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算
愛德華一路無言,帶著默理斯回到自己的宅邸。 默理斯不等愛德華動作就飛也似的沖出飛行膠囊,本想快點回到房間避著愛德華,卻因為不是主人開不了門而不得不站在門口。 那“黑隕”里,要是真的像愛德華所說,充斥著alpha信息素的氣味,他真不敢再待下去,哪怕就是鉆個地洞跳下去也甘愿。 愛德華不急不忙地跟了上來。默理斯不敢與他對視,只覺得他的目光似乎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下來,雖然沒多久便挪開解鎖虹膜開門了,但那股子沉靜底下的情緒讓默理斯不愿細想。 門一打開,默理斯無暇顧及什么目光不目光的了。 “咳,我回房休息了,你也早點休息,晚、晚安?!?/br> 生怕愛德華聽得清楚似的,默理斯講得又快又急,說完就頭也不回地飛奔向房間,把門一關躲起來了。 默理斯如釋重負地倒在門上,腳軟得站不住。他身形搖晃地跑到浴室里洗澡,搓得皮膚都要發紅破了皮,被熱氣一蒸觸目驚心。 就連下面那個欲望消弭后終于乖順的物件也被翻來掀去,反復沖洗了好幾回。 他心里還是沒有著落——他感知不到自己身上的信息素,所以也根本無從得知到底有沒有把信息素的氣味都沖散。 雖然有聽說過,朋友間有時候會互相幫助,排解欲望,他也并不反感。 當時的情形下,受自己影響,愛德華動了情有了反應也不是不能理解。只是他從來沒想過這樣的事情會發生在愛德華與他身上。 愛德華在聯合學院的時候從一個傲視一切的少年蛻變為舉止得宜、備受愛戴的青年,那些景象猶在眼前。他雖然心里不屑于一些表面功夫,但在外邊也從未失態,而他剛剛那樣瘋狂的樣子,默理斯更是從未見過,也不曾想象過。 他也沒想過,自己那么狼狽、那么羞于啟齒的樣子如今也都被愛德華看盡了。 更讓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雖然事出有因,但自己怎么會在公共場合難以自制,從前都沒有出現過這樣的事情。 如今回想起來,當時要是被人發現了,他、愛德華還有伯爵的聲譽都會有損,而且勛臣行為失當,不僅自己要受聯合學院的懲戒,就連未曾謀面的家人也會受到牽連。 難道自己是真的得了什么怪??? 越想便越是頭疼,默理斯在浴室里磨蹭了一個小時后才出來。他實在沒勁再去想這些糟心事,精神不濟地往床上倒,被子往身上一裹,戰戰兢兢地睡去了。 *** 愛德華第二天起床,默理斯的房間冷冷清清。 他竟這么趕早起來躲著。 愛德華張開雙臂撲向已經失去溫度的被褥。他臉上的血色都褪了干凈似的,面無表情,尸體一樣埋首于綿軟的布料之中。 過了并沒有很久,他跟吸飽了血的吸血鬼一樣恢復了精神,面色也紅潤不少。收拾好穿戴,把矜貴氣端了個十足十,打算前去面見女王陛下。 費爾納林娜宮里女王陛下起床還沒多久,正在看各位封疆大吏們的信函。 布倫特·赫茲特并未隨侍,正好遂了愛德華的意。 “愛德華,真沒想到,你居然會這么早過來。你今天也能起得這么早?” “女王陛下,您了解我的,任何事都沒有見您重要。您給我批了假期,我也就正好瞧瞧首都星如今的繁華似錦。但是您的吩咐永遠都是第一要務,無論何時我都不會怠慢?!?/br> “你這孩子,把我的話匣子都堵上了。只要在我的底線范圍內,你可以隨心所欲,親愛的愛德華?!辈{眉開眼笑,歲月留痕的臉上仍有好幾分明媚。 愛德華微笑著應答,可眼神卻乍然銳利起來,伯納心領神會,神色自若地把AI仆人們也屏退了。 “女王陛下,我今天前來是有要事稟報?!?/br> “哦?” “不知道您還記不記得阿特金森中將?” 伯納把手頭上的信放到了一邊,笑容分毫不改:“我當然記得了,他不是你的老師嗎?你能熟練駕馭各種飛行器的本事不就是他傳授給你的嗎?” “您實在是幽默,”愛德華眼底笑意冰冷下來,“他不過一個死絕了的叛徒,也配做我的老師。從他意圖對我們不利的時候,他就活該永遠地湮滅于歷史長河里,像只死在地溝里的老鼠一樣無人問津。只不過,雖然您天縱英明,但卑鄙陰毒的伎倆防不勝防。我最近得到消息,這個人死前不知天高地厚,給您下了絆子,想要報復我們朱諾格?!?/br> 他瞄向窗外飛過的白鴿,眸子里淬滿了狠毒。 …… “要是真如你所說,這只死老鼠還真是膽大包天。不過幸好你發現得早,不然事情可就棘手了??磥硭怯X得自己死了孤單,想要家人也一塊兒去陪他,正好也給地獄里自己的亡魂一個驚喜?!辈{發出一聲譏笑。 “怎么處置他的家人,自然按您的心意。但是未免打草驚蛇,這件事的處理不能太突兀了,否則極有可能惹火上身?!睈鄣氯A邊扶著伯納的手臂在沙發上坐下,邊耳語著。 伯納琥珀似的一雙眼睛炯炯有神:“你是說,還有別人知曉這件事?” “正是如此,女王陛下?!?/br> “天不垂憐,執意置人于死地。這樣的話,那也怪不到我們頭上了,”伯納邊悲憫地嘖嘖嘆息,邊伸出五指欣賞著自己精致的指甲,“有時候昏庸和愚鈍何嘗不是一種幸運呢?要怪也只能去怪地獄里的阿特金森,死了也要拉別人下水?!?/br> 伯納收起指甲,哂笑起來:“先徐徐圖之吧。愛德華,你要知道,最不能心急、也最不必心急的就是我們。有人想要分我們的榮光,也得有這個本事。所以這件事,你看著辦就好。你長大了,而我只問結果如何。你只要記住一點,我們的雙手自始至終都是‘干干凈凈’的?!?/br> “承蒙您的信任,我是您一手栽培的,您的意思我自全然明白?!?/br> “我說過,我信你就像信我自己一樣,”伯納撥開額前的碎發,一掃之前藏著狠戾的神情,轉而說道,“我記得你今年好像是23歲了吧?!?/br> “是的?!睈鄣氯A回道。 伯納笑意漸深:“我像你這個年紀的時候早就訂婚了。你呢,親愛的愛德華,以你的條件,世界上對你心生愛慕的人必定不少,就沒有哪個……omega是你所中意的嗎?” “我的情況您是知道的,從小以來我最厭惡的就是那種野蠻的選擇,不人不獸的結合。多年以來我傾盡全力擺脫命運對我的擺布,寧愿至死都只臣服于我自己的意愿?!?/br> 他繼續說道:“我若是屈服于信息素的擄獲,變成跟我父母那樣瘋瘋癲癲、活得如同行尸走rou的樣子,到時候我寧愿死在我愿意托付之人的手上,省得活得惡心?!?/br> 伯納打量著他——他舉重若輕的樣子下竟沒有一點自嘲或是心虛。 “很好,”伯納站起走到窗邊,望向初升的太陽,“我曾經一直在想,為什么會有性別屬的劃分,甚至于思索到了瘋魔的地步。后來我不再執著于此,因為只要能為我所用,再不可思議的東西都是好的。就像如今,我可以隨意用信息素威懾別人,然而別人,哪怕是再美麗的omega,都休想影響我分毫?!?/br> 愛德華凝望著她的背影——似乎在這柔和的陽光下,這個并不年輕的女alpha的身軀十分挺拔而高大。 “您所付出的代價是旁人都無法想象的?!?/br> 伯納背對著愛德華,讓他看不清伯納的表情,而只能聽到她輕快的笑語。 “隨時可以摒棄的事物豈可被稱作為‘代價’?所以,我從沒付出過什么代價,”伯納似乎是怕愛德華沒有聽見,又緊跟著重復道,“對,從來沒有,從來沒有?!?