢會是在什么時候，他并沒有想到自己這么快就會見到這個魂牽夢縈的男人。一肚子都是想說的話，到了嘴邊卻什么都說不出口，吳世豪雙唇囁嚅，眼睛死死盯著楊錦輝，上下打量。對方精神看起來還不錯，目光灼灼，身軀依舊挺拔，卻比以前少了些凌人的氣勢，多了幾分親和。

    這讓吳世豪漸漸松了口氣，那場無妄之災，總算沒有給他的輝子帶去太大的傷害。

    “你們都來了?！眳鞘篮佬α诵?，努力想讓自己看起來精神好一些，在看到一旁抱手而立的龐毅之后，他微微一愣，“龐局長，你怎么也來了？”

    “我可是你的擔保人，我不來，你怎么出來？”龐毅直截了當地告訴了吳世豪自己來這里的原因，他想對方真是被關太久，飛揚跳脫的性子好像都被磨平了，就連那陰冷鷙悍的目光也變得瑟縮了不少。

    楊錦輝的目光在吳世豪出來后就沒有離開過他，對方神色憔悴，看起來狀態不太好，和當初那個一見到自己總是咋咋呼呼的刑警隊長真是差太遠了，他拍了拍龐毅的肩膀，對吳世豪解釋道：“是我拜托龐局做你擔保人的?！?/br>
    看著楊錦輝和氣度昂然的龐毅并肩站在一起，吳世豪的眼里悄然浮現出了些許羨慕，卻并非嫉妒。

    “謝謝你了，龐局長。以前多有得罪，真是對不起?！眳鞘篮啦缓靡馑嫉匦α寺?，他這話里面的意思龐毅也是清楚的。想到當初自己和吳世豪在楊錦輝的病房里爭風吃醋的場面，龐毅頓時老臉一紅，趕緊擺了擺手：“算了，還提那些做什么。你這回去了只要安心養病，服從管理，也算對得起我了?！?/br>
    負責將吳世豪帶出來的獄警再次確認了所有手續文件，對吳父叮囑道：“人就交給你們了?；厝ヂ飞闲⌒男?，記得按時去當地公安機關報道?！?/br>
    “嗯嗯嗯，您放心，多謝了?！眳歉高B連道謝。

    隨后一名監獄醫生又過來向他們簡單地交代了一下吳世豪的病情和后續護理的注意事項，楊錦輝聽得很認真，還把一些關鍵內容記錄在了手機上。

    監獄里的交接手續都辦完之后，楊錦輝他們一行人就打算回程了。

    “幫把手?！睏铄\輝打開了車門，他原本想自己將吳世豪抱上去，可是還在接受康復治療的左臂卻讓他有些力不從心，只能叫上了正幫著吳父把吳世豪從監獄里帶出來的藥和生活用品往后備箱放的龐毅。

    “輝子，你讓開，我來就行?！饼嬕闩聴铄\輝過度用力會加重手上的傷勢，上前徑直推開了他，一把將吳世豪從輪椅上抱了起來。雖然是四十好幾的人了，可常年在武警支隊第一線帶隊的龐毅卻絲毫不輸年輕人，他一口氣將吳世豪抱到了車里，心里卻忍不住感慨對方原來這么輕，難怪當年自己一腳就能把人給踢到墻上。

    被龐毅抱上車的吳世豪費力地挪著身體坐在了鋪了幾個軟墊的椅子上，他的下肢雖然癱瘓，不過腰上還有些力氣，不然連坐起來都難。龐毅剛探出車身，楊錦輝已經拿了床毛毯鉆進來，他體貼地將毛毯搭在吳世豪的腿上，又給對方在背后墊了個靠枕。

    “謝謝?！北粭铄\輝精心照顧的吳世豪深深看了眼對方，輕輕道了聲謝。

    楊錦輝目光溫和地笑了下，他看到站在車門外的龐毅，把車鑰匙遞給了對方：“連長，回去就麻煩你開下車了。他這樣子路上少不了人照看?！?/br>
    “行。你開一路也該累了?！饼嬕銢]有推辭，識趣地拿著鑰匙去了駕駛室。

