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善若水
林微下意識搖了搖頭,縮到了墻邊。周圍擠成一團的奴隸見他退過來,紛紛推搡著爬離他周圍,只一個呼吸的功夫,他四周就已經空無一人。 軍衛對牢里的人一點耐心也無,見著林微不識相,上前一把拽住他被鮮血浸成褐色的前襟,將人從牢房扯了出去,一邊拽著向前走一邊罵罵咧咧,“不識相的東西,要是將軍沒看上你,老子回來就扒了你的皮?!?/br> 林微被扯得難受極了,頸間被那精鐵枷鎖蹭破的嫩皮又一次裂開,從中滲出血跡,先前被鮮血濡濕的布料已經干涸,隨著他掙扎的動作在后背摩擦,像是無聲提醒。 他在那軍衛拖拽的動作下掙扎著想要起身,卻敵不過對方常年從軍的體力,一路上被揪著衣襟卡著喉嚨扯到演武場,后又被狠狠丟在地上。 林微本就受傷不小,被這么一丟,當即邊趴跪在地,雙手交叉捂著喉嚨撕心裂肺的大咳,偌大的演武場盡是他粗重的喘氣聲。 “行了別咳了,真晦氣?!币粋€手執長棍的人走過來朝著肚子踹了他兩腳,不耐煩地說。 “老三,這就是你說的那個識字的?我瞅著病蔫蔫的,晦氣,還不懂得禮數,將軍怕是看不上?!绷嘀治⑦^來的軍衛接過旁邊人遞過來的水咕嘟咕嘟地往下灌,不滿地問。 “邊境這地,能有個識字的就不錯了,害,誰知道將軍屋里那個如此不識抬舉,連回去都撐不到?!崩先贿呎f著一邊又朝著林微瘦弱的脊背踹了一腳,“說你呢,別咳了,待會將軍過來,要是沖撞了將軍,你一家老小都要陪葬?!?/br> 話音剛落,林微猛然捂住了自己的嘴,額頭貼實地面悶聲咳了幾下又強制性憋了回去,整個人顫抖著,卻真的沒有再發出什么聲音。 那兩個軍衛終于滿意,欲同他說些什么,門口軍鼓卻在此時被敲響,二人猛然一驚,迅速后退進隊。 林微恍惚間聽得一聲整齊的大喝,受驚抬頭。只見方才三三兩兩聚于場內的百來號兵衛現下都于場內兩側整齊排列,身著玄甲手執長棍的兵衛們均單膝跪地、長棍握于右手直插地面,場內寂靜無聲,像是一排排冷兵器在等待著使用者降臨。 咚、咚、咚,有什么鼓點聲由遠及近。擊鼓人像是計算好韻律,聲與聲之間均相隔一個呼吸的時間,齊整的朝著林微逼近。 林微胸腹劇痛,趴伏在地上直不起身,淚水從眼眶滾落,沒于塵土中又消失不見。 鼓聲停,一雙穿著軍用皮靴的腳就這樣停在了林微面前,他茫然地抬眼,看到兩塊玉玨在陽光下隨著來人的動作晃起,又平穩的落下貼于長袍。兩塊玉玨系于腰帶之上,相隔不過一根手指的距離,隨著來人步行的動作上下晃動,竟未相觸發出一絲聲響。 細碎的笑聲從林微身后響起,“子端,你手下的人真有意思,這大好的慶功時刻,領了這么一個臟兮兮的東西過來,也不怕污了你的眼?” 席征瞅著地面上渾身血污低著頭看不清臉的奴隸,皺了皺眉,看向一旁的趙三。 趙三見狀立刻直起身,右手抬起將長棍橫于自己胸口,“回將軍,這是個識字的?!?/br> “識字的?這地界多蠻夷,民智僵化,怕不是只識得自己名字吧?!鄙碇{色長袍的男人溫軟的說著,手中折成三折的長鞭在空中揮了揮,跟隨在他身后服侍的人立刻上前,從袖中抽出一卷書冊,雙膝跪地攤開在林微面前。 “念?!?/br> 林微胸腹受傷嚴重,頭部也嗡嗡作響,聽不清周圍人到底在說些什么,眼前卻突然有一道陰影投下,鼻尖飄來一股清冽的梅香。 梅香清冷,飄飄然浮于濃烈的血腥氣中,不與其同染,也不與其爭鋒。 他有些茫然地抬頭,看到了一雙微彎的眸子,眸中帶水含情,只看一眼就像是被道盡萬語千言。 跪在他對面的人像是沒看到他呆愣的神情,將手中書冊捧于手心,遞在他眼前,微彎的雙眸輕抬看向他的,像是在說:“快念?!?/br> 他下意識的收回目光,看向書冊上的字。頭腦嗡嗡作響,書冊上那正楷字又實又虛,看的難受極了。他費力辨認數下,痛苦地閉上雙眼搖了搖頭。 趙三見狀,慌忙俯身打算謝罪,沒想到就在俯身的瞬間聽到了那奴隸微弱沙啞的聲音。 “上……上善若水…… 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處眾人之所惡,故幾于道…… 居善地……心……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動……動善時…… 夫唯不爭,故……故無尤……” 趙三松了口氣,抬頭,只見林微雙目緊鎖,雙臂緊扣于胸前,卻是將這段話原封不動默了出來。 “呦,還真是個識字的?!敝{長袍的男人又揮了揮鞭,身后兩個五大三粗的親衛上前,一人蠻橫地擒住林微雙臂將他展開,一人拽著頭發扭著他的下巴讓他抬頭將臉露出。 林微仰著頭痛苦呻吟,余光中看到一個黑色的人影背著光走到自己面前,懸于頭頂的日光在男人的逼近下慢慢被遮擋,將他整個人都籠罩在陰影中。 席征端詳兩下地面幾近昏迷的奴隸布滿血污的臉,點了點頭,“帶下去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