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 許總非常理解楊錦輝的無奈,就像他原本以為自己不應該被牽扯進來一樣,到底還是防不住利益相關權勢者做局下套。似乎楊錦輝自己也覺得氣氛驀然變得有些沉悶了,他輕輕一笑,用手肘撞了撞許總:“有煙嗎?給我根?!?/br> “你不是不會抽煙嗎?”許總把楊錦輝帶到了監控死角,遞了一根利群給他,號子里其實并不是完全禁煙的,當然要抽總得藏好點,不能讓看守民警難做。 “男人嘛,你覺得有幾個真不會抽的?”楊錦輝笑了下,其實抽煙是他當初在軍隊里的時候被戰友們攛掇著偷偷學的,不過他到底是個守規矩的人,過了一把癮之后就沒再碰過了,畢竟他本來也不喜歡煙的味道。算起來,他也有十多年沒抽過煙了,但是不知為什么,今晚他很想抽根煙回顧下那種吞云吐霧的滋味,那應該能讓他身心放松一些吧。 許總找出在看守所里身價百倍的火柴親自把煙給楊錦輝點上之后,自己也借火點了根。 “也好,睡前一根煙,賽過活神仙?!痹S總嘿嘿一笑。 楊錦輝抽了口煙,被嗆傷的嗓子和肺都頓時有了反應,這讓他猝不及防地一陣猛咳,許總看他咳得厲害,趕緊伸手去攙他,卻見楊錦輝夾著煙頭擺了擺手。 等咳嗽緩過來之后,楊錦輝這才笑道:“我抽得太急了?!?/br> 不知為什么,煙的味道讓楊錦輝的腦海里浮現出了吳世豪的身影,對方身上好像總是若有若無地縈繞著一股煙味。 其實在審訊室的時候,當楊錦輝嗅到身后那股熟悉的煙味,就已經知道是吳世豪來了。不過他既然看不到,也不愿承認那個站在審訊室里、若無其事地欣賞著自己被刑訊逼供的人會是吳世豪。直到后來,對方親自動了手。他明白吳世豪身在那個位置,很多事情也是身不由己,可他沒想到吳世豪真的會對自己也那么狠。都到這個時候了,自己怎么還想著去理解吳世豪?同為警察,本該是對方理解自己才對吧。 楊錦輝瞇了瞇眼,隨著眼前的煙霧越來越多,他也越來越難看清自己此刻的心情。 “喂,你的jiba滑出去了?!壁w廣龍冷冷地睜開眼,看向了滿頭大汗在自己腿間耕耘的吳世豪??瓷先バ牟辉谘傻膮鞘篮郎裆D時變得有些尷尬,他低頭看了眼,自己那根黑漆漆的東西果真軟了下來,濕漉漉地擦在趙廣龍的股縫間。 “嘖,老了啊。您稍等下?!眳鞘篮罁u搖頭,他二話不說就起身下了床,拉開床頭柜摸出一瓶偉哥,倒了兩粒之后塞進了嘴里。 現在林婉懷孕到中期,變得比以前更加纏人,趙廣龍更是難得找到借口回趟龍海,他總覺得吳世豪現在是越來越敷衍自己了。 偉哥的效果也是因人而異,吳世豪吃了藥抓著自己的jiba揉搓,希望能盡快硬起來。趙廣龍眼底雖有不滿,嘴上卻沒說什么,他一手枕到腦袋后面,忽然說道:“那個姓楊的運氣不錯啊?!?/br> “這話怎么說?”吳世豪一邊繼續揉搓著jiba,一邊抬頭看了眼突然出聲的趙廣龍。 趙廣龍目光一沉,唇邊也隨即揚起了一抹譏諷的笑容:“要不是你及時回去救他,他現在怕是早就被火化了吧?!?/br> 吳世豪沉默了個幾秒,不慌不忙地捏著自己好不容易硬起來的jiba爬上了床,目光坦蕩地盯緊了趙廣龍那張陰沉的臉。他托起趙廣龍那兩條大長腿,舔了舔舌頭,一鼓作氣地將jiba又插進了對方沾滿了潤滑液的肛門里,趙廣龍被這么一捅,頓時下意識地發出了一聲曖昧的呻吟。吳世豪揉弄著趙廣龍飽滿的屁股,緩緩插弄起了占據這具身體的yinjing,笑著說道:“您這就是誤會我了。我怎么會是為了救他呢?這是為了救咱們?!?