    “世豪，這回去了就安心治病，可千萬別再做什么傻事。你看人家楊隊長都不計前嫌親自過來接你了?！眳歉敢簧宪嚲腿滩蛔诟榔鹆藚鞘篮?，前兩個月他們都沒能探視到吳世豪，監獄的工作人員通過電話告訴他這段時間吳世豪的精神狀態不太好，不怎么愿意開koujiao流，也不太想吃東西，嚇得他以為對方有什么想不開。好在沒多久吳世豪的保外就醫就批下來了，這才讓他松了口氣，不過今天看到對方這副不太精神的模樣，又讓他難免有些擔心。

    “爸，你兒子都廢人一個了，還能做什么傻事？”吳世豪垂著眼輕輕說道。他默默地攥緊了楊錦輝搭在自己腿上的毛毯，這一年多來的牢獄生活讓他已經徹底體會到成為一個廢人以及罪人的滋味，活著對他來說，無疑是一種煎熬。但是一想到楊錦輝還在外面等自己，吳世豪還是愿意在這煎熬之中強撐下去。

    “你……”吳父詫異于吳世豪這過分消極的態度，他剛想數落對方幾句，卻看到楊錦輝沖自己搖了搖頭。

    “坐穩了啊，咱們走了?！饼嬕阍诓认掠烷T之前，忍不住提醒了一下坐在后面的老弱病殘，看到吳世豪現在這副模樣，他心里也有些別扭。一方面，他是真恨吳世豪對楊錦輝的傷害；另一方面，他也知道對方為了替楊錦輝洗清冤屈冒著巨大風險默默地做了許多事，卻沒有因此申請立功減刑，甚至是心甘情愿地被重判入獄，想到這點，他又有些可憐對方。

    汽車緩緩啟動，平青監獄的大門很快就被拋在了后面，這時候，吳世豪發出了一聲悠長的嘆息。

    “怎么了？”楊錦輝瞥了眼吳世豪滿是針眼的手背，對方這些日子看來又病了。

    “沒什么。就覺得好像一場夢似的?！眳鞘篮揽嘈α艘宦?，他別過頭望著楊錦輝，疲憊的眼里閃爍著些許微光，“輝子，這些日子你還好嗎？”

    楊錦輝沒想到吳世豪會突然這么問自己，他挑了挑眉，若有所思地點起了頭：“還行啊，和以前一樣能吃能睡，搬了家，買了車，肚子上還長了點rou?！?/br>
    其實他說了假話，從看守所里出來之后，直到現在，他都很少能睡個安穩覺，時常在半夜驚醒過來。有時候是因為噩夢，有時候卻是因為受傷的手臂突然麻木刺痛。楊錦輝知道自己病了，他私下看了心理醫生，也開了藥在堅持服用，他不忌諱自己會得這樣的病，他唯一擔心的是自己無法振作。睡不著的時候，楊錦輝就拿出司法考試的書來看，在家里病休的那段時間，之前就一直在斷斷續續自學的他總算如愿以償地通過大自考法律專業的本科考試?，F在楊錦輝還有個更大的野心——通過司法考試，雖然他并不打算去公檢法機構工作，當然更沒有做律師的打算，不過經歷了那么多事情之后，楊錦輝還是堅信，只有法律才能守護正義、堅定人心。

    開著車的龐毅忍不住笑了起來：“輝子，你可得小心中年發福啊?；仡^有空我約你一起跑步吧?！?/br>
    “我有在鍛煉。不過這長rou的速度是快了點，你說城管局的應酬怎么也那么多??？”楊錦輝說著話，低頭捏了捏自己肚子上的rou，城管局不像公安局，沒有所謂的禁酒令。他作為新上任的副局長，有很多地方都需要和別的部門接洽聯絡，難免要參與各種各樣的應酬，該喝酒的時候總得意思意思下。

    “這幾年好在中央的八項禁令，應酬已經少多了，你就別抱怨了?！饼嬕爿p笑了一下，酒桌文化大概是中國官場文化必不可少的一個部分，進了這個圈子，哪怕像楊錦輝這樣的人，也總要守守規矩的。

