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
“默理斯,你知道嗎?我們的管理官結婚了!”對面的索菲亞綻放出甜美的笑容,“喏,這是他送給我們的糖果禮盒,給你幾個吧?!?/br> 13歲的默理斯放下勺子,笑著接過:“謝謝啦,才結婚……看來你們的管理官很年輕???羨慕啊,我們的管理官實在有些古板?!?/br> “對!他是個beta,他的伴侶是個omega,不是學院里的。我們還奇怪呢,他上周請假是為了什么,原來是結婚去了?!?/br> “beta和omega?”默理斯覺得有些新奇,撓了撓頭,“我還以為所有omega都會和alpha在一塊兒呢。畢竟,信息素這種東西又不是當香水用的?!?/br> “你怎么這么傳統???”索菲亞笑話他,又微微紅了臉,“那默理斯呢?你以后想和什么性別屬在一起呢?你就……沒有幻想過嗎?” 默理斯認真地思忖了一下:“和我一樣的beta吧……但是好像我認識的很多beta都想和omega結婚,但是beta怎么爭得過alpha???不理解……但我還是覺得beta好,信息素什么的也太麻煩了吧……” 面對索菲亞的問題,13歲的自己只想到了beta和omega。 很多人可能都與他一個思維,beta不像alpha那樣體格占優,也不像omega那樣珍貴美麗,稍微殘忍點地一言以蔽之,也就是“普通”。 就不說在享受慣了注視的alpha和omega眼里,就是在大多數beta看來,能安安穩穩地過自己的小日子就很好了。 熒幕上那些a啊o啊的轟轟烈烈的愛情從來不屬于beta。 哪怕就在不久之前,他也不曾改變想法。完成作為勛臣的工作,和一個普通beta擁有一個小家庭,假如運氣好的話,兩個人能擁有愛情的結晶就更好了(女性beta比男性beta懷孕的幾率高很多)。 可是就像是考試的學生被突然通知試卷要更改選項內容一樣錯愕地,一個從未有過考慮的答案闖入他的腦?!?/br> 投影屏上是一對情侶親吻的畫面。 他們的姿態無比纏綿,唇舌交纏的畫面比任何語言都要有說服力,但凡是個人看了都知道,他們深深地愛著彼此。 吻……就是愛嗎,就是世人所說的“愛情”? 通常,只有對一個人抱有愛情的喜歡,才會嘴對嘴地親吻。這是很多小孩子都知道的道理。 而默理斯從來沒有想過這種情況會發生在他和愛德華之間,他只是寄希望于能夠與愛德華永遠做朋友,那種即便都成家了也能時不時在一塊聊聊天出去玩玩的朋友。 他也一直認為,多年來一直保護著自己的、這么優秀這么好的愛德華,他有太多的選擇,還是個高量級的alpha,他總有一天會遇到一個真正讓他幸福的、最重要的omega,到時候,他會用比對自己更多的耐心來與對方廝守終生。 可是現在他的這些想法,已經被一種最荒謬的情況直接否定了。 默理斯摸上自己的嘴唇,愛德華帶著絲絲酒味的嘴唇的觸感還很真實地留在那里。 這是他的初吻。還是和一個alpha,他最好的朋友。 天哪,天哪。 他懊惱地低吼了一聲,抱頭想把那些記憶甩出去,未果。無可奈何,他還是只能心煩意亂地把頭埋進臂彎里。 看到在庭院里畫畫的愛德華,默理斯絞著衣角,手心也已經開始微微出汗。 愛德華安靜地坐在那兒,善解人意的微風吹動愛德華的襯衫,通透的窗戶上跳動著穿過樹葉縫隙落下的光斑,交疊在愛德華的一半兒背影上。 他閉著眼睛深呼吸一口,直到肺活量都達到身體的極限。他盡力平穩自己的呼吸和表情,慢吞吞地往庭院走去。 “呃……下午好呀,愛德華,”他提起嘴角,跟愛德華打招呼,“在畫什么?” 總感覺剛剛嘴角的弧度不太對,是不是太不自然了? 