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之風
“二哥哥……要不今天就算了吧,這已經到后院了,若是被文白哥哥知曉……” “知道就知道,震字府的奴隸以下犯上,這是欺我妹子無人做主嗎?”趙明怒發沖冠領著二十來個侍衛同守在梅園的坎子府、震字府府兵對峙,一旁站著言嬤嬤。姬白一早得了信也忙不迭的跑來看熱鬧,原本空蕩蕩的梅園擠滿了人。 趙雙急得跳腳,她本也就是撞上了,照她想的,這奴隸跑了,找大將軍為她做主也罷了,誰知哥哥得了信帶著人過來,二話不說就要帶人往進沖。 言嬤嬤見趙雙焦急地模樣,又嘆了口氣,在趙雙耳邊道,“姑娘啊,你道那坎字門的為什么不讓你進后院,嬤嬤我都打聽過了,他那個寶貝的不行的奴隸就在后院,你如今在這邊著急上火地攔著二公子,殊不知在旁人眼中簡直是個笑話?!?/br> 趙雙臉色一變,猛地看向言嬤嬤,“嬤嬤是不是搞錯了,文白哥哥的奴隸一直跟著他,我們是見過的?!?/br> 言嬤嬤一臉憐惜地看著趙雙,心道姑娘以往也是冰雪聰明的,如今完全是被周文迷了心。這樣一想,一股火氣又升了起來?!肮媚?,你一心為了坎字門那人,殊不知人家看不上上八門的,為了一個奴隸把后院里三層外三層的圍起來。要我說,周家本就不配進上八門,依仗我離字門才得以幸存,竟還不知道記恩,當真一門都是無情無義之人?!?/br> 趙雙白著臉捂住心口,一副要暈倒了的模樣。她這幅模樣落在趙明眼中,更是讓他怒火中燒。離字門的嫡女,多少人求而不得,如今便宜了周文這等下賤之人,還要被如此羞辱,叫他如何能忍? 這樣想著,他一邊揚聲叫侍從去喚帶來的家衛們都過來,一邊對攔在面前的廖忠說,“今兒這門我是一定要進,你若是再攔著,休怪老子不客氣!” 廖忠雙手攏在袖中對著趙明躬身,“二公子,您這樣著實讓小人不知如何是好,家主說了,這后院,誰都不能進,就連大將軍來了,小人也是要通傳家主一聲的?!?/br> 這話簡直是火上澆油,趙明一把抽出腰間佩劍,劍尖指著廖忠胸口道,“你算是個什么東西,還敢攔我?今天就算是周文親自來了,這門我也是要進的,你若是再攔,我這劍可不長眼。知禮,去把那個兩個奴隸帶出來!” 廖忠面上一絲慌亂也無,見知禮拿著柄長刀不管不顧地要往里沖,才皺了眉,剛欲攔下就看到遠遠的文白先生和大將軍已經來了,對著他揮了揮手。他立刻會意,攏著袖子一動不動等知禮沖進去才抬手一把捏住抵在胸口的長劍,也沒見怎么用力,長劍自劍尖開始寸寸斷裂。 趙明面色一變,拎著孤零零的劍柄鐵青著臉瞪著廖忠。廖忠展開手讓趙明看躺在手心的一塊斷鐵,露出手中鑲進rou里的一片精鐵手掌。 許多武夫都有在身上鑲鐵的習慣。找技術好的師傅將表皮的rou掀開,將燒紅的鐵片貼上去,等著表皮爛rou和鐵片結合,就像是從rou里長出來的一樣。因著戰場上刀槍無眼,這rou里鑲鐵的活計想要的不少,真正成功的沒幾個。要找到好師傅,還要忍得了百倍痛苦,這些年風調雨順,除了家境貧寒需要靠軍功往上爬的平民,也沒幾個人這樣做了。 趙明惡狠狠地瞪著廖忠,咬牙切齒道,“你這等低賤之人,竟敢如此對我!” 廖忠面帶微笑恭謹地福了福身,席征一行已經走到了趙家人面前。 “這是怎的了?”周文笑瞇瞇地問。 “文白哥哥!”趙雙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凄凄然喚了一聲。 席征超她瞥了一眼,見著人楚楚可憐的模樣,覺得實在是有些礙眼。又突然想那奴隸也總是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怎么他就不覺得厭煩?這樣想著,他愣了愣,陷入沉思。 “雙丫頭這是怎么了?誰敢欺負你?哥哥給你做主?!敝芪纳缺谑中那昧饲?,雙眼含情說道,端的是柔情蜜意。 