    “唉。我這新調來城管局，工作沒做多少，酒倒是喝了不少，你也知道，我酒量不好，喝醉了怪丟人的?！睏铄\輝苦笑著搖了搖頭。

    吳世豪只是靜靜地聽著楊錦輝抱怨，他不時瞥一眼楊錦輝手腕上扣得嚴絲合縫的襯衫袖口，對方平時可不是喜歡穿得這么拘謹的人。

    汽車開出平青市之后，很快就進入了回龍海的高速路。

    一路上，吳世豪顯得有些沉默，對于楊錦輝或者父親關心的詢問，他時不時簡短地應上一句，很快就露出了一臉倦容。

    “困了？”楊錦輝看吳世豪都連續打了幾個哈欠了。

    “知道今天要出來，有些興奮了?！眳鞘篮栏糁好嗣约旱拇笸?，他已經感覺不到這雙腿的存在，卻依舊會因為突如其來的酸脹刺痛而難以成眠。

    “那你靠我身上休息會兒吧，還要過兩個多小時才能到家呢?！睏铄\輝也沒多想，等他說完了，這才覺得有些不妥。不等楊錦輝有機會反悔，吳世豪已經抬頭沖他一笑，腦袋一歪就靠到了對方的肩上：“謝啦?！?/br>
    大概是真的累了，吳世豪很快就發出了輕輕的鼾聲，而他的一只手不知什么時候已經悄悄抓住了楊錦輝的衣角。楊錦輝瞥了眼那只抓住自己衣角的手，他剛打算輕輕把衣服抽開，自己的手卻又被順勢抓住，他愣了愣，看了眼靠在自己肩上緊閉著雙眼、眉宇間愁容不散的吳世豪，短暫的猶豫之后還是悄然握緊了這只冰冷的手。

    龐毅把吳世豪他們送回小區之后，無論如何也不愿留下來吃頓飯，借口還得回去帶女兒去讀培訓班這就匆匆走了。吳母已經在家里準備了滿滿一桌的食物，看到形容憔悴的大兒子坐在輪椅上，她頓時忍不住轉過身流下了眼淚，不過很快就被吳父勸住。

    倒是圓圓對于能再次看到久違的父親顯得很興奮，她甚至沒有記恨對方當初把自己丟在游樂園這件事，迫不及待地便飛奔了過來。

    “爸爸！你去哪兒了??？這么久都不回來！你怎么坐著不站起來？”圓圓還不知道父親癱瘓的事實，只是一個勁地眼含熱淚不斷追問。

    面對女兒，吳世豪心里說實話挺內疚的，他一把摟過孩子，有些苦澀地解釋道：“爸爸病了，暫時還不能站起來。以后爸爸哪兒都不去了，就在家里陪圓圓，好嗎？”

    “那爸爸得趕緊好起來，等你好了，我帶你出去玩。楊叔叔每個周末都帶我去好玩的地方，可好玩了?！毙『⒆涌偸翘煺娑子谙嘈湃说?，她聽到吳世豪這么說，立即擦了擦紅紅的眼睛，滿眼期待地看向了父親。

    聽到女兒這么說，吳世豪才明白楊錦輝到底為自己甚至是自己的家人付出了多少，他望向楊錦輝，滿懷感激地點了點頭。楊錦輝這時候也走了過來，他一把抱開趴在吳世豪腿上的圓圓，對這個小妮子問道：“圓圓以后帶我出去玩嗎？”

    圓圓轉過臉盯著楊錦輝，認真地點了點頭：“帶的，爸爸和楊叔叔，還有小叔爺爺奶奶，我都要帶去玩的?！?/br>
    “那咱們圓圓可真了不起?！睏铄\輝笑著親了親圓圓粉嘟嘟的臉蛋，這一年多的相處，讓他早已將對方當作自己的女兒看待。

    “好了，圓圓，趕緊過來吃飯，楊叔叔和你爺爺出去了一天，也該餓了。世豪，你呀……多吃點。瞧你瘦的……”看著原本就不算健壯的兒子從監獄里出來后這么副形銷骨立的模樣，吳母一個沒忍住，嗓音又變得哽咽起來，不管吳世豪犯了多大的罪，被多少人戳著脊梁骨罵，可對方始終是她懷胎十月生下的兒子，她到底還是舍不得看到兒子受苦。

    “唉，老婆子你別哭了，怎么跟個小孩子似的，人小楊還在這兒呢?！眳歉岗s緊上前扶住了吳母，將對方哄到了一旁。

    “媽，我從小到大就沒胖過，無所謂瘦不瘦。你別哭了，沒什么好哭的。老天爺對你兒子我已經很不錯了?！眳鞘篮李H為無奈地看了眼母親，他當然理解母親對自己的疼惜，不過作為一名罪行累累的犯人，吳世豪真心覺得自己受的這一切都不算什么，這是他應得報應，而那個無辜受害的人，才是最該被人疼惜的。他忍不住又看了眼楊錦輝，對方抱著圓圓的時候比自己還像父親，這大概就是心底有大愛吧。