愛德華正在擠顏料,神態自若:“下午好,默理斯,在畫風景呢,不過還沒有畫完。你剛剛看的電影結束了嗎?” 默理斯完全不記得結尾是什么了,有些局促:“結、結束了,我只是想,我有時候得出來走走?!?/br> 愛德華笑著贊同:“是這樣,有時候你得舒展舒展,不然對身體也不好?!?/br> 看來,愛德華并沒有察覺他那天是醒著的。 默理斯松了口氣,感覺心臟卸去了一些壓力,調整了下呼吸的頻率,才敢小心翼翼地湊過去,去看他正在畫的畫。 畫布上,有深紫色從中心暈開的白色花朵,與葉柄細長、心形有鋸齒的葉片生機勃勃地簇擁在一塊,色彩明麗、對比鮮明,雖還沒有完成,盎然之意已經躍然紙上。 “這是三色堇?”默理斯認了出來。 愛德華眼中閃過驚喜:“是大型三色堇,也是三色堇的一種。你那些年在圖書室的書沒有白看嘛,默理斯。這些星際時代之前的生物已經不再廣受人們的關注了?!?/br> 默理斯想反駁他的戲謔,可目光一不小心掠過愛德華紅潤的嘴唇就腦袋空空,就連怎么擺單詞的位置都變得猶猶豫豫的,半句話也組織不起來了。 如果那個吻沒有發生,他們還是會像以前一樣心無芥蒂地你來我往互相開開玩笑??涩F在,只留他單方面地這么艱難。 “不過,我相信,在不久之后,你就有機會親自領略這種花朵的美麗了?!睈鄣氯A說完這句沒頭沒尾的話就沉默下去,執著畫筆又致力于畫作上。 他柔順的頭發隨意地束著,臉側飄著幾根時不時掛住睫毛的發絲,其余的在后頸松松垮垮地堆積在一起,發帶以下的頭發又無規律地散開來,纏繞著他優美的頸項,亦或是一縷綢緞似的,緩慢流過肩膀。 在陽光下,深邃的眼窩和流暢硬挺的鼻骨投下結構性的陰影,在沒有被遮住的另一邊,他垂下的睫毛愈發泛白,更加看不出原本就淺淡的金色,幾乎與白皙的皮膚渾然一體,讓人擔心他會在這暖洋洋的太陽里就這么融化了。 薄厚適宜的唇瓣是好看的紅色,就連那嘴角也是有著完全不遜于omega的精致。 愛德華的嘴唇…… 默理斯猛然發覺到自己已經盯著愛德華的雙唇看了好一會,閉上眼睛蹙著眉,一邊咬牙后悔,一邊羞惱地痛罵自己突然宕機的腦子。 剛剛又想到了那個時候的觸感了——那僅此一次的雙唇相觸很輕柔,可殘留下來的感覺卻是與之并不相符的持久、清晰,現在更是不知發生了什么化學反應一樣,星星點點地冒起了涼絲絲的酥麻感。 肯定是那天被親了的緣故。絕對是這樣。他兀自斷言。 但凡是個正常人遇到這種情況,都肯定會在意的。就是這樣。就是這樣。 他像是打定了這么就這么暗示自己的念頭,不停默念著。 毫不夸張地說,默理斯正陷入看不到盡頭的無序。 他仰著頭軟在沙發上,目光漫無目的地在天花板上游蕩。勾勒了壁畫的天花板上并不單調,看起來像是描繪了一場近星際時代的美酒盛宴,曠野自然襯托著靈動的輕紗羅裙,與星際時代科技遍地而生的堅硬冰冷不一樣,有著樸實的畫面和富有生命力的色調。 他來回數了好幾遍這畫上究竟有多少個人,每次的結論都不盡相同。 畫上的那些人有的精神奕奕,有的面色寡淡,那些看不出性別屬的男男女女,膚色各異,眼珠子的顏色也不帶重樣的,還有高鼻梁塌鼻梁之分。 對于默理斯來說,他們都只有一個共同點,就是那位于鼻子下方的嘴唇。喝了酒后的人物,嘴唇通通是干凈鮮亮的水紅色,與愛德華一樣。 即使一個人獨處,一些說不清是幻想還是別的什么的畫面仍舊不厭其煩地困擾著他。 每天,每天都會這樣,而這種情況在面對愛德華的時候將會更加恐怖,那種無序襲擊著他,讓他對于裝作什么都不知道這種簡單的表演都吃力,迫使他只能在潰不成軍前夕調轉身體,退向自認安全的地方,再發出幾聲不能再尷尬的干笑聲。 這個時候愛德華會奇怪地問道:“你怎么了,默理斯?” 