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翼的目光停留在聊天介面的最後一句話，感到有些心煩意亂。

    柳魚字里行間對他十分疏離，不像以往那樣會撒嬌或開玩笑，連問候也難以自然地說出口，兩人的關系退到了連朋友都不如的地步。

    這種情況下，柳魚主動約他出來想談什麼？

    他想不透，卻又無法不去在意，迫切地需要酒精來麻痹煩躁的思緒。

    酒店附設的餐廳沒有販售他平時喝慣的啤酒，柜臺小姐露出抱歉的神情。

    「對街有一間餐廳，那間店有販售一些酒類，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里有販售這種酒?！?/br>
    她熱心地告知方翼餐廳的位置，方翼向她道謝後離開旅館，迎著小雨走向對街的餐廳。晚餐時間已過，餐廳里的人屈指可數。

    四名男女占據了靠窗的座位打牌，用啤酒的瓶蓋作為籌碼，他們一邊放聲大笑一邊用玻璃杯敲擊桌面。一名年輕男子坐在吧臺前的高腳椅上和吧臺內一名矮小的中年婦女交談，兩人偶爾開幾句玩笑話，氣氛融洽。

    擺在餐廳角落的電視正上演著愛情連續劇「人妻的秘密」，劇里的Omega從醫生口中得知自己得了性病大受打擊，黯然神傷地漫步在熱鬧的大街上。一名上了年紀的男人坐在電視對面看得入迷。

    站在吧臺內的老板娘聽見門鈴響動的聲音，還沒抬頭看清來者，臉上就掛起了笑容。

    「這個時間我們不供應正餐，其他隨便點。今日限定的餐點都寫在吧臺後方的黑板上。白開水免費供應，需要就和我說一聲?！?/br>
    「一瓶啤酒?！顾麖目诖锬贸黾堚n壓在柜臺上。

    她轉身從冰箱里取出一瓶啤酒遞給方翼，收取鈔票從抽屜里找零錢。

    方翼感覺室內有些悶熱，詢問面前的老板娘。

    「這里沒開空調嗎？」

    「一直都開著?！估习迥镎f。

    坐在吧臺前的男子對方翼行注目禮，當方翼看過來時對他露出和善的微笑。他穿著單薄的長袖上衣和修身長褲，質料細膩不像人造絲，腳上的皮鞋光滑到發亮的地步，頭發也仔細打理過。

    連上這種家庭餐廳都要把外表打理地一絲不茍，看樣子是個很在乎儀容的人。這是方翼對他的第一印象。

    相較之下他連傘都不帶淋著雨進餐廳，著實有些邋遢。

    那名男子拍了拍身邊的空位，指著頭頂上方的通風口。

    「要不要坐這兒？這個位置比較涼爽?！?/br>
    方翼接受了他的好意，拉開椅子坐下。

    冷氣直面吹來，他打了個冷顫，身體的熱度卻絲毫沒有下降。

    方翼握緊手里冰涼的啤酒汲取涼意，維持鎮定的表象。

    他打開瓶蓋灌了一大口冰涼的啤酒，意外嚐到了討厭的味道，差點沒吐出來。

    身旁的男子看見他的反應，笑著舉起手里同個牌子的啤酒，對他說：「這是苦瓜啤酒。你以前沒喝過？」

    「我對苦瓜的味道有點沒轍?！狗揭砀杏X身體更加不舒服了。

    嗅覺在此刻似乎被放大了數倍，他能嗅到男子身上散發的古龍水氣味、酒味，和繚繞在店內的食物香氣。

    「哎呀，真抱歉，一般客人上門我都推薦這個，客人也說好喝?！估习迥镖s緊倒水，把那杯水放到他面前。

    「那只是客套話?！鼓凶硬遄?。

    「真失禮。這可是本店的招牌飲品?！估习迥飳λ慷?，面向方翼時又換上挾帶歉意的表情，「剛才你沒說清楚要哪個牌子，我就直接拿苦瓜啤酒給你了。真是不好意思?！?/br>
    方翼搖了搖頭表示不介意，另外點了其他啤酒。身旁的男子也追加一瓶酒和幾道小菜，老板娘手腳麻利地一一送上他們的餐點。

    男子主動和方翼搭話，他意外地健談，很能喝，也很好客。他和老板娘多要了一個玻璃杯，添滿自己酒杯的同時也會給方翼倒酒，挑的話題正巧都是方翼有涉獵的，不知不覺方翼連喝了好幾杯酒。