    “阿姨，別難過了，圓圓他爸能平安回來就是件高興事兒?！睏铄\輝抱著圓圓坐到了桌邊，然后又起身幫忙將吳世豪推了過來。

    吳母在吳父的勸慰下總算止住了眼淚，她頻頻點頭，揩去了眼角的淚水：“真要多謝你了，小楊。我們吳家對不起你，你還這樣幫咱們……”

    “阿姨，我都說了這事就算過去了，咱們以后誰都別再提，好嗎？”楊錦輝笑著低下了頭，他實在不忍心去看老人那雙卑微又悲哀的眼。

    “吃飯吧?！蹦粺o語的吳世豪拿起了筷子，桌上中間有大一盆水煮魚，那是他最喜歡的菜，不管離家多久，家人總不會忘了自己。

    “好好，都別說了，專心吃飯，吃飯?！眳歉岗s緊打起了圓場。

    雖說桌上擺滿了家常美味，可吳世豪卻顯得沒什么胃口，他的胃本就不好，監獄里的伙食即便是病號飯也就那樣，再加上大量服用各種藥物對胃的刺激，讓吳世豪的食欲變得比以前更差。他吃了幾塊魚，喝了幾口蓮藕排骨湯就放下了筷子，專心幫圓圓剝魚。

    楊錦輝看了眼吳世豪吃的那點東西，微微皺了皺眉：“沒胃口嗎？”

    “有些累了，不太想吃東西。你喜歡的話，多吃點?！眳鞘篮佬α诵?，他不想家人擔心，更不想楊錦輝擔心。

    “累了就好好休息下，你現在什么都別多想，把身體養好才是第一位的。小強不在的這些日子，家里有什么事我都可以過來幫忙，你別擔心?！睏铄\輝自顧自地舀了一大碗藕湯，他剛離開看守所那陣胃口也是不好，后來隨著身體逐漸恢復，以及走上新的工作崗位生活再度變得充實之后，胃口這才又開始恢復，不過也比不得以前了。

    “吳志強和婷婷快結婚了吧？”吳世豪想楊錦輝會這么名正言順地過來幫忙，或許也少不了自己弟弟和對方meimei即將在一起的事實。

    “嗯，小強一直說想等你保外了再結婚，他希望能在自己的婚禮上看到哥哥的身影?！碧岬絽侵緩?，楊錦輝微微一笑，一開始他還不太滿意這個愣頭愣腦的小子，可現在看來，人總是會成長的，或許有朝一日，原本看不順眼的人也會變得讓你愿意去接納。

    “那小子不恨我了？”吳世豪喃喃自語了一句。

    “兄弟之間有什么隔夜仇。你畢竟是他哥哥?！睏铄\輝后來也從楊婷婷口中聽說了當初吳世豪帶隊來自家搜證據時與吳志強起沖突的事，他倒是沒想到吳志強那小子居然會為了自己和吳世豪翻臉，當然對方或許也不全然是為了自己，但是這也足夠令人感動和感慨了。

    “我可不是個好哥哥?！眳鞘篮绹@息著搖了下頭，他當然是想給弟弟做個好榜樣的，但是……

    “不過你是。以后你就是他哥哥了，有什么你盡管教訓他，可不能讓那小子走上歪路?！眳鞘篮佬χ聪蛄藯铄\輝，他也不想過多地沉湎于低落的情緒中。

    “呵，他呀，是要比你懂事多了，用不著我教訓就能把事情都處理得妥妥當當的?！睏铄\輝揶揄了吳世豪一句，拿起對方的空碗，往里面又舀了幾塊藕和排骨，然后用一種哄小孩子般的語氣對他勸說道，“再吃點東西吧。我還是喜歡你胖點的樣子?！?/br>
    “圓圓喜歡爸爸胖一點還是瘦一點??？”話剛一出口，楊錦輝就覺得有些不妥，他立即不動聲色地笑著問了正乖乖埋頭吃飯的圓圓一句。

