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六禮
周文倚著靠枕盤腿坐在窗邊炕上,就著明紙透來的日光專心讀著書冊上的字,廖忠輕手輕腳地進來,緩聲道,“主子,玉姑娘來了,現下正在外頭等著?!?/br> 周文又翻了一頁書,將一章讀完,才將書合上放在一旁,對著滿頭大汗的廖忠道,“喚她進來?!?/br> 周靈玉微笑著站在階下,冬日暖陽照在她潔白無暇的臉上,顯得她更似仙子一般。此次她前來卻不似往常只帶著寶青一個侍女,她身后跟著貼身丫鬟寶青,教養姑姑禧嬤嬤和兩個二等丫鬟,觀雪堂外候著她的轎攆和一幫護送她的侍衛,浩浩蕩蕩的,單從門外候著的那些,便可知她身份。 “玉姑娘,家主請您進去?!绷沃抑袢罩髯有那椴凰?,說話便更是細聲細氣,生怕驚擾了里頭的人,吃了掛落。 周靈玉瞥一眼廖忠的神情就知里頭大哥哥是什么模樣,她輕輕笑了笑,對跟著的侍女嬤嬤說,“我自己進去便好,你們候在這里?!?/br> 禧嬤嬤看了看她的眼色,躬身道,“是?!?/br> 周靈玉攏了攏身上的貂皮披風,在廖忠的帶領下端端正正地走了進去。身后廖忠將正殿門輕輕關上,發出咔嗒的聲響。周靈玉抬腳走到炕前,對著周文直直跪了下去。 周文好似沒看到一般捻起蓋碗往公道杯中濾了一道茶湯。天冷了,綠茶性涼傷身,倒適合喝些香飄四溢的單從。淡淡的蟠桃味自公道杯中向外溢出,讓內間也布滿了甜滋滋的味道。 “靈玉,你可知自己身份?”周文抿了口茶淡淡地問道。 周靈玉目光澄澈,一臉坦然,“玉兒是坎字門嫡出大小姐,師從先家主季憫先生,后得大哥哥教導,出身名門,秀外慧中?!?/br> 周文嗯了一聲,拎起公道杯緩緩往自己的品茗杯里注入茶湯,又道,“你既知自己身份,來震字府不過半年,竟能讓震字府變成如今這般混亂,丟我坎字門的人?!?/br> 周靈玉臉上笑容漸漸消失,她思索片刻,終是道,“玉兒愚鈍,大將軍在上,實是許多事無法做主?!?/br> “不是你愚鈍,也不是子端如何?!敝芪牡?,“是你,聰穎銘慧,卻將叔父那悲天憫人的性子學了個透,自己心慈手軟便罷了,還教得一個奴隸無視尊卑,把子端的震字府當作自家后花園,如出入無人之境。靈玉,你真是我的好meimei,真真是坎字門嫡出大小姐,不辱沒叔父門楣?!?/br> 周靈玉眼眶漸漸紅了,她上身挺得筆直,猶如一把秀麗的寶劍,微微抬頭,鳳釵嘴邊銜著的明珠在晚霞的照耀下熠熠生輝?!按蟾绺?,玉兒一向是如此?!?/br> “一向如此,我卻還暗自期盼,望你能將這坎字府撐起來?!敝芪膰@了口氣,語中皆是無奈,“坎字門到了這一輩,旁支那幾個整日里只知吃喝玩樂,是指望不上的,唯獨你從小聰慧,想著你能來燕都幫襯一二。誰知這么多年過去了,叔父也已仙逝,你卻仍舊是置身事外?!?/br> 周靈玉膝行上前,將細嫩的面頰貼上周文微涼的手心,輕聲道,“大哥哥,上八門紛爭不斷,你來我往,明槍暗箭,玉兒實在是不愿牽扯其中?!?/br> “你是周家的人,縱使你不愿,從一開始,便從未遠離過?!敝芪纳焓謸嵘现莒`玉鬢邊碎發道。 “大哥哥,還記得幼時你帶我去放風箏,巨大的仙鶴在空中飛舞,望著威風極了?!敝莒`玉吸了吸鼻子道。 “然后席子端就拽著他的龍來了,硬是要和你的仙鶴比誰飛得高,結果兩根線攪在一起,不得已,我最后便都剪斷放飛了?!敝芪淖旖禽p輕勾起,“氣的你和他打了一架,他說你輸了就耍賴?!?/br> 周靈玉撲哧笑了,“長這么大都是別人讓著我,哪里有像他那樣的,說比就比,還毀我風箏?!闭f完她將頭輕輕搭在周文膝上,輕聲道,“大哥哥,別將我許給他?!?/br> 周文沉默。 周靈玉也不再說話,矮桌上的水壺燒開了,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響。 良久,周文嘆了口氣,“你出去吧?!?/br> * 阿梅從馬車上跳下,跟著廖莊往觀雪堂內走。廖莊欲言又止地看了阿梅好幾次,終是沒忍住問道,“主子待你似乎有所不同?!?/br> 阿梅微笑道,“小莊哥哪里的話,主子心善,待奴隸們都十分溫和?!?/br> 廖莊嘴角抽了抽,“主子自然是心善的?!?/br> 因著廖莊規矩守禮,又十分的忠心,周文便十分放心地叫他來押送阿梅,將原先無名院看守的侍衛換去了筆箸軒。偏他又十分的死腦經,只認準主子說的話,其他一概不聽,縱使阿梅八面玲瓏,這么些日子,也知同他說過寥寥幾句。 如今廖莊主動和他攀談,阿梅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又道,“主子總說小莊哥忠心耿耿,想必小莊哥也十分得主子器重?!?/br> “待上自然是要忠心的?!绷吻f有些驕傲地挺了挺胸。兩人不再多言,又走了幾步,見觀雪堂外周靈玉的轎攆走過,廖莊道,“玉姑娘怎得來了?!?/br> 阿梅笑了笑不說話,低頭站在一旁等著周靈玉的轎攆走過。廖莊也同他一并站著,等著大小姐浩浩蕩蕩的隊伍從長街盡頭消失,舒了口氣,“阿梅,你可有兄弟姐妹?” 阿梅愣了愣,“有一姐一弟,卻不知是否還在人世?!?/br> 廖莊點了點頭,隨口嘆道,“我也有一個弟弟……” 而后兩人便不再言語,進了觀雪堂內。阿梅理了理衣襟,看了眼廖忠的眼色,跪在門前道,“主子,阿梅歸來?!?/br> “進來?!敝芪牡?。 周文語中的疲憊讓阿梅愣了愣,回過神后他急忙起身推門進入內間,跪在了周文腳邊,“主子?!?/br> “沒有能用的?”周文閉著眼問道。 “都是些笨手笨腳的孩子,瞧著難當大任?!卑⒚啡崧暤?。 “唔?!敝芪牡瓚艘宦?,良久,“張家老四還被洪水困著呢?” 這話題轉的快,阿梅卻絲毫不猶豫,“先時為了躲著艮字門,張神醫拐道沿著蒼林河一路向下去做了赤腳醫生,如今已經到百里外的壩縣?!?/br> 周文點了點頭,“這么久了,我到覺得有些乏了,顧二該咽氣了?!?/br> “是?!卑⒚窇?。 “手腳麻利點,干完再去給我做件事?!敝芪膹淖郎鲜捌鹨环庑?,“快馬加鞭送過去?!?/br> 阿梅雙手接過信封,“是,主子?!?/br> 八方紀年歷四十九年臘月四日,艮字門次子顧辰卒,享年二十九。 八方紀年歷四十九年臘月八日,乾字門第四子張泗名抵京,為坤字門次子王金做媒,求娶坎字門大小姐周靈玉。 臘月十五日,坎字門家主周文應允。 次月十五,坤字門聘禮抵京,岡仁波齊貳佰僧侶隨隊誦經而來,燕都十里長街皆換紅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