/br> *** 愛德華與女王會面后就不再多做停留,從費爾納林娜宮回到自己的宅邸,打算先處理完一些事情后就在畫室里待著。 “叫上次接替的人過來向我匯報?!彼]上眼揉了揉睛明xue。 很快一個長得還不錯的beta就走進愛德華的書房,在他桌前端端正正地站定了,還趁機瞄了這位姿容優越的alpha一眼。 本來正要自顧自匯報起來,卻被這位翡柏那公爵先出聲打斷了。 “靠得那么近干什么?”愛德華嫌惡地剜了他一眼,嘴上也冷淡而傲慢,“煩請你站遠點兒?!?/br> beta只覺得這位不好伺候的公爵大人就差說“滾遠一點”了,還偏要端著姿態力求文雅些,但也不得不委屈著聽令。他也是第一次見這么高量級的alpha。 “實在是抱歉,是在下冒失,公爵大人?!?/br> 愛德華收回目光,打開光腦,第一個就是默理斯的消息頁面。 他邊發送著消息邊問道:“那個小小伯爵的……那個出身基爾默的勛臣回去了嗎?” 「默理斯,你平安到慕里希伯爵那邊了吧?有什么情況的話我會通知你?!?/br> “您說的是慕里希伯爵?慕里希伯爵的勛臣已于今天一大早回到伯爵府邸。就在我走之前,伯爵正與勛臣在練習場切磋攻擊性飛行器駕駛技術?!?/br> beta似乎聽到面前這位翡柏那公爵哼了一聲,但也只能懷疑自己是聽岔了。 翡柏那公爵的神色看不出破綻?!斑@半個月來那邊可曾查出來什么?可有查到什么可以挖掘的線索?” “根據我的觀察,惠納利家族還是一籌莫展的樣子。您辦事從來盡善盡美,那些碌碌無為之輩哪有那個本事找到什么線索?”beta笑得諂媚,像是花枝亂顫。 愛德華修長優美的手指有節律地敲擊著桌面?!叭绱说脑挕芎?,你是族中的那些老一輩舉薦給我的?果真聰明,我得好好感謝你,送你點東西才好?!?/br> “感謝您的夸獎,在下欣喜萬分?!眀eta望著愛德華帶著笑意的面孔一陣頭暈目眩。 可正當他心不在焉想著這位公爵大人的好顏色的時候,一股強大的威壓毫無預兆地沖向他的每一寸神經,瞬息之間就覆滅他的理智、剝奪他的行動能力,叫他一個自認為不怎么受alpha信息素影響的beta都癱軟在地上動彈不得。 只有他那還在顫動的手指控訴著不甘。 “我只叫你盯著惠納利家族查案的動向,你卻說這是我辦的事,妄自把這件事扣在我頭上,膽量之大、想象力之豐富堪稱一絕,我夸你聰明有什么不對?” 愛德華兀自來回踱步,倒在地上的beta看見、聽見他悠然翩翩的步子踏過地毯。 “那些不知好歹的老家伙把你送到我跟前的時候,我就想殺你了。他們以為我不喜歡omega,心思昭然若揭,還要假惺惺美其名曰‘供我差遣’。我還給他們一點面子,想著先看看是什么聰明人再做決定也不遲,不過現下我可沒有這么個顧慮了,我是真的要謝謝你,替我免去一番苦思冥想、掙扎糾結了?!?/br> 他眼中的萬分憐愛齊齊撲向倒在地上驚惶的年輕beta。 “我也是有恩必謝的,送你點什么好呢?” 他似乎真的在細細考慮,嘴里還發出孩子一樣猶豫不決的嘟囔。 “??!這樣吧,既然是要謝謝你,我還是決定留下你一條命。只不過,不好意思,除了我剛剛挑出的毛病,你的有些遣詞造句真的讓我很不高興,我賞罰分明的,便將你的命扣除一點吧,力圖能呼吸就行了,好不好?” 年輕的beta先生半懂不懂地聽著面前這個玉面修羅一般的男人的話,如遭雷擊,死亡的恐懼嚇得他淚眼婆娑地連連搖頭。 “不想死?倒也不用哭得這么丑來求我?!?/br> 這位翡柏那公爵眼上的睫毛如白蝴蝶振翅欲飛,撲朔著投下溫柔的陰影,落在那張無可挑剔的面孔,此刻受陽光厚愛,猶如不得不發落罪人時還滿懷惻隱的天使。 “那這樣吧,你若是能猜中你說的哪句話讓我不高興了,然后糾正過來,我便饒過你,還讓你全須全尾地活著出去,如何?” 年輕的beta先生的眼珠瘋狂轉動著,竭力回想著剛剛說的每一句話,可是被驚恐占據的頭腦混亂不堪。 而正要看好戲的愛德華稍稍放松了些信息素的壓制后便從容地坐了下來,寬宏地靜候“佳音”。 幾分鐘的功夫也不見年輕的beta先生準確回答,不是閃爍其詞就是支支吾吾。深覺被戲弄的愛德華決定不再給這位年輕beta機會了。 “遺憾啊,你雖然惜命,但天叫你死,”他仰天長嘆,“我也只能秉公處理了?!?/br> 年輕的beta聞言,頂著信息素的威壓百拙千丑地劇烈掙扎著,像在案板上急得直撲騰的魚兒,又像是被火烤著時扭來扭去的蛆蟲。 愛德華看不下去了,忍著反胃般的惡心,趕忙吩咐AI把守衛叫來處理。 “我想想扣除哪里呢?先弄啞了,免得他亂說話,然后廢了他的手和腳,萬一他要用手或腳寫字……免得后患無窮。做完之后就扔去圣彼得精神病院吧,如何?” 翡柏那公爵綿言軟語地征求著意見,一笑之美駭心動目。 可beta看得分明,他額頭上青筋獰惡地跳動,暗紅色的眼睛浸透了鮮血似的嚇人,目光也好像冒著血的腥熱氣,粘稠地附著在年輕beta滿是涕泗、丑態畢現的臉上。 要變成個沒用的啞子,手也要沒了,腳也要沒了…… “不!不要!公爵大人……” 沒等他再求饒,趕來的守衛就絲毫不客氣,只把他當作一只待宰的牲畜,用粗糙的麻繩結結實實地把手腳捆在了一塊兒。 “等一下?!?/br> Beta以為仍有轉圜余地,抓住這蜘蛛絲哭喊告饒起來:“是我卑賤!愚笨!但求您饒過我!我發誓再不出現在您面前,今天發生的事我不會說一個字的——” “噓——我怎么會出爾反爾呢?都說了讓你活著了。那些把你送來的人呢,你也不用擔心,我會妥善處理好的。而你,只需要顧著自己好好活著就行了?!?/br> 惡魔的低語還未結束。 “我也讓你活個明白吧,”他輕緩又威嚴的口吻不得不叫人聯想到發現孩子作業錯誤的家長,“是那句‘慕里希伯爵的勛臣’。欺負了你這個局外人,抱歉啦?!?/br> 他模式化的微笑無懈可擊。 “帶下去吧。千萬注意別讓他死了?!?/br> 在恐嚇中反應過來這個alpha所言的意思后,竟不知道從哪里——興許是仇恨或是嫉妒——生出一股不要命的勇氣,他凄厲地尖聲大喊大叫起來: “你不配!你這個瘋子的兒子,從小沒爹沒媽的東西!愛德華·朱諾格,你不配!” “他要是知道你的真面目!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永遠不會原諒你! “更不可能跟你在一塊兒!” Beta被蠻橫地拖行著,不知在哪里磕碰擦傷了,淡淡的血跡蜿蜒了一路。 “他是慕里希伯爵的勛臣,一輩子只屬于伯爵!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這魔鬼,你這種卑劣的人不配被任何人愛!” “我就等著你眾叛親離、遭到報應的那一天!哈哈哈哈哈哈——” 凄慘恐怖的哭聲、笑聲和咒罵漸漸遠去了。 而愛德華正好整以暇地擺弄起桌上的綠植,仿佛什么都沒有聽到。 “重新找人看著吧,找個腦子好點的,任何需要的設備一概不缺。下次可千萬不能出現這次這種情況,呵呵,連我都已經知道的消息,探子竟然渾然不知?!?/br> 愛德華發完語音消息,望地上一看就皺著眉直犯惡心。 “把地上這些臟東西給弄干凈,真是惡心?!?/br> 吩咐完AI,他便一如往常把自己關進了畫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