遞水杯時，鐘幕并沒有察覺哪里不對——盡管桌子上亂七八糟一堆紙杯保溫杯，但楊逢云帶的還是高中就在用的一款灰藍色玻璃杯，那時候楊逢云座位靠墻，以前打球回來時懶得拿水杯了，就會使喚鐘幕。時間一長，鐘幕在他瞥過來時便不假思索地伸手。

    雖然過去四年，但沒人教他以后不必再拿水杯了，他也再也沒見過這個眼神，身體的記憶一直保留下來，此刻悄無聲息被喚醒。

    “男朋友？”鐘幕看著彈幕，困惑地搖頭否認，“不是的，他不是?！?/br>
    說完就沒了下文，仿佛只是才見面的陌生人，于是沒什么好解釋的。但剛才的舉動又實在親密，絕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培養出，現在的樣子反而更像某種欲蓋彌彰，簡直加倍挑起了眾人的好奇心！

    主持人火速弄清楚情況后解釋道：“這位也是大學霸，人家是x大的本科，已經拿到了s大的offer……大家還有什么想問的嗎？”

    吃瓜群眾紛紛表示讓剛才這個路過喝水的大學霸也來分享分享……留學經驗吧。直播整體籌劃和受眾都是年輕人，沒那么多條條框框，因此學生會成員跑去問了問正在喝水的楊逢云，對方非常好說話，點點頭就笑著答應了。

    一把椅子拖到鐘幕身邊，因為要共用一個攝像頭，兩人不得已挨得很近。

    鐘幕瞬間被一股熟悉的氣息包圍了，溫暖的、帶著很淡的柑橘味須后水的味道。

    非常巧，這也是個熟悉的姿勢，以前楊逢云就經常這樣，半側過來，傾著身體，有時和鐘幕討論題目，有時則盯著鐘幕，督促鐘幕一遍遍對他笑。

    后來再熟一點，鐘幕會在楊逢云回座位時抬頭看他，再指指自己的語文作業本，他的同桌便干脆倚在桌子旁，俯身看鐘幕又做出了什么離譜的理解答案。

    彎腰累了，楊逢云就會站在鐘幕身后側方，雙手直接撐在桌上，不緊不慢分析為什么詩人會觸景生情……在其他同學看來，簡直就像彎腰把人抱住了一樣。

    “……”

    鐘幕難得有些走神，而他四年未見的同桌則在一旁非常淡定地回答各種問題，直播愣是播出了一股氣定神閑的貴氣。新的評論劃過，楊逢云瞥見內容后，笑容不變；“什么關系？我和幕幕是高中同學?！?/br>
    “當了四年同桌，當然親密了……不相信同桌關系會這么好？”

    楊逢云有些苦惱地笑笑：“那要什么答案才滿意呢，難道要我說，我們曾經約好高考后就在一起嗎？”

    鐘幕驀然抬頭。

    “開個玩笑，”楊逢云對目瞪狗呆的評論點點頭，半真半假道，“都四年沒聯系了，當然沒有在一起。不過天底下，只要和性取向對得上的人能當三年同桌，關系又非常好的話——”

    “日久生情也很正常，不是嗎?！?/br>
    鐘幕去看楊逢云，男人卻并不看他，只是含笑盯著電腦屏幕，好像剛才那番話只是陳述現實；好像在鐘幕拒絕和他離開后，便真的不再對他有任何興趣了。

    沉默地收回視線，鐘幕在褲縫處無聲地蹭干凈滿手冷汗。

    …………

    另一邊，晚十點，酒吧私人包廂里。

    “封少，聽說你要定下來了？”

    大理石地面擦得锃亮，深灰色真皮沙發圍繞吧臺排開，封重坐在偏中心的位置，一只手隨意搭著靠背頂端。

    包廂昏暗閃爍打在他臉上，如同漫著流光溢彩，原本鋒利的眉眼則隱藏在陰影中。旁邊人都多多少少帶著或找了男女伴，只有他身邊是空的。

    “是啊，”封重漫不經心道，“到時候會請客的?！?/br>
    這是個半商業性質的聚會，在場的都是本地圈里的二代，大部分在父母公司里掛了職或者自己開了小公司，純粹的草包是沒資格進場的，而封重身處其中，即使算不上領頭羊，也是混得最光鮮的那一撮。大家相聚在此，一半是交流交流行業信息，一半也是維持下酒rou情意。

    酒過三巡已是深夜，臺子上正唱歌的是位最近小紅的少女偶像，此刻卻沒什么人關注，不少人目光都投到了封重身上，一副閑得無聊的八卦口吻：“和誰？那個男大學生？”

    封重的性取向在圈子里不是秘密，于是他只是點點頭，但并未開口，一副明顯不欲多說的樣子，各位二代卻不會輕易放過他。

    “這么早就收心了？”離封重挺近的一個年輕二代笑著問，他姓陳，家里做鈦制品方向的。陳二代腳邊跪了個清秀的少爺，二代一只手玩著打火機，一只手隱沒在少爺寬松的領口里，有一下沒一下的擰著，“不像封少的作風啊，不會被纏上甩不掉了吧？不至于啊，男的又不能懷孕?！?/br>
    “都以為你會找王局的女兒?！弊嘲l另一邊的一個二代搭腔道，他沒叫少爺小姐，把最近剛談的女朋友帶來了，是個漂亮的主播，平臺有幾百萬粉絲，離開鏡頭也很難能打，只是鼻子長得過于標致。

