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弟
林微用披風將自己緊緊裹住,聽到趙三的回答猛地抬頭。席征注意到了他的視線,隨意瞥了一眼后拿起架子上的腰帶。林微下意識地起身下床,裹著的披風順著光滑的脊背滑下,掉落在床上發出輕響。他裸著身子跪在席征面前,為席征系上兩枚玉玨,然后拜倒道,“大將軍,求您準許奴隸去接一接阿梅?!?/br> 席征轉身拿起桌上長劍,道了句隨便就走了出去。林微跪在冰涼的地面怔了怔,品了品席征方才的意思,似乎是說這等小事,不要來打擾他,自己決定便可。他撐著地爬起,將昨晚被順手丟在榻上的浴衣穿在身上,出門去偏房換了衣服急急忙忙超觀雪堂走去。 出了筆箸軒,一路上竟也見不到幾個侍衛,連侍女小廝都看不到幾個,直到快接近觀雪堂,路上侍女小廝才多了起來,等到了通往觀雪堂的石子路那里,已是十步就有個身著深藍色玄甲的侍衛守著。 林微前腳剛踏上十字路便猶豫了,思索了一下上一次見到那文白先生的樣子,又默默地躲在了一旁湖邊樹下,一邊等著阿梅一邊對比那周文白和周季憫口中的人可有分毫相像。 周季憫甚少在他面前提及周家人,即便偶爾提到也只是追憶那位聰穎卻又早逝的大哥周伯英及戰死沙場的二哥三哥周仲御、周叔賢。而每每談及此,他便會露出既悲痛又悔恨的神情,久而久之,林微也不敢在他面前提及家人。 對于周文白,周季憫只在提到他那聰穎寬厚的大哥時嘆過一句“長兄之子,聰敏不輸,癡心過重,恐生怨懟之心?!北藭r他手中還握著周文白每月一封從未間斷寄來蒼林關的家書。 許是百年前那亂世的緣故,八大家統御八方大陸,本家卻都人丁凋零。周家嫡系四子唯有周伯英留了后,席家更是四代單傳,到了這一脈只留了個席子端。經歷過那亂世的王上隨著周季憫的離世,也只剩了西二門坤子門李家早已不管事的老家主,被稱為“開眼神通”的碧泉真人李忘真。 上八門本家人丁凋零,分家卻都開枝散葉。各家旁支分散在八方大陸各個城鎮,做屬地管轄,平日里也甚少來都城參拜。 林微一邊回想著周季憫同他講過的話一邊在湖邊安靜等著,時不時抬眼看向有重重侍衛守著的觀雪堂,雙手握拳,盼著阿梅早些出來。 外頭守著百來個侍衛,觀雪堂內卻連個人影都瞧不見,主子所在的偏殿更是大門緊閉,只一小廝遙遙快跑過去站在窗邊說了些什么又急急忙忙退下。 周文手執一根細長的羊皮鞭立在窗前,瞅著跪在房間正中的人冷笑一聲,“前腳剛送信去,后腳子端的奴隸就出現在我觀雪堂了,阿梅,你說這子端是太關心我了么?” 阿梅赤身裸體跪在房中,身上雜七雜八布滿淺粉色鞭痕,聽到周文的問話,朝著他的方向趴跪叩首,“主子,阿之他……”話還未說完,一道帶著風的鞭子便抽在了那布滿鞭痕的背上,再帶起時,暗紅色鞭痕處慢慢滲出血跡,順著光滑的脊背往下流。 阿梅抽吸一口,雙手猛地扣住堅實的地磚,指尖發白,修剪平整的指甲微微外翻。 “起身,你那爪子給我松開,別污了我這地?!敝芪膶⒈拮映厮α怂?,冷聲道。 阿梅顫著聲承了句是,松開緊扣地面的手指,跪地直起上身,整個人微微顫抖。被紅色布條系在胸前的長發隨著起身的動作晃了晃,帶著那光滑細密的發絲在空中飄起又落下。 “主子……”阿梅原本紅潤的唇已然失了血色,身后血流順著傷口向下,沒入臀縫又消失不見?!鞍⒅芟衽陌⒌堋舭⒌苓€活著……也定同他一般良善……”他哽咽著,聲音顫抖,“主子……求您了,求求您……” 周文將鞭子朝地上狠狠揮下,沉聲道,“他像你哪門子的弟弟?” “那年……那年軍衛押解我們過蒼山……奴隸們本都是賤命一條,也無需太過顧惜,每日只給一個饅頭。奴自小體弱,還未走出蒼山就已垂危,全拼著阿弟顧憐奴,將每日的饅頭留一半……也因此……才……才在洪水來的時候失了力……就那么被沖走……”阿梅直挺挺跪在周文面前,淚水順著姣好的面頰向下流,“主子,佛經說,世間萬物,皆為因果。奴承了半個饅頭的情,便不得不還了那份情,求主子寬恕……” 周文一口氣憋在胸中,憶起早年間手下人呈上來的文書,滄瀾河下游某日突然被打撈出數百巨人觀,其中有一具,殘留的衣物與阿梅描述的家人…… 他轉身走向窗前緩緩坐在榻上,瞥了眼手中羊皮鞭尾殘留的血跡,煩悶地抿了下嘴,道,“你家人我已派人去尋,尋不到自不會罷休。你既如此掛心,就還了那半個饅頭吧?!?/br> 阿梅流著淚重重磕在地上,“謝主子?!?/br> “只此一次,下次你若過來說還有半個饅頭等著,便去燕春院伺候伺候人吧,我這里也不必待了?!敝芪膱唐鸸辣媲捌奋刑砹吮?,陰惻惻柔聲道。 “是?!卑⒚饭蛟诘厣蠎?,而后又道,“阿梅謝主子垂憐,若無主子掛心,大將軍必不會屈尊去燕春院那等子腌臜地?!?/br> 周文將手中茶一飲而盡,臉上神色柔和了不少,瞥了眼地上的人,輕微皺了皺眉,道,“去把太清雨露拿來?!?/br> 阿梅聞言起身,去到內間從桌子上的紅木箱籠中取出一個小白玉瓶,回到周文身側跪下雙手捧了上去。 “聽聞那顧二把燕春院一個妓子肚子搞大,老鴇香曇前一日剛給那妓子墮了胎,第二日人就叫顧修派去的打死了?!敝芪囊贿叧⒚穫谏先鲋幏垡贿呎f,“那顧二倒是個長情的,失了美人,倒還難過了三五日,現在不教妓女近身,改玩小倌了?” “是?!卑⒚忿D身趴在周文腿上輕聲道。 周文一邊用手撫摸阿梅柔軟的發絲,一邊柔聲吩咐,“這倒也對,小倌不能懷,才能更對顧二的胃口。北三門本就親近,我瞅著燕春院那種地也養不出個水靈的人,你便說一聲,把阿蓮送去,也算是我為辰弟送一份大禮?!?/br> 阿梅眼睛閉了閉,面色如常低聲應了。周文在腦后撫摸的動作停了下來,忽而緊緊捏住阿梅尖細的下巴,讓他抬頭,盯著那藏著一絲悲憫的眸子一字一句道,“阿蓮身子弱,夜晚總易驚醒,記得同那香曇說,每晚熬了安神湯盯著他喝了?!?/br> 阿梅下巴被捏的紅了一片,他看著自己主子溫柔中藏著抹狠厲的褐色眼眸,乖順地應了聲是。 周文松開緊捏下巴的手,站起身道,“行了,給我更衣。你那好“弟弟”還在我觀雪堂外等著呢,嘖,你便緊著過去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