趙雙這下又說不出口了,她扭扭捏捏半天也說不出因為懷疑他過于寵信奴隸而傷了心這種話。她說不出口不代表趙明也不能,趙明握著斷劍一臉陰毒,“周文白,你的人可真是能耐,以下犯上,毀我長劍,你坎字門是當我離字門無人了嗎?” 周文呦了一聲,正色對著廖忠道,“忠義,可卻有此事?” 廖忠斂衽下拜,“屬下罪該萬死,二公子帶人想要強闖梅林,屬下一時不甚,下手重了些,這才毀了二公子的劍?!?/br> 下手重了些。 趙明手握劍氣得發抖,離字門也算是行伍出身,被個商戶家的奴才毀了劍本就是奇恥大辱,如今還要被這奴才用言語羞辱。他勃然大怒,揮起手中劍欲砍下,又發現手中劍早已成了幾截,他此刻的動作落在旁人眼中實在是可笑。 周文啪地一聲打開扇子扇了扇,慢條斯理地說,“我不過一日不見你,你倒是闖了大禍,重光兄如此,我也不好再護著你。本該打出門去,但看在你事出有因,便下去領20軍棍以儆效尤?!?/br> 廖忠跪地拜福,“謝主子?!?/br> 趙明大喊,“周文白你是誆我不成?20軍棍?在軍中吵個架動個手也不過20軍棍,你……” 話音未落,那頭四個穿藍色短打的漢子壓著個被五花大綁的人走了過來,中間被壓的人見著趙明嗚嗚叫個不停,仔細一看,不是那知禮是誰? 周文這下肅了臉,寒聲問,“這人如何進得后院?” 趙雙這才上前,期期艾艾說道,“文白哥哥,是那個叫阿之的奴隸沖撞了我又跑去了后院,知禮為了抓人這才跟著進去了?!?/br> 周文面色更是冷凝,朝著僵著一張臉的席征說,“子端,你的人你便自己處置?!?/br> 言嬤嬤聽著這話頭不對,她對周文白一直帶著些防備,見著話頭飄到了席征身上,趕忙道,“與大將軍何干?不過是奴隸犯了錯,要老奴看,看在大將軍的面子上,此事揭過倒也罷了?!?/br> 趙明也知震字門一門皆護短,當年席征父親、祖父接連離世,他大哥見震字門無人主事,本想乘機接手,誰成想那震字門將士們將席家家業保護的滴水不漏,就等席征長大后交還。再加上當時坎字門的家主,周文白的父親周伯英又幫襯了許多,讓他離字門盤算成了空。 這樣一想,他看著周文白就更加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冷哼一聲道,“那便罷了,也是看著子端的面子?!?/br> 周文笑了笑,“重光兄此言差矣,家有家規,即使重光兄不在意,我這禁止進入的地被闖了,卻是不可放過。廖勇,動手吧?!?/br> 其中一個短打的漢子躬身稱是,而后朝著那知禮舉起了手中長刀。 “?。。?!” “慢著!” “周文白你?。?!” 趙雙、姬白、趙明同時出聲。趙雙聽得這話身影搖搖欲墜,一旁侍女見狀急忙將她扶穩?!拔陌赘绺?,這是我的貼身護衛!”她雙目含淚,楚楚可憐地說。 姬白見狀在心中翻著白眼,這離字門的大小姐真的是腦中空空,這周文白明擺著沒有將她放在眼里,竟然在這里做出這么一副討人嫌的模樣,當真是個蠢貨。但周文白這一下打的不只是離字門的臉,更是南三門的,他也不能站在一旁看笑話。 “文白兄,這倒是過了吧,此事本就是因一個奴隸而起,雙方各退一步也倒罷了,不然日后說起來,說坎字門家主為了一個奴隸和南三門翻了臉,這說出去也不好聽不是?”姬白搖著桃花扇道,只不過此“奴隸”非彼“奴隸”,他知道周文白一定懂得他是什么意思。 周文嘴角微微翹起,剛欲說話,一旁趙明破口大罵,“你個賤商養的,當初你那個白眼狼父親弒父,是我們離字門做保才得以幸存,你叔父大逆不道,大庭廣眾下行狂悖之語,也是我離字門做保。當年你周文白一步一步從我府門口磕頭磕到主廳,求我兄長饒你叔父一命,是何等低三下四。怎么,現在得了勢,便翻臉不認人了嗎?呸,你個賤坯子!” 此話一出,周圍一片寂靜,連姬白臉上都露出驚愕地神情。早年坎字門落魄,便是上八門內人人可欺。周季憫犯事,艮字門、巽字門、和他們兌字門皆要求立即處死。