默理斯沒法兒回答。難道要說因為你的嘴唇很美麗嗎?難道要實話實說,坦白自己因為一個親吻,像個毛頭小子一樣在意起了這個所有人都有的部位嗎?他焦躁地心想。 這已經不是三言兩語自我安慰就能消退的癥狀。 讓他更糾結的是,自從那個親吻之后,愛德華幾乎再沒有什么過分的舉動。之前他動不動來幾下的含情脈脈之語,也因他忙于籌備畫展而銷聲匿跡了。 除了愛德華親口告訴他他將要在皇家藝術館舉辦畫展這一消息,默理斯也在星網上看到不少信息,既有官方的新聞,也有關注此事的各路粉絲的小道消息。 畫面里正在直播——與愛德華一道接受媒體采訪的是受邀將在畫展第一天表演的小提琴演奏家麗芮塔·序蘭德。默理斯并不認識這個美麗的omega(她長得與愛德華有些許的相似),但是星網上,她的各種資料早就泛濫。 她出身序蘭德,也就是愛德華母親的家族,身份高貴自不必說,更是珍稀的omega。 與愛德華一樣年少成名,或許他們很早就認識了。默理斯想。 即使現在的各種攝影設備已經無比趨近于人眼,她的肌膚看上去也還是吹彈可破,找不到一點瑕疵,雖然比不上愛德華那樣熠熠生輝,但也足夠傲人了。 他們在媒體面前交流自如,站在一塊兒看起來賞心悅目極了。而最讓默理斯印象深刻的是愛德華的吻手禮。他很紳士地親吻了那個omega的手背。 很多評論也都是對兩人的不俗外貌交口稱贊,更有甚者還表示二人相當般配云云。 但也有人不滿意的,表示麗芮塔完全配不上愛德華,還說她很會作秀、很會裝,而后又是一場雙方粉絲的罵戰。其中不乏惡毒之語,看了真是觸目驚心,大致意思就是只有和愛德華一樣完美的omega才足以與他匹配。 太嚴苛了。他們都不把愛德華當作人類來看待了,而是供奉為沒有任何缺點、無需幸福也能永恒閃耀的神明,不允許任何有越雷池的行為,完全不考慮他本人的幸福。 默理斯知道,那種癲狂的愛只是完完全全的自私的產物。 但無疑所有人都默認,有資格與愛德華這么出色的alpha站在一起的是omega…… 一股不知從哪兒來的悶氣積壓在他的胸口,無論怎么呼吸、嘆氣都排解不出去。 是天氣太熱了。默理斯想。 對著緊閉的窗戶愣了一會兒,他沒有打算動身去打開通風—— 哦,對了,也不知道伯爵的案子有沒有進展了,也許星網上會有什么新消息。 他按了按太陽xue,重新打開光腦的搜索頁面。 星網上最大的匿名情感論壇上出現了一個帖子。 發布者向神通廣大的星網網友求助,大致內容就是說自己被自己的朋友親了,正處于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面對的階段。 星網是個容易讓人下各種決斷的地方。 有的人就直截了當地說:“喜歡唄,還有別的答案么。如果對對方也有感覺的話建議立刻在一起,沒感覺的話就說清楚唄。老是憋著不講會憋出病的?!?/br> 有的人看熱鬧不嫌事大,插科打諢,高呼“在一起”“在一起”什么的。 當發布者很快又補充了自己是beta,對方是很優秀的alpha這一信息后,卻有一些發言冒了出來:“這個alpha搞不好在耍你玩呢。畢竟和beta亂搞風險小多啦,很多alpha不敢招惹omega就盯上了beta。小心哦?!?/br> 發布者只回復了這一條發言:“謝謝提醒。但是我并不相信他會做這種事情?!?/br> 然后,這位發言者就退出了論壇,根據記錄顯示,他再也沒有重新登陸。 默理斯在看愛德華新畫好的畫,就是那幅有大型三色堇的油畫,正巧這個時候愛德華也回來了,朝他打了聲招呼后往衛生間去洗了把臉。 愛德華走了過來,卷起帕子輕拭去臉上的水珠,這才感覺清爽了些。 