    圓圓仔細看了看父親那張憔悴的面容，眼里浮出一絲擔心：“喜歡爸爸胖一點?！?/br>
    “好，胖一點就胖一點。你們喜歡就好?！眳鞘篮滥门畠簺]辦法，更無法拒絕楊錦輝的好意，哪怕當初在趙廣龍跟前，他也從沒這么聽話過，至少他的心就從沒心甘情愿過。不過現在他心甘情愿地再次拿起了筷子，在楊錦輝和女兒目光的督促下開始繼續吃起東西。

    在吳家蹭了頓飯，楊錦輝也打算回家了，不過在那之前，他總還得幫忙先把吳世豪安置好。

    “伯父，還有什么我能幫忙的嗎？”楊錦輝主動問道。

    “沒了，沒了。今天真是太麻煩你了，謝謝?！眳歉复驈男牡桌镉X得楊錦輝實在是個太體貼太善良的男人。

    楊錦輝隨和地笑了笑：“說什么麻煩。等志強和婷婷結婚了，咱們就是一家人，需要幫忙的地方盡管叫我。

    雖然剛才才說沒事需要楊錦輝幫忙了，可吳父看了眼坐在輪椅上的兒子，對方雖然比以前看起來還消瘦了一些，但是自己已經是七十多歲的老人，只怕一個人很難將對方抱到床上，他只好不好意思地說道：“呃，小楊啊，你瞧我這老頭子說話有一茬沒一茬的?？峙逻€得麻煩你幫我把世豪抬上床去?！?/br>
    “行?！睏铄\輝一口答應了下來，他估摸著自己要抱起吳世豪可能有點困難，但是和吳父兩個人一起應該還是沒問題的。

    不過吳世豪似乎并不想馬上躺到床上，他看了眼父親，又看了眼楊錦輝：“我想先洗個澡?！?/br>
    “哦哦，也是，得好好洗洗，去去晦氣?！碧鞖忾_始轉涼了，吳父倒是沒想到那么多，經吳世豪這么一提，他立刻恍然大悟，“我去給你放水?！?/br>
    “輝子，幫我洗個澡行嗎？”吳世豪趁著母親在收拾碗筷，父親在放熱水，輕聲向楊錦輝提出了這樣一個請求。

    楊錦輝沒立即答應吳世豪，他眉間微微一皺，盯著吳世豪的表情也變得凝重了些，對方在這么說的時候些許戲謔的笑容若有若無地浮現在了眼底。

    吳父放好水，一邊從浴室出來，一邊說：“還好志強那小子之前就給你買好了洗澡專用的椅子，正好試試好用不?！?/br>
    不過想來吳世豪在自己家里也不敢做什么過分的事情，考慮到吳父年紀也大了，估計也不太好伺候這個兒子，楊錦輝緩緩點了下頭。

    “好，我幫你?！?/br>
    “小楊你當心把衣服弄濕，要不就讓我來吧?！眳歉竸傋哌^來就聽到楊錦輝答應幫兒子洗澡，這讓他又生出了幾分感激之情。

    “不礙事伯父，我把衣服脫了就是?！睏铄\輝滿不在乎地一笑，隨手就把自己的外套脫到了一邊兒。

    想想自己老胳膊老腿的估計也做不好這事，吳父看楊錦輝那架勢也不像是在說笑，也只好厚著臉皮再一次麻煩對方了。

    吳家的浴室很寬敞，吳志強為哥哥買的洗澡專用椅就放在角落里，楊錦輝和吳父一起把吳世豪用轉移帶把人抬了上去，原本在客廳里用平板電腦看動畫的圓圓好奇地想要探頭看看爸爸要怎么洗澡，好在被吳母發現后趕緊以女孩子不可以偷看別人洗澡為由一把抱開了。雖然被強行抱開的圓圓并沒有提出抗議，可是她心里卻忍不住犯起了嘀咕：爸爸怎么是別人呢？以及為什么楊叔叔就可以和爸爸一起洗澡呢？

    圓圓當然不知道她的楊叔叔并不想和自己的父親一起洗澡，但是就像吳父說的，要替坐在椅子上的吳世豪洗澡，蓮蓬頭的水一不小心會濺到自己身上，弄濕衣褲。楊錦輝一時有些犯難，可吳世豪已經在他跟前把衣服脫了，他總不能讓對方就這么光著身子。