/br> “弄死他一了百了,現在倒好,他人沒死,那份筆錄你們也沒弄到手,還要我爸親自出面找那個姓白的解釋,你知道這事讓他多被動嗎?!養你們這幫警犬都是吃素的嗎?!”趙廣龍很快就被吳世豪cao得有了感覺,他咬了下唇,眼里卻仍是責怪的意味。 “看守所出現惡性事件,只會把事情鬧得更大。要是被輿論發酵,引起最上層的注意,到時候就算趙書記也控制不了局面吧。低調行事才能把一切都順利解決?!眳鞘篮滥托牡叵蜈w廣龍解釋著,突然他腰上一緊,就這么泄在了對方體內。 “這他媽才多久?!”趙廣龍對于吳世豪的早泄感到莫名暴躁,他還沒射呢! 不等吳世豪說話,趙廣龍已經一腳踹了過去,這一腳正好踹在吳世豪胃上,痛得他兩眼發黑,整個人頓時軟了。 “唔……”吳世豪捂著胃,額頭倏然起了層冷汗,他的胃上個月才動了手術,到現在還沒有痊愈,哪里經得起這么折騰。 趙廣龍看到吳世豪痛得這么厲害,一時也清醒了過來,趕緊伸手扶住對方,心里也忍不住責怪自己怎么還是這么粗暴。 “你沒事吧?”趙廣龍一臉憂慮,他總覺得吳世豪這樣子怕是得去醫院看看。 吳世豪沒力氣說話,他擺了擺手,示意對方不必擔心,可隨著胃上越來越難受,他最后還是忍不住趴在床邊吐了一攤。趙廣龍忍著惡心湊過去瞥了眼,卻發現對方吐出的不過是一攤膽汁。 “你沒吃東西???”趙廣龍訥訥地問道。 吳世豪緩過一口氣之后,這才擦了擦嘴,就這么一會兒工夫,他的臉色已是更顯蒼白憔悴:“我不餓?!?/br> “你他媽有病知不知道?!這是還嫌你的胃病不夠糟嗎?餓著肚子你以為你多能干?!”趙廣龍罵罵咧咧地下了床,親自去給對方熱了杯牛奶。 趙廣龍還從沒這么伺候過人,他把熱好的牛奶遞給吳世豪之后,又忍著惡心去浴室拿了把拖把出來。 “你這么大的人了,怎么還是不會照顧自己?想把自己餓死不成?”趙廣龍一邊拖地,一邊數落起了正在喝牛奶的吳世豪。 吳世豪的胃里還是一陣惡心,他忍著不適慢慢咽下嘴里那股帶著腥味的鮮牛奶,目光麻木地看著趙廣龍忙碌的背影,不屑地勾了勾嘴角。他可不會餓死自己,因為在那之前,他還有許多重要的事要做。 春節,中國人一年中最期待的節日,終于來到了。 過年的大好日子里,就連看守所也洋溢著節日的氣氛,一大早所里的民警們就忙著安排在押人員在監室里掛春聯貼窗花。 “今天卡里的錢就可以隨便刷,打算買點什么嗎?”許總親力親為在墻上貼了幾個窗花,就由著小弟們自己去玩去了。 “我卡里還有多少錢?”楊錦輝隨口問了句,他其實并沒有怎么用過這張卡,只是偶爾會買點泡面加餐。 “胡秋,楊隊卡里還有多少錢來著?”許總叫住了正樂呵呵在貼窗花的三鋪,對方是專門出入賬的,每天號子里有人想要買什么,一般都是由他登記好之后再把單子交上去讓看守所統一采購,他自然也清楚每個人卡里有多少錢。 錢多的,不用說,那就是號子里的爺。 胡秋一聽,趕緊回答道:“喲,這可不少呢。我想一下啊……好像還有一萬七千八百九十二!” “這么多?我當時進來兜里沒幾個錢啊?!睏铄\輝并不知道這段時間他的同事戰友家人都在源源不斷地往他卡上打錢,就怕他在看守所里生活不好,不過他們并不知道楊錦輝被外審的時間就占了快一半,根本沒什么時間和心情花上面的錢。 “沒看出來你還是個土豪??!比我卡上錢都多了,我老婆一個月也就給我打七千,這才月中就給我花了五千了。你這些錢肯定也是你外面的親人朋友給打上去的唄,這說明你人緣還真不錯?!痹S總笑笑,其實上頭有規定看守所里每個在押人員每個月只能花多少錢,以免會出現牢頭獄霸,可是這些在押人員不花錢,看守所又怎么能創收呢?