    他們說得倒也沒錯，灰姑娘的戲碼在精明的商人面前幾乎不會發生：要是小孩不爭氣天天混日子，父母可能也不求太多，找個名校畢業、出身書香世家的老婆就行——家產可以放寬到幾千萬上下；但封重自己學歷高，公司里一步步熬資歷，沒有什么哥哥弟弟，將來肯定要繼承公司的。做生意做到這種程度，都是在和政府打交道，什么強強聯姻都差了點，娶到高官女兒才是雙劍合璧。

    同性戀也不要緊，本來婚后就是各過各的嘛，人前給夠體面就行。就算不結婚，那也不至于吊死在一棵樹上，你看金融圈，有幾個有固定伴的？都精明著呢，大筆錢買斷迅速折舊，不如按需租賃。

    而之前得知封重竟然給個學生輔導功課，已經驚掉眾人下巴了，現在大半年過去，兩人不僅沒掰，聽說還玩真的？

    陳二代撣了撣煙灰，跪著的少爺立刻雙手捧著接好，他朝封重奇怪道：“一個男的，能長多漂亮？怎么也沒看你帶出來過。而且說實話，再漂亮的臉，看個幾年也膩了吧，小心到時候人家貪你的錢，要死要活難分手哦?！?/br>
    封重的笑容如同刻在臉上，沒有因為這幾人的話語產生絲毫波動：“過幾天自然就會見到。都知道我是個基佬還結婚，女人心思難猜，別關系沒攀著還成了仇人?！?/br>
    “那‘那個’呢？”陳二代記性不錯，好奇道，“你怎么沒和那個好上啊，當初感覺還挺寶貝……”

    封重含笑瞥了他一眼，陳二代莫名回想起這人當時的模樣，立刻乖乖閉嘴，不再提起半點陳年破事。

    “我知道他對象是誰，”另一個年長幾歲、已經在公司做了高層的男人笑著道，“姓鐘，潛在的‘學術男妲己’，對不對？據說有一股讓做科研的人難以拒絕的憂郁氣質?！?/br>
    幾人哈哈大笑起來：“憂郁？現代版林meimei嗎？”

    不怪他們稀奇，氣質這東西玄而又玄，現實里大部分人的憂郁總是與“愁眉苦臉”“不懂眼色”掛鉤，看著就讓人反感，真正哀而不傷，濃淡相宜的能有幾個？

    “封少，沒看出來你竟然喜歡這款啊。真是趕了巧了，場里前兩天正好就來了個這風格的，據說確實把一些客人迷得不要不要的，你也看看？”

    陳少伸手招了招在角落待著的服務生：“就那個，‘憂郁王子’，讓他進來?！?/br>
    封重臉上笑容淡去一點，他正要開口，一個家里做人工智能的二代突然道：“鐘……他不會有個哥哥，叫鐘晝吧？”

    這下視線全往這邊聚過來了，封重道：“你認識？”

    “正頭疼呢?！比斯ぶ悄芏鷵u搖頭，仰頭灌了口酒，“這他媽什么巧合，鐘晝……這家伙很有本事，在我們對家的核心研發部門，手上好幾個專利，不出意外以后要當研發的一把手，股份都會給不少。聽說還不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技術工，做人鬼精鬼精的，賊有管理能力。對方副總非常喜歡他，連我爸都想把我妹嫁給他，把人挖過來了?！?/br>
    “別在那里賣慘，你家還不至于落魄到那個地步?！?/br>
    “什么落魄不落魄，這邊市場就這樣，誰有技術誰是爸。這人交際圈廣得很，國內到國外，人工智能這方面的大佬交好一堆，”二代唏噓道，“科學技術才是第一生產力啊。況且你沒看到，人長得也可以，當初都不相信他是小門小戶出來的。聽說花言巧語一套套的，可會討女人歡心了?！?/br>
    幾人聽完后大為驚奇，甚至開始回憶圈子里是不是真的有個什么鐘家。封重沉吟著沒說話，沒一會兒，大家話題又轉到最近智能設備領域新頒布的政策，哪個公司新季度的報表一塌糊涂，肯定要爆雷了……“砰”的輕響，門突然被推開。

    一個穿著灰襯衫牛仔褲的男人進來，看清包廂里景象后，淡淡笑了笑：“請問哪位是封先生？”

    “……”

    視線余光望過去，封重瞳孔輕微縮了縮。

    不同于眾人想象的弱柳扶風，比女孩還瘦弱、滿臉憂愁的什么單純男生，眼前人身形挺拔，個頭估計接近一米八，襯衫包裹著薄薄的胸肌腹肌、他緩步走過來，單膝跪在封重面前，抬頭凝視貴客。

    只見男人眼珠在燈光下微微發藍，目光含著一汪憂郁的深情，如同夜色下漫步的吟游詩人，飽含危險而勾人的魅力：“先生……要來一杯嗎？”

    封重與他對望了兩秒，神色略有怪異，但笑容一如既往，溫和有禮而微微含情。不顧看好戲的眾人，他放下了一直搭在椅背上的手。

    …………

    楊逢云并沒有多待，說了幾句話就走了，鐘幕結束完直播，等會議徹底散去后就回了寢室——封重說今晚有應酬，不一定回來。

    鐘幕洗完澡，擦著頭發正要上床，電話突然響了。

    看了眼屏幕，接起：

    “這個……幕幕？我的媽啊姓封的也太rou麻了吧……咳，你是鐘幕是吧？”

    “封重和‘別人’喝醉了，你來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