默理斯只在他身上聞到了那種晚宴香薰的氣味。至于別的全靠信息素感知度才能發覺的氣味,默理斯知道自己沒有能力去辨別。 “這幅畫你覺得怎么樣?”愛德華把帕子扔進垃圾輸送箱。 默理斯不懂藝術,只知道通過視覺上是否愉悅來判斷。他的語言完全不專業:“好看。雖然沒有親眼見過這種花,但是你畫得很好,栩栩如生的。這幅畫也要在畫展上展出嗎?” 愛德華搖頭,笑道:“我并沒有那個打算,這幅畫掛在你的臥室好不好?” 默理斯只是略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我正打算什么時候再給你畫一幅肖像畫的。上一次好像還是我從聯合學院卸任之前的事了?!睈鄣氯A突然提議道。 “呃、好的?!蹦硭故冀K只盯著那幅畫看,愛德華連一眼乜斜都沒得到。 默理斯腦子里正兵荒馬亂。他壓根不敢亂瞄,心里也做著不知所謂的祈禱。 “你那天,是不是醒著?” “啊、啊,愛德華,你說什么呢?” “默理斯,你說呢?我親你的那天,你其實是醒著的吧?那天在裝睡?” 愛德華整個音調都往下沉去,問句的尾音又輕微上揚,透露出不經意的篤定,每一個字都恰到好處地壓迫向默理斯的神經。 默理斯在內心瘋狂組織語言,急得方寸大亂。 以至于愛德華踩著皮鞋逼近了,他卻只能不受控制地基于他的步調往后退縮。 “這段日子,你一直下意識躲著我,是害怕了?” “我、我沒有……” “還是厭惡了?” “不愿意和我來往了?” 愛德華的眉宇間,先前的一切柔情都被抽離走了,取而代之的是竟然顯得危險的空白情緒。他挑起一邊的眉毛,像是把玩著皮鞭向俘虜步步緊逼、嘴上卻還恪守規矩耐心拷問的軍官。 “怎么不說話了?”他垂眸盯著默理斯額頭上冒出的汗珠。 默理斯已經退無可退,站在墻根更是無處可逃。 不是……我沒有討厭…… 可是他的整顆心臟都跳得飛快,跳動聲響徹了他的整具身體,到處橫沖直撞著。 被拆穿、被誤解,讓他急得頭昏腦脹,雙眼也泛起一股股熱意,可他失聲似的,說不出一個字。他縮著肩膀,被逮個正著的小獸似的,絕望地索求根本無處探尋的安全感。 直到愛德華沒有征兆地把右手手掌覆在他的左心口上。 “這里,跳得好快啊?!睈鄣氯A很沉靜,且故意驚嘆道。 愛德華弓起骨節分明的手指,隔著薄薄的一層布料,他的指尖很纏綿地在默理斯的胸口上摩挲了兩下。 “嗚—” 被愛德華間接觸摸的那片皮膚被灼燒得發癢,令他羞澀得發出一聲細微而短促的嗚咽,更有少許眼淚濺上眼眶邊緣的睫毛。 “沒、沒有?!彼讨邜u嘴硬。 愛德華忽略了他的負隅頑抗,慢聲慢氣地詢問:“心跳這么急,是因為撒謊了心虛?還是因為我?嗯?” “沒、沒有?!蹦硭棺云燮廴说亻]緊了眼,只會木然地重復這一句。 愛德華被他給逗笑了,空閑的左手牽起默理斯的。這動作似乎電流一樣刺激了默理斯的感官,讓他模糊的視線終于得以聚焦。 默理斯早就不聽大腦指揮的手被他誘導著,向愛德華的胸口延伸,不偏不倚地同樣摁住了他的左心口。 咚、咚、咚、咚、咚。 快速的、有力的、蓬勃的心跳,直直擊中默理斯。 “它也跳得很快呢,”愛德華笑吟吟的,眼睛瞇成了一道弧線,口吻十分輕快,“是因為你哦,默理斯?!?/br> 這其中的意思昭然若揭,已經容不下任何褻瀆,任何出于自我安慰的牽強附會。 默理斯的最后一根弦立刻被繃斷,他不可置信地抬起頭,嘴唇微張,淚水下收縮的瞳孔在錯愕中高頻震動。 而愛德華笑意更深,將默理斯這單純的、惹人憐愛的全貌納入眼底。 alpha優雅地傾身——那是一個漫長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