    “輝子，你也把衣服脫了，和我一起洗吧?！眳鞘篮蕾M力地去扯自己的褲子，他腿上沒力氣，脫個褲子也很難。

    “你別動了。抓好扶手小心摔著，我來?！睏铄\輝怕他摔倒，趕緊按住他的手，自己俯下了身替對方把褲子脫了。

    大概是一直癱瘓在床，在監獄里又沒有得到很好的復健治療，吳世豪的雙腿肌rou出現了明顯的萎縮，當然這也是楊錦輝意料之中的事情。

    “很難看吧?！眳鞘篮滥抗饽坏乜粗懵对谕獾碾p腿，自嘲地勾了勾唇角。

    楊錦輝避開他的目光站了起來，一邊為他脫衣服，一邊寬慰道：“生病了是這樣的?；仡^我給你介紹個推拿針灸的老師傅，我的手一直是他在治，現在都好多了?！?/br>
    吳世豪笑著點了點頭，他忽然伸手抓住了楊錦輝的手腕，然后在對方詫異的目光中小心翼翼地解開了那副嚴絲合縫的襯衫袖扣。

    “你干嗎？”楊錦輝訥訥地問道。

    吳世豪解開了楊錦輝的襯衫袖扣，將對方的袖口往上一捋，蜿蜒在楊錦輝手腕處的傷疤立即顯露了出來。

    “傷還疼嗎？”吳世豪沙啞的嗓音里也像是帶了一絲難過，他沒有抬頭去看楊錦輝，就這么直直地盯著對方腕上那些永遠也不會消失的傷口。

    “早都不疼了?！睏铄\輝掰開吳世豪的手，把袖子放了下來，這讓他忍不住又想起了那段人生中最為黑暗的日子，那時候，他被身為同事的人刑訊逼供，自己所維護的正義也被無情踐踏，在身心雙重遭受巨大傷害的情況下，他差一點就真要放棄了。

    “怎么會不疼呢？你疼的?！眳鞘篮罁u搖頭輕聲呢喃，他不相信楊錦輝的話，因為他親眼看過對方受刑的慘狀，也曾親自施加過慘無人道的酷刑，他甚至逼得對方想要一死了之。吳世豪輕輕拖過楊錦輝的手，片刻的凝注之后，他近乎偏執地將雙唇印上了對方腕上的傷疤。

    楊錦輝下意識地想要掙開，可是吳世豪那雙骨節分明的手卻死死地拉著他，滿懷懇求，滿懷卑微。

    “別鬧了，快洗澡，不然你會著涼的，再這樣我不幫你了啊?！睏铄\輝滿眼無奈。

    吳世豪是聽勸的，當然，聽話的對象僅限于楊錦輝，他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松開雙手之后，揩了揩眼角：“對不起，我只是……只是沒想到會給你帶來這么大的傷害?！?/br>
    吳世豪愧疚不已，他開始感慨自己為什么沒能死在那場車禍里，那才是他最好的歸宿。

    “是啊，我也是沒想到你會親自動手。不過現在想來，那大概是你安排好的苦rou計吧。要不然你該怎么弄到那些關鍵性的證據呢？”楊錦輝大度地笑了笑。

    吳世豪明白這是楊錦輝故意想為自己開脫，但是對方越是這么寬厚豁達，他就越覺得難過內疚。

    “輝子，你能不能別對我這么好，我這種人不值得的?！眳鞘篮姥廴τ行┌l熱，內心中那股強烈的自我厭棄感讓他莫名有些煩躁，甚至是憤恨。

    “吳世豪，你聽著，這件事已經過去了！你的確把我坑慘了，但是你也救了我，我楊錦輝不是瞎子，我不會看不到你為我做的一切。你已經盡了力。我對你好，也不是因為我可憐你，你明白嗎？！”楊錦輝壓低了聲音，一字一句，不容置疑。

    吳世豪怔怔地盯著面前人，突然一把摟住了楊錦輝，楊錦輝愣了下，也反手抱緊了吳世豪瘦削的肩和背。

    “輝子，這輩子能遇到你真是太好了?！眳鞘篮涝跅铄\輝的耳畔發出了一聲嘆息，緊接著他囁嚅著雙唇，帶著一絲膽怯悄悄貼上楊錦輝guntang的面頰親了親。

    就這樣被親了。楊錦輝在心底苦笑了一下，面對重病纏身情緒容易激動的吳世豪他能怎么辦？還不是只能裝作不知道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