    方翼自詡酒量贏過軍校同期的不少人，但他感到微醺之際，男子的雙眼依然清明，舉杯向他勸酒。

    「你的酒量真好……」方翼單手撐著額頭，眼神有些渙散。

    「我還能再喝三瓶，倒是你好像醉了。臉都紅了?！鼓凶佑檬直橙ヅ鏊哪橆a。

    方翼偏過臉避開他的手，男子的笑容微斂，放下了手里的酒杯。

    「我沒醉，只是有點熱?！?/br>
    他擦了擦滑落耳鬢的汗水，覺得餐廳愈發悶熱，連冰涼的酒都消不去這股熱暑。

    「你從剛才開始就不太舒服的樣子，要不要我送你回去？」男子身子向前傾，面帶關切地靠近他。

    隨著他的接近，酒味和花香同時襲來，這股揉合了蜂蜜的番紅花香味勾起方翼厭惡的回憶，他身體往後仰，瞇起眼凝目在男子的臉。

    「趙鰴，你怎麼換了一張臉？」

    「你喝醉了嗎？」男子一臉莫名奇妙。

    「我認得你身上的臭味，少騙我?！狗揭泶亮舜了菑埬樒?，人造皮膚和真正的人類皮膚相比還是有細微的差異。

    「把Omega香甜的信息素形容成臭味，我看你是真的喝醉了?！?/br>
    男子褪去儒雅的微笑，握住他的手指，露出了他熟悉的欠揍神情。

    「我說了我沒醉?！狗揭沓榛厥?，「你真是陰魂不散，到哪都能遇見你?！?/br>
    「你這話可就不對了，我的老家在艾伊薩爾，這間店我很常來，我事先也不知道你會出現。我們今日會在此相遇都是緣分，是命運的安排?！冠w徽又開始裝模作樣。

    「鬼才信你，你是不是又像高中時代那樣跟蹤我？」

    方翼一口咬定趙徽不懷好意，不料趙徽點了點頭。

    「你把我的電話號碼拉黑，又不愿我靠近，想見你真不容易?！?/br>
    「因為你一直纏著我，我又不喜歡男人，很討厭！」方翼指著他不客氣地說。

    「喝醉的你意外地可愛啊?！冠w徽瞪大了眼，他還是第一次看見方翼這副幼稚的模樣。

    「不要說我可愛！你什麼時候開始跟蹤我的？你怎麼知道我會來這里？」

    「有錢好辦事?！冠w徽搓了搓手指，露出張揚的笑容，「我持有那間酒店的股份，那里的經理認得我，這點小忙他們很樂意幫的。只要你待在那間酒店，他們一定有辦法把你引到這里來，制造一場巧遇?！?/br>
    「你這麼大費周章干什麼？」方翼不解。

    「我約你出來，你會赴約？」

    「不會?！?/br>
    「那不就對了？」

    「說得也是……既然碰面了，我有事要問你?！狗揭硪荒槻桓吲d地瞪著他，「自從上回遇見你之後，我的信息素就變得很不穩定，有沒有什麼方法能恢復原狀？」

    「沒有恢復原狀的辦法啦。坦然面對自己的慾望不是很好嗎？」趙徽兩手一攤。

    「你應該知道，面對男性Omega，我是不會手下留情的?！狗揭戆饬税馐种?。

    「好吧，那麼……我們一起去對面的旅館開房間，你標記我，讓我成為你的Omega，你就再也不用煩惱信息素的問題了?！冠w鰴朝他拋了一記媚眼，右手不安分地摸上他的大腿。

    餐廳一角傳來男子的叫聲，眾人轉頭對他們行注目禮，見沒出什麼大事又收回注意力。

    老板娘只對他們說了一句別吵到其他客人，又繼續屏氣凝神地盯著電視劇。劇中得了性病的Omega進入了發情期，不知情的Alpha抱起他，大步踏進旅館的大門。其他客人也關注著劇情的發展，無人關心發生在這個角落的小插曲。

    趙鰴揉著發紅的手腕，面色哀怨地看著方翼。

    「你真不像Alpha，竟然拒絕送上門的Omega?！?/br>
    「你才不像Omega?！狗揭聿桓适救醯鼗刈?，「干嘛老是纏著我不放，以你的條件，要找到比我更好的對象一點也不難?！?/br>
    「大概是因為……有點不甘心吧，畢竟是初戀?！冠w鰴嘀咕道。

