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驚恐地瞪大了眼睛，五官因為疼痛和極度的恐懼扭曲得不成樣子，全然看不見下午時那狂妄無所畏懼的模樣。他似乎想要求饒，但滿嘴的鮮血和被割斷的舌頭阻礙了他的發揮。

    站在凌風身側的絕渡挑了挑眉，在這血腥味彌漫的昏暗空間里，看著自家奴隸，他挑著眉，露出興致盎然的淺笑。

    他很少見到凌風在他跟前這般模樣，每見一次，都覺得新鮮極了。

    凌風并沒有開槍。

    他的眼角余光瞥見了絕渡注視他的目光。

    他幽黑的眸子落在吳嘉涼那張驚懼的面孔上，鼻翼間飄散著濃烈的血腥味，吳嘉涼難聽的哀嚎聲讓他清醒了幾分。

    猶疑了幾秒，凌風緊繃的肩膀徒然放松了下去。

    他準備收了槍，手腕即將垂下的那一刻被另一只溫熱的手掌握住。緊接著，他的腰腹也被一只強健有力的手臂環住，整個人被撈進一個溫暖的懷抱里。

    凌風的身體明顯顫了顫。

    絕渡湊在他耳邊，溫熱的氣息噴吐在他的耳畔：“為什么不動手？你剛剛分明就打算殺了他，現在又想留他一條命？”

    一邊說著，絕渡一邊順著他的手腕向上，握住了他持槍的手。他修長的食指覆上凌風扣著扳機的手指，對準，開槍。

    鮮血在吳嘉涼的心口大片綻放，他抽搐了兩下，　瞪大了眼，很快便沒了聲息。

    凌風的目光定在了吳嘉涼倒在血泊中的尸體上，抿了抿唇沉默了幾秒后，才老老實實地道：“我只是不想在您面前太過血腥，影響您對我的印象?！?/br>
    他原本是打算廢了他之后，讓他就這樣失血過多在痛苦中死去的。

    只是在準備開槍的時候，余光瞥見了主人。

    雖然清楚自家主人對他的身手和性情早已了如指掌，甚至他已經在他的主人面前暴露出不少次殺人的形象，但在主人面前這么兇殘作為的，還是第一次。

    萬一因此讓主人對他產生了忌憚呢？

    這樣的念頭從腦海里一閃而過。

    凌風猶疑了幾下，還是選擇了放棄。

    但他也不想瞞著自己的想法，既然絕渡問了，他也就如實地告之。

    聞言，絕渡低低地笑了幾聲。他松開握著凌風的手，抓著凌風的肩膀讓他轉身面向自己，修長的手指附上凌風精致的臉頰。

    他朝凌風笑道：“在我面前不需要這么多顧慮。跟在我身邊，要是不能狠一點，只怕你活不了幾天時間。今天的事是我的疏忽，以后我會多派一些人跟著你，孫尾和阿古會在這兩天內趕到你身邊，阿古手里有一批精銳，身手都是‘黑鷹’頂尖的，以后都會聽你調令。今天的事不會再發生?！?/br>
    絕渡頓了頓，瞥了一眼地上狼狽的尸體，眼神冷了幾個度，力道略重地捏了捏凌風的臉頰：“以后再遇到這種事，隨著你自己的心走。不高興了，殺了便是，不用顧忌這么多。護著你的能力我還是有的，不至于因為你多殺了幾個人就影響什么事態?！?/br>
    凌風的心臟悸動了一下。

    他幽黑的眸子定在主人的臉龐上，腦子里回蕩著絕渡的話語，一時之間忽然不知道該應些什么。

    見凌風盯著自己不說話，以為這個驕傲的小家伙還在為下午無權可施處處受制的情況不高興，絕渡笑著又揉了揉他的腦袋，聲音漸漸溫柔下來：“明天我會將你的事情安排下去，讓‘黑鷹’全面配合你，家族里有我盯著，不會再讓他們的手伸到你面前去?！?/br>
    他的聲音依舊低沉磁性，原本冷冽的語調因為凌風的沉默而染上了安撫意味的溫柔，輕易而舉地攪亂了凌風的心。

    凌風的呼吸滯了滯。

    ——不高興，殺了便是。

    ——護著你的能力我還是有的。

    ——以后再遇到這種事，隨著你的心走。

    這好像是第一次有人跟他說這樣的話。哪怕是曾經身處在那集萬千榮耀于一身的萬俟家，他也不曾聽到這樣的話。

    當他還是萬俟凌風時，身邊所有人都在告誡他——

    “你是未來萬俟家的希望，肩負著家族崛起的重任，絕不能任性而為?！?/br>
    “你怎么能隨意發脾氣不高興了就不想讀書？你知不知道自己身處的位置有多重要？”