超過一定數額的支出之后,再出去的賬就不會記錄了,這也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秘密。有時候有的號子里上鋪們為了拉攏人心,一天就能花掉一個月限額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許總一個人其實哪里吃得了五千的東西,他那些錢大多都買東西分給號子里其他人了,這也是他為什么深受大家愛戴的原因,為人大方又公道,這樣的號長對他們來說,比某些想方設法吃拿卡要的警察可要好多了。 楊錦輝輕輕一笑,他雖然還不知道到底是哪些人給自己打了錢,不過他的心里自然而然地充滿了感激。 “你們看著買吧,多定幾個菜。這大過年的,大家也熱鬧熱鬧?!?/br> “楊隊這是要請客呢,還不多謝楊隊!”許總笑著招呼起了號子里其他人。 “多謝楊隊!”其他人一聽許總這么說,興高采烈之余,立即裝模作樣地站成了一排向楊錦輝鞠躬行禮,逗得他也忍不住笑了。這些在押人員里面,不少老油條都是沒有家人朋友管的,卡上常年沒錢,或者就那么一點,平時盡吃漂湯,連里面的肥rou都搶著要,能跟著大哥吃口號的,對他們來說已經是很難得了。 “第五監室干嗎呢!不要搞小動作!”話筒里傳來了監控民警的斥責聲,許總看了眼監控器,抱歉地沖那頭的監控民警笑了笑。 龍海市第一看守所的視頻監控室里,數名民警正襟危坐,盯著全所幾十個監室的監控視頻,站在他們身后的是分局來檢查工作的領導。 “龐局你就放心吧,楊錦輝現在在所里挺好的。他這個位置,可不是一般人能坐的?!壁w向東站在龐毅身邊指了指屏幕上抱著膝蓋坐在二鋪位置的楊錦輝。 龐毅白了趙向東一眼:“你的意思他是牢頭獄霸?” “呃,當然不是!咱們看守所怎么會有牢頭獄霸這種東西呢!早就沒有了,只是說他應該混得還可以,至少沒人敢欺負他?!?/br> 龐毅沒再說話,他微微皺起眉,似乎很難想象楊錦輝是如何慢慢適應這種被當作犯罪嫌疑人、失去自由,失去尊嚴的生活。這是他上任臨港分局副局長之后第一次來看守所里,雖然打著新領導視察工作的旗幟,可是他想看望的其實只有楊錦輝一人而已。 “龐局要是不放心的話,要不去監區看看?”趙向東瞅著龐毅那副苦大仇深的模樣,猜也猜到對方這趟來的目的是什么。 “算了,不去了。難得過節,讓他們放松放松?!饼嬕惚称鹗?,心情復雜地離開了視頻監控室,現在他和楊錦輝身份不同了,就這么以副局長的身份去監區,對方肯定得和其他在押人員一樣畢恭畢敬地迎接自己,那樣該多叫人難堪,對方又得多心酸???龐毅走了幾步,回頭看了眼趙向東和其他三位副所長,叮囑道:“對了,今天過年,在押人員的伙食一定要搞好。就算他們犯了罪,他們也是人,要保障好他們應有的權利?!?/br> 分管后勤的副所長立即上前說道:“這一點您不用擔心,按照慣例,我們看守所過年過節都會給他們加餐的。今天每個監室都特別準備了八個菜,雞鴨魚rou都有,保證讓他們吃上一頓熱乎豐盛的年夜飯?!?/br> 龍海市的經濟發達,看守所的條件自然也好得多,龐毅一瞬間想到當初在部隊里和楊錦輝一起包餃子過年的場景,一眨眼,已經過了那么多年。 泡面、烤雞、鹵雞翅、辣條、香煙、糖果、牛奶還有應季的水果等等食物被源源不斷地搬進了第五監室,第五監室這樣大采購,惹得旁邊幾個監室都艷羨不已,甚至一度懷疑第五監室是不是又進了什么大老板。 