    「初戀哪會惦記那麼久，我的初戀對象老早就結婚生子了?！?/br>
    「你的初戀對象是誰？」趙鰴好奇地問。

    「住在隔壁的大jiejie。長得漂亮，人很好，經常送我糖果和巧克力?！狗揭砼貞泴Ψ降拈L相，可惜記憶中的女孩臉孔模糊不清。

    「你確定你喜歡的是那個大jiejie，不是她送的巧克力？」趙鰴沒好氣地說，「要找到比你有錢的對象很容易，但是像你這樣的Alpha，到處都沒有。當年我分化第二性別之後，周圍的人對我的態度就變了，以前我想做的事忽然就被告知不能做，那些Alpha對待我的態度，彷佛Omega生下來就是要服侍他們似的。我感覺自己被歧視了，那段時期過得很不開心……可是你不一樣?！?/br>
    趙徽看著他，眼神因憶起美好的過往而逐漸軟化。

    「我剛分化的時候不小心嚇到你，你躲了我一陣子，不過你接受我的解釋之後，對待我的態度和以前一樣。你不在意我是Omega、Alpha或是Beta，在你眼里，我就只是一個普通的男人?！?/br>
    「這是事實啊，難不成要把你當女人看？」方翼說，「因為我把你當男人看，所以喜歡我。你是笨蛋嗎？」

    「誰才是笨蛋??？」趙鰴哼了一聲，「經過這麼多年我身經百戰，早就看透你了，才不會吊死在你這棵樹上。方翼，就因為你長得帥，人太好，所以經常會有無知的男女被你騙到，以為自己是獨一無二的那個人。我高中時正處於低潮期，誰對我好我就想和那人在一起，仔細想想其實也不是非你不可?！?/br>
    「那就趕緊把你的信息素收回去，別再靠過來了?！狗揭砟笞”亲?，毫不掩飾他的厭惡。

    「你真不識好歹?！冠w徽對他的表現咬牙切齒，「我想說你這次的易感期會不好受，自愿舍身陪你度過一晚，算我多管閑事。你這麼潔身自愛，上回的易感期究竟是怎麼度過的？」

    「不用你管?！狗揭愍q如被踩到尾巴的貓，怒氣沖沖地用眼神刨著趙鰴。

    「哦……」趙徽拉長了尾音，「瞧你的樣子，你不是一個人度過的？」

    方翼瞞不住心事，趙徽一眼就看破了他。

    「既然你都不介意和別人一起共度易感期，那麼和我也行吧？」趙鰴的手指勾住他的下頷，眼神和聲音充滿誘惑，「我會讓你很舒服的?！?/br>
    趙徽周身的信息素愈來愈濃郁。即使方翼有心控制自己的身體反應，但身為Alpha的天性就是不允許他無動於衷。

    還待在餐廳里都是Beta，他們感應不到信息素，絲毫沒有察覺到兩人之間流動的暗涌。

    花香繚繞不去。

    一瞬間，方翼感到暈眩，玻璃杯差點從手里滑落。

    好熱……

    趙徽也受到方翼信息素的影響，雙頰浮現興奮的紅暈，他湊近方翼，輕聲說道：「如何？要不要考慮我剛才的提議？」

    「不要！」方翼想也沒想就推開他。

    一再被拒絕，趙徽的自尊碎了一地，怒道：「我不管你了，你就一個人看著黃片擼到天明吧！」

    悅耳的電子旋律忽然從方翼的口袋傳出，他掏出手機看都沒看就按下了通話鍵。

    電話一接通，熟悉的冷漠聲線劈頭就是一句質問。

    ＂你還記不記得抑制劑有時效性？＂

    「你是誰??？」方翼被酒精麻痹的腦袋一時轉不過來。

    ＂你喝了酒？＂王宿的聲音冷了幾分。

    「這聲音……哦，我知道了，你是王宿?！?/br>
    ＂你喝了多少？＂

    ＂嗯……不記得了。＂

    ＂現在就回房。＂王宿命令道。

    方翼轉頭看向窗外，發現外頭的小雨不知何時轉為大雨。

    「可是我沒帶傘?！?/br>
    ＂你不在旅館里？你現在身體有沒有什麼異狀？＂

    「旅館里沒有酒所以我到外面買，結果遇到了以前的同學，我的抑制劑就失效了，現在感覺不太舒服……」

    ＂……我去接你。在我到之前不準再碰酒了，也別靠近任何人。＂

    「不──要?！狗揭砘亟^地很快，「已經下班了，我才不聽你的?！?/br>
    電話那一頭的人輕輕嘆了一口氣。

    ＂你在哪里？”

    「不告訴你?！?/br>
    ＂翼……＂

    方翼掐斷了通話。

    「那個人是誰??？你對他真不客氣?！冠w徽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他是……」方翼想了想，「我的炮友?！?/br>
    趙徽嘴里的酒噴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