    “不要身處福中不知福，家族傾盡所有給你最好的教育和訓練，你怎么能偷跑出去玩？你對不起這么多人對你的期望嗎？”

    當他成為奴隸凌風后，他的調教師不斷地告訴他——

    “你是東方絕渡的私人奴隸，所有情緒、意志、思想都應該以主人為主?！?/br>
    “奴隸是不配擁有自己的主觀情緒的?！?/br>
    “你做出的任何有損主人利益的事，都會成為你被舍棄的理由?！?/br>
    ……

    這么久以來，他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思想，甚至在潛意識里開始將其理所當然化?？扇缃?，這個掌控了他所有命運的主人告訴他，他可以隨著自己的心走，有人惹他不高興了就殺掉，他能護著他。

    他似乎稱不上有多感動。

    但他本就因為下午的事情而一團亂的思緒此時更是亂成團麻，胸腔里涌起一股微妙的情緒，鼓鼓囊囊地脹滿了心臟，讓他一時之間失去了反應。

    好像在這一刻，他忽然就明白了主人口中那份“愛”背后的分量。

    他垂下眸去，避開了主人那染著寵溺的眼神。

    他的視線落到了地上礙眼的尸體上，企圖用這血腥的畫面驅散這莫名有些溫情的氛圍。

    深呼吸了一口氣，他的大腦稍稍冷靜了些。

    他盯著那個尸體，話卻是跟主人說的：“我沒有想明白，您二叔為什么會對我動手?！?/br>
    “不是?！睕]有計較凌風明顯在逃避的舉動，絕渡笑了笑，“對你動手，一是試探，二是離間，三是為了將你扼殺在搖籃里。他是個老狐貍，可比東方誠有心計多，自然也看得出你本身的價值和威脅?！?/br>
    說到正事，凌風的臉色嚴肅了些，又重新轉臉看向絕渡，微微蹙眉：“我的價值？”

    “你身后的萬俟家，白家，在那些老頭眼里都是價值?！?/br>
    似乎是覺得凌風的臉頰手感不錯，絕渡又捏了捏他的臉頰，繼續笑道：“所以我再讓你離萬俟家和白家遠一點。一旦被他們察覺，萬俟家或者白家有想法將你認回去，且不論是善意還是敵意，背后都會涉及巨大的利益糾紛?！?/br>
    “你一直跟在我身邊，會不會將東方家的秘密傳出去？會不會同萬俟家或者白家聯手背刺我？甚至能不能借你去跟萬俟家白家做交換，來換取對東方家更大的利益……那些老狐貍各懷心思，都中間的犧牲品，只是一個你而已?！?/br>
    靜靜地聽著主人的分析，凌風臉色冷了些：“所以，您二叔對我的態度，便是更傾向于前者，擔心我一旦失控，會成為家族的威脅，所以索性殺之而后快？”

    “是?！苯^渡頷首，“他雖然野心大，但整副心思都是撲在家族上的?！?/br>
    凌風抿了抿唇，盯著自己的主人靜默了幾秒后，驀然轉了一個話題：“主人，我不想成為拖您后腿的人，我更想成為您身邊最強的助力?！?/br>
    絕渡的神色怔了怔。

    似乎是沒想到凌風會忽然說出這一番話，絕渡頓了好幾秒，臉上原本淺淺的笑意才緩緩地蕩開。

    他的指腹撫著凌風被捏得發紅的臉頰，聲音里都染著笑：“等以后你擁有更多的權力后，你自然是我身邊最強的助力。但至少現在，你還沒有足夠的能力，只能乖乖接受我的保護，別亂逞強?！?/br>
    “……”

    凌風默了默。

    他沒法反駁主人的話。

    現在的他，無論是從身份，還是從能力上，確實差得不是一丁半點。

    8、9年的奴隸生活，足以將他與別人拉開一個鴻溝般的差距。

    他看著眼前的主人，張了張嘴剛想要說點什么，就看見那張熟悉的俊臉湊了過來。

    后腦勺被溫柔地托住，絕渡落下了一個安撫的吻。

    凌風習慣性地昂頭迎上了這個吻。

    當然，兩人也無意在這個血腥味彌漫的潮濕空間里展開什么不可描述的畫面。

    親吻淺嘗即止。

    絕渡拉著凌風的手腕，帶著他離開這個地方。

    凌風乖順地跟著主人拉扯的力道邁開步子，微喘著氣，晶亮的眸子落在主人堅挺的背影上。

    “我知道了?！?/br>
    他輕聲喃喃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