電視從早上九點開始一直到晚上十二點春晚結束才會關閉,也算是過年的特殊待遇。 下午四點左右,看守所的值班民警就提前把今晚的年夜飯送到了各個監室,紅燒魚、白斬雞、土豆燒排骨、魔芋燒鴨子、回鍋rou、涼拌花生米、燴三鮮、冬瓜rou丸湯,八個家常菜對于平時飲食清淡的看守所來說也算得上是美味佳肴了,徐忠還特地到監室給他們祝賀了一聲新年好,當然那些老生常談,鼓勵在押人員早日知錯認罪爭取寬大處理的話還是少不了。 “楊隊,今天你家里人來了,他們想見你,按照規定,沒判刑的在押人員不能探視,所以我們不敢讓他們進來。這身新衣裳是他們帶給你的,過年換上吧,也是你家人的一片心意?!毙熘夷贸鲆惶讔湫碌拿抟旅扪澐诺綏铄\輝面前。 楊錦輝接過衣服放到了腿上,他的左手至今麻木無力,只能用右手一遍遍地撫摸。 “他們還好吧?”楊錦輝頭也沒抬地問道。 徐忠笑了笑:“放心吧,人都是好的。我給他們說了你在這里挺好的,讓他們不用擔心?!?/br> “謝了?!睏铄\輝點點頭,自顧自地呢喃了一句,“是啊,我挺好的,別擔心我?!?/br> “等回頭案子判下來,他們就可以來看你了?!毙熘铱此@副精神恍惚的模樣,忍不住安慰了一句。 “我沒罪,徐管教?!睏铄\輝忽然抬頭看向了徐忠,但他的目光之中并沒有攻擊性,只是帶著一絲苦澀的笑意。徐忠一時不知該怎么順著楊錦輝的話繼續往下說,他只好尷尬地笑了笑:“看守所只管看押嫌疑人,其他我們可真管不了啊。不管怎樣,祝你新年快樂,楊隊長。 “謝謝你,徐管教。新年快樂?!睏铄\輝摸著家人送的那套棉衣低下了頭。 看守所送來的晚飯實在太早,到了晚上八點春晚開始的時候,一桌子美味的飯菜早就被號子里那些餓鬼投胎似的的家伙一掃而空。不過這時候許總他們之前花錢買來的零食就派上了用場,他讓人把這些吃的喝的擺在一起,大家圍坐在床板上,一邊吃一邊看春晚。一開始因為自己得伺候楊錦輝而感到倒霉的黃興漢看到這么多吃的眼睛都發亮了,他在三監室可從沒這樣的待遇,既然號長讓大家敞開肚皮,那他也不客氣,拿起一袋鹵雞腿撕開了就往嘴里塞。當然,吃的同時,他也沒忘記自己的任務,趕緊將另一只的雞腿遞給了楊錦輝:“楊隊,您也嘗嘗吧?!?/br> “不用了,你自己吃吧?!贝蟾攀亲罱那榫w一直都很低落,以及身體上的傷病還沒有完全康復的緣故,楊錦輝并沒有什么胃口,他連這頓傳統的“年夜飯”都吃得很少,就每個菜象征性地夾了一兩筷子,隨大家樂呵樂呵而已。年復一年的春晚早已失去了創意,格式化的節目枯燥而乏味,卻讓看守所里這些缺少娛樂的在押人員看得津津有味,他們饒有興趣地對屏幕上的女主持女明星評頭品足,以圖緩解性的饑渴。 楊錦輝不習慣這種齷齪的熱鬧,他靜靜坐在一邊兒,用自己尚且能動彈的右手一點點把家人送來的新衣服換上,比起出院時被那些試圖掩蓋證據的警察強行給自己換上的那身衣服,還是自己家人送來的這套更合身。 晚上十一點左右,楊錦輝有些困了,他在黃興漢的幫助下洗好了澡,這就鉆進了被窩里,他剛躺下沒多久,監室門忽然從外面打開了,號子里的在押人員不約而同地望了過去,這么晚了,又是除夕,會有什么事呢?站在門外的是今晚在看守所值班的徐忠,為了方便那些家在外地的同事,他已經連續三年沒在除夕夜回家過年了,而徐忠的身后除了負責安保的輔警外,還站著一個讓號子里不少老油子都瑟瑟發抖的身影。 “楊隊長,你出來下,吳局長要見見你?!