震字門、乾字門、坤子門則要求保人。緊要關頭下,離字門令人驚異地選擇和西二門站在一起,保住了周季憫的性命,只流放極北。卻不曾想原來是周文白一步一叩首求來的。 只怕連周季憫本人都不知曉其中隱情。 周文聽著這話臉上笑容依舊,只看著趙明道,“重光兄說的哪里的話,文白一向如舊,只重光你與昔年不同了?!?/br> 一旁席征聽了趙明的話,臉上罕見的添了幾分怒意,他看著被坎字府侍衛壓在地上的知禮,直想揮揮手讓趙三直接將他人首分家,好叫離字門的人明白現在在誰的地盤。 他忍了又忍,見好友一臉游刃有余,有些煩悶地移開視線。當年他是在周文白從南邊回來后才知曉了此事。彼時好友已有君子之風,額頭包著紗布站在梅樹下,他問什么就答什么,一臉坦然,“你我本就情同手足,我做了什么,無論好壞都不會瞞你?!?/br> 周文白是什么樣的人,他比誰都清楚,不過是好友才華出眾,大多時候都無需他來幫襯。此時這等情形,正是他立威之時,席征將滿腔怒氣咽了回去,寒著臉站在一邊旁觀。 “家有家規,雙兒,哥哥可是在一開始就說過,這后院,是誰都不能進的?”周文看著趙明趙雙兩兄妹溫柔地問。 趙雙就算是被周文的容貌迷了心智,此刻也反應過來了。她一步跨到趙明身邊,咬牙道,“文白哥哥,說到底是那奴隸先沖撞了我,知禮才進去的。況且,那奴隸見沖撞了主子,立刻就往后院跑,難道這后院是奴隸的宿處嗎?這便是奇了怪,怎得奴隸住的地方,文白哥哥如此上心!” 周文這下是真的笑了,“雙兒,哥哥一向是說一不二的,你在南邊多年不曉得也無妨,今次你便曉得了?!闭f完他一揮手,同離字門侍衛對峙的侍衛們齊齊亮刀,后面廖勇手起刀落,那知禮連求救的話都來不及說,一顆頭便掉了下來滾到了趙雙腳邊,臉上還帶著驚詫。 趙雙一聲尖叫,看著腳邊流著血的頭顱暈了過去。趙明一把攙住自己金枝玉葉的meimei,對著周文大喊,“周文白!你敢!” “重光兄,這么多年了,你也該懂點事,怎么還像個毛頭小子一般?!敝芪囊獡u頭嘆息,用訓斥地語氣說,“若是澤華兄見你這樣,可又要白頭了?;厝ズ罂梢蜐扇A兄好好學學,改一改這火急火燎的毛病,你瞧,明皙便懂事許多?!?/br> 姬白見周文突然將話頭轉到他身上,干笑了兩聲,“文白兄一向是芝蘭玉樹,被稱有君子之風,卻不曾想會有主動殺人的一天?!?/br> 周文像是聽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瞥了眼被震住的姬白道,“明皙,年紀輕輕怎得就如此健忘,可要同平之兄好好學學,每每同子端去戰場,那刀劍無眼的,我自是早已滿身血腥了?!?/br> 這話說的巧妙,滿身血腥,坎字門去戰場也是做幕后工作,何來殺人一說?姬白面色一僵,對著周文訕笑幾聲,道,“這出來也久了,想來父兄在平都也有頗多思念。此次前來祭奠叔父,既然已經祭奠完畢,我倒是有些想念家中父兄了。重光兄也是,澤華兄長許久未見你和雙兒,指不定該怎樣念叨呢?!?/br> 趙明著實咽不下這口氣,攙著自己嬌弱的妹子也不好就地發作,一旁言嬤嬤拽了一下他的衣袖示意他:現在在北邊地盤,實在是不宜輕舉妄動,不若先按兵不動,回去后再做商議。他深吸一口氣,惡狠狠地看了周文一眼,咬牙切齒帶著自家侍衛們走了。 解決了南邊的人,周文轉身對著席征笑道,“子端,走吧,回去喝茶?!?/br> 席征見著周文白笑中帶著一絲勉強,知是先前趙明提起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讓好友有些心氣不順。他一向不是個會關心人的,此時此景也不知該說些什么寬慰的話來,想了想道,“這梅園風景獨好,倒讓我想起許久未見阿梅了,不若將他帶來沏杯茶?!?/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