毙熘乙膊恢肋@大晚上的吳世豪突然過來干嗎,他可真怕這瘋子會在看守所里亂來,上次譚剛的手被他砸開花的事情就費了不少他們力氣才壓下去。之前還嘻嘻哈哈的屋子里頓時安靜了下來,大家都悄悄地看向了楊錦輝,而他們的目光里也默契地充滿了對他的同情。 “輝子,過年好啊?!眳鞘篮赖鹬鶡熥吡诉^來,那雙陰鷙而疲憊的眼里笑意躍動,而他背后走廊的墻上正貼著“禁止吸煙”四個大字。聽到吳世豪的聲音,楊錦輝緩緩坐了起來,他掀開被子,慢吞吞地下床走到了牢門邊,按照之前學的規矩蹲了下來,然后費力地將雙手從門下那個方形孔里伸了出去,徐忠拿出手銬替他戴上了之后,這才打開了第二道鐵門。 “楊隊,吳局長給你打招呼呢?!毙熘沂箘艣_楊錦輝擠眼睛,他可不希望楊錦輝再自討苦吃,給自己惹麻煩。不過楊錦輝就像沒看到他的暗示,只是慢吞吞地往前走,目不斜視,壓根就不看跟在他身旁的吳世豪一眼。吳世豪似乎也并不在意楊錦輝表現出的無禮與冷漠,他悠悠地吐出了個煙圈,就連目光也變得溫柔了不少。 徐忠把楊錦輝和吳世豪帶回自己的辦公室之后就被趕了出去,這讓他莫名感到心慌。 “吳局,楊隊這不才出院不久,您可悠著點?!毙熘艺驹陂T口,透過門縫看了眼坐在椅子上神色平靜的楊錦輝,對方越是這么副不卑不亢的模樣,一會兒就越可能被吳世豪這個喪心病狂的家伙往死里整。吳世豪把煙頭扔到地上碾了碾,不耐煩地說道:“你想什么呢?我過年的來看看老同事而已。你回去歇著吧,我和他聊一會兒就走?!?/br> 說完話,吳世豪就毫不客氣地關上了門。 聽到關門聲,雙手被拷在一起的楊錦輝輕輕地笑了一下。 “你這次又帶什么東西來‘招待’我了?”楊錦輝估摸吳世豪他們去找白少杰要證據并不順利,如果他們動不了白少杰,那么肯定會報復自己才對。上次的手搖電話機和高壓電警棍都把他折磨得夠嗆,說實話,不管是哪種電刑工具,他都不想再嘗試,不過水刑也讓人十分痛苦,他的肺到現在稍微大喘氣還覺得難受,估計就是那時候弄壞的。 “你怎么知道我帶東西來了?”吳世豪有些好奇地盯著楊錦輝,他故意裝作不知道對方在說什么,繞到了桌子的背后。當著楊錦輝的面,吳世豪拿出了一個保溫飯盒,看到這個東西,楊錦輝明顯愣了下,他手術之后幾乎每天都在喝這玩意兒裝著的烏魚湯,喝到他想吐?,F在,他算是明白那每天不斷的烏魚湯到底是誰送的了。 “烏魚湯?”不知為什么,楊錦輝的心情有點復雜。 吳世豪笑著看了他一眼,打開了保溫飯盒,里面是滿滿的餃子,還冒著熱氣。 “今天過年,晚上的時候吳志強那小子陪你meimei回來了一趟。這些餃子都是她和你爸包的,本來今天他們打算往看守所給你送一些,可這里有規定不能帶進來,所以他們想托我說個情,讓你能在今天吃頓家里人包的餃子。我尋思著你這出院了,我還沒來看看你呢,干脆就自己給你送過來了。你也很久沒吃到家里的口味了,趁熱吃幾個吧,這個年,就算是過了?!?/br> 楊錦輝一邊聽吳世豪解釋,一邊靜靜地看著那些餃子,他的腦海里似乎可以勾勒出父親和meimei坐在一起認認真真包這些餃子的場景,他們一直牽掛著自己,可自己卻不敢牽掛太多。他這半輩子對得起不少人,可最對不起的就是家人。 想到這兒,楊錦輝默默低下了頭,右手緊緊攥住了自己麻木僵硬的左手。 吳世豪自顧自地拿起了一個餃子塞到嘴里:“白菜豬rou餡的,味道不錯喲,你不吃嗎?” “吳世豪?!睏铄\輝沒有抬起頭來,他叫了對方一聲,那些充斥著他內心的疲憊無奈乃至失望,都在這一聲里了。 “嗯?”吳世豪斜坐在審訊椅上的桌板上,又抓起一個餃子塞到了嘴里,他嚼著嘴里的食物,好一會兒都不吞下去,臉上的表情卻是輕松愉悅。 “你還來這里做什么?”楊錦輝緩緩抬起頭,眼里似有淚光閃爍,眼神卻充滿了悲憤,他的聲音戛然而止,隨即抿緊了雙唇。吳世豪嚼了嚼嘴里的餃子,這才終于咽了下去,他輕笑了一聲,有點像是在自嘲:“我知道你想說什么。輝子,是我對不起你,不過審你畢竟是我分內的工作嘛,有些事我不做,也總有別的人做,對吧?” 吳世豪笑著把保溫飯盒推到了楊錦輝的面前,勸說道:“吃吧,再不吃就冷了?!?/br> 楊錦輝深吸了一口氣,吳世豪這恬不知恥的態度對于簡直讓他無話可說。因為左手依舊麻木,他只能抬起右手拽著手銬從飯盒里拿出了一個餃子,沒有筷子,只能手抓。吳世豪靜靜地看著楊錦輝費力把餃子塞到嘴里,對方的左手還沒有完全消腫,手指微微地彎曲著,在他進屋伊始就好像沒有動過。 “你的手……好些了嗎?”吳世豪的問話聲里少了幾分底氣,他不僅沒有阻止丁洪對楊錦輝進行殘忍的折磨,甚至他自己還參與了其中。 楊錦輝慢條斯理咀嚼著嘴里食物,他正從這種面粉包餡的食物中品味著家的味道。他斜睨了一眼目光中仿佛對自己有幾分關切的吳世豪,再次費力地抓起一個餃子塞到了嘴里,他的右手傷得也不輕,雖說還能動彈,但是用力久了卻會不由自主地顫抖。 吳世豪看到了楊錦輝的右手正在輕輕發顫,而對方不能動彈的左手被手銬連在他的右手上,難免成為一種拖累。居然傷成這樣了嗎?吳世豪暗自吃驚,隨后他的心就被一股強烈的愧疚感緊緊攥住,久久無語。 長久的沉默之中,兩人之間的氣氛也變得愈發尷尬。愧疚、憤怒與無奈的情緒糾纏在一起,在吳世豪的心中沖來撞去,讓心煩意亂的他下意識地伸手就又抓起了一個餃子朝嘴里塞去。胃病讓吳世豪根本就沒有胃口,他只是覺得嘴里嚼點東西,就好像能填滿心里無處發泄的空虛。 “這餃子到底是帶給你吃的,還是帶給我吃的?”一直沉默的楊錦輝終于開口說話了,他的神色已經恢復了平靜,之前還充滿了悲憤的眼里,此刻看上去卻像是多了幾分對吳世豪的憐憫。 “好好好,我不吃了,都給你吃?!眳鞘篮郎陨砸徽?,隨即笑著把嘴里那個餃子咽了下去。他不再說話,也不再拿餃子吃,就這么靜靜地看著楊錦輝把飯盒里的餃子一個個吃掉。 家的味道讓楊錦輝的食欲總算振作了起來,吃完保溫盒里的餃子之后,他抬手擦了擦嘴,輕輕喘了一口氣,頭也不抬地對吳世豪說道:“給我根煙?!?/br> 吳世豪愣住了,他看著不像對自己開玩笑的楊錦輝,想起對方以前總嫌棄自己抽煙,就像個老媽子似的。他微微一笑,抽出根煙叼在嘴里,掏出打火機點上,吸了一口讓煙徹底燃起來之后,再遞向了楊錦輝。 “你不是不抽煙的嗎?還是說你跟號子里那些家伙學壞了?”吳世豪打趣著楊錦輝,自己也摸出了根煙點上。 楊錦輝抽了幾口就忍不住咳嗽了起來,他有些心不在焉地盯著面前的人,舔了舔有些發干的嘴唇:“吳世豪,我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被你們套出來了,現在檢察院也進入了審查起訴階段,看樣子,我很快就要去監獄了吧?” “那不一定,刑期短的話,就在看守所服完余刑也是可能的。對了,龐毅他為了你轉業到公安了,現在是咱們臨港分局的副局長,分管監管和特警大隊。以后你在這里邊,應該挺安全的?;仡^好好改造,早點認罪,還能減刑呢?!眳鞘篮垒p描淡寫地敷衍了幾句,他第一次看到楊錦輝抽煙的樣子,竟覺得對方笨拙得有些可愛。 “我不會認罪的。哪怕在監獄里一天刑不能減,我也不會認罪。我出來了,還會繼續申訴舉報,除了你們在劉敞命案上的徇私枉法,還包括你們對我打擊報復刑訊逼供的罪行?!甭牭烬嬕銥樽约恨D業來公安的消息時,楊錦輝的心里稍稍一怔,可他的聲音卻很平靜,就連表情也沒有失敗者的頹喪,要是旁人看見了可能還以為他不過是在和吳世豪敘舊閑聊。 “倔驢。你真不怕被整死在里面???看守所也好,監獄也罷,里面可是有很多讓你名正言順從這個世界消失的法子?!眳鞘篮佬χ鴵u搖頭,他早就熟悉楊錦輝的為人,也并不認為他們那些卑劣殘忍的行徑可以嚇退對方,打敗對方。 “我做了我該做的,就算死,也沒有遺憾了。要是我就這么妥協,才是會遺憾終身。我認真想過了,就算我不是警察,但是只要我是個人,就不能對不起自己的良心,就得活出個人樣?!睏铄\輝低頭悶咳了一聲,他驀地想到自己在那間審訊室被吳世豪親手逼供的情形,心里又是一陣莫名酸楚,他現在嘴里說是得活出個人樣,可那時也真是被逼得不想活下去。 “我早就知道,你和我是不同的?!眳鞘篮腊l出了一聲長長的嘆息,他沉默地抽著煙,腦海里卻浮現出了當年他在趙廣龍面前跪下的那一幕,也就是從那一跪開始,他就喪失了身為警察的尊嚴與良知。這么多年,他的內心充滿了矛盾,一方面,他沒把自己當個人看;另一方面,他仍不舍得那身警服。有的人活著就是一場笑話,說的就是自己吧。 吳世豪默默收起飯盒,他打算離開了,楊錦輝把話說到這個地步,很明顯是在向他宣告他們之間已經徹底決裂。 突然,外面響起了禮花炸放的聲音,楊錦輝微微抬頭,從隔著鐵欄的窗戶望了出去,正好看到一朵升騰在半空的煙花,吳世豪也抬起了頭,那一刻,他那雙疲憊的眼里里悄然露出了幾分欣喜。 “真漂亮?!眳鞘篮滥剜聪蛄藢W⑼巴獾臈铄\輝,自己這漫漫長夜一般的人生當中,也總還是有過煙花綻放的時刻。 吳世豪拉開了辦公室的門,外面守著的徐忠也跟了進來,準備將楊錦輝帶回監室。 “我走了,輝子。和我說聲再見吧?!笨粗鴹铄\輝走向監區的背影,吳世豪的眼底多了些眷戀。楊錦輝轉過頭,沉默地看了他一眼,又轉過身緩緩往前走去了。 “這小子?!眳鞘篮佬α寺?,并沒有責怪對方不通人情的意思,也是,這種事誰換了誰不是心里憋著一肚子憋屈呢。楊錦輝到這個時候還能克制著憤怒這么平靜地和自己相處,已經很了不起了。吳世豪就這么拎著保溫飯盒靠在了看守所冰冷的墻上,一直目送對方消失在走廊的盡頭。 回監室的路上,徐忠看楊錦輝出門后就陰沉著一張臉,忍不住偷偷問道:“吳局長他沒對你做什么吧?” “沒有!還有,下次你們可不可以不要安排這種毫無意義的見面!除了提審外,我不想看到這個人!我和他之間沒什么私人關系!就算我是犯罪嫌疑人,難道我就沒有拒絕非案情相關會見的權力嗎?!”楊錦輝斬釘截鐵否定了徐忠的疑問,他的情緒終于開始有些失控,這讓他對徐忠說話也失去了應有的禮數,就好像他才是管教,對方是在押人員似的。 徐忠愣了下,也不知楊錦輝怎么突然發這么大火,這讓他很是尷尬:“呃,楊隊,你別生氣嘛。這個……我怎么知道他是不是來問你案子的?!?/br> 楊錦輝看到這個在自己面前曾不可一世的管教這么唯唯諾諾,這也意識到自己過于失禮,只好長長嘆了口氣。一場赤裸裸的冤案就這么稀里糊涂地被龍海司法機關聯手推進,這讓楊錦輝的心中不覺生出了一抹愴然與迷惘。 走廊外,煙花仍在熱烈地綻放,但是這黑沉沉的天,卻也并非那么容易被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