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知道出來跑馬，會遇見謝繼澤，楚越風一定會后悔自己前一天晚上說過的話。

    他和陸昔矣跑過馬，回了主院，準備用午膳。今日陽光和煦，陸昔矣出了一身汗，他正站在馬廄邊擦汗，楚越風去拿牧草喂馬。沒想到剛轉過身，就見謝繼澤已站在陸昔矣身邊說話，陸昔矣一邊聽，一邊把汗巾收起來。

    楚越風走過去行禮，謝繼澤道：“表哥原來也在這里?！?/br>
    楚越風臉上帶著笑，慢慢道：“能在這兒遇見太子殿下，真巧啊?！?/br>
    “春色正好，孤出來走走?！?/br>
    一旁的路關山道：“太子殿下越發穩重了?！?/br>
    謝繼澤轉向陸昔矣，又道：“一應陳設都準備好了，三日之后少傅便可入宮?！?/br>
    陸昔矣微愣，很快反應過來：“謝太子殿下?！?/br>
    楚越風目光微凝，同謝繼澤一瞬間對上視線，很快移開。他道：“太子殿下，請容臣同陸少傅先去更衣?！?/br>
    “去吧?！敝x繼澤道，“莫要著涼了?！?/br>
    路關山看了一眼陸昔矣，又看了看楚越風和謝繼澤，總算是明白奇怪的氛圍是哪來的了。

    英雄難過美人關，尤其這兩人看起來，過的是同一關。

    剛進客房，外頭的人把門關上，陸昔矣便被楚越風緊緊抱住，楚越風身上更熱，帶著一點汗味，卻不難聞。他把頭擱在陸昔矣頸間，悶悶道：“過兩日你便要入宮了?！?/br>
    陸昔矣聽得好笑，輕聲道：“昨日不是還勸我說，做少傅有多好，今兒怎么就為了這事不高興？”

    “太子他……”

    “太子怎么了？”

    楚越風緩過神來，道：“無事?！?/br>
    陸昔矣反手，輕輕拍拍他：“那便更衣吧，回你自己的房間去?！?/br>
    楚越風笑道：“我的衣服，自然也在這里，我要同常青一起換?！?/br>
    三日之后，陸昔矣入宮，正是春和景明的好時候。他帶的東西不多，已交由內侍先搬進了嘉凝堂。

    按照規矩，陸昔矣先去含光殿拜見謝繼澤，謝繼澤賜了午膳。用過午膳后，謝繼澤又提出與他一同去嘉凝堂，陸昔矣只有從命的份兒。

    他意識到今日謝繼澤的心情似乎很不錯，又不知是何原因。

    陸昔矣跟在謝繼澤身后緩緩步入嘉凝堂。嘉凝堂是個一進的小院，在東宮的西南側。雖然不大，但看起來清新雅致。院子中央種著一棵白玉蘭，看起來便有些年歲。雖綻開了幾朵花，也能想到盛放之時的美景。

    正房也是三間的格局，只是這些擺設陳飾……陸昔矣粗粗打量了一番，便知道遠超一位少傅的規格。

    他正疑慮，見謝繼澤轉過身來問道：“可還合少傅的心意？”

    “回稟殿下，陳設布置太過奢華，臣不敢領受?！?/br>
    “少傅不必擔心，這陳設皆是孤授意的?！敝x繼澤掃視身后眾人，“東宮無人會多言?！?/br>
    眾宮人皆垂首應是，陸昔矣面上不顯，瞧著東宮撥給他的內侍齊齊行禮。

    八個，好像也多了點。

    謝繼澤又道：“皇叔說，陸少傅進宮，平日里剛好教孤如何對弈?！?/br>
    陸昔矣笑道：“臣棋藝不佳，不敢在殿下面前獻丑?！?/br>
    “少傅自謙了?！标懳粢诱驹谶@里，縱然有如此多的宮人在側，謝繼澤總是忍不住想看他，“今日忙了這半日，少傅想也乏了，孤先回去了?！?/br>
    “臣恭送太子殿下?！?/br>
    謝繼澤走出嘉凝堂，回頭看了看院子的白玉蘭，面上才緩緩帶出一抹笑。

    幾日后，陸昔矣休沐，出宮時楚居已在門口等著他。到下了車，才知道來的是楚國公府。

    楚越風已在車旁，見他下車，伸手扶他：“想我了是不是，怎么一休沐便巴巴地跑來了？”

    “是我要來的嗎？”陸昔矣瞥他，“我現在就回去?！?/br>
    楚越風忙拉住他的手：“是，是我的錯。在宮里住得還習慣嗎？”

    “還可以，”陸昔矣見他面色不大好，“有什么事嗎？”

    “我們回房慢慢說?！?/br>
    “想必你有聽聞，皇后已經在為太子擇選太子妃。如今的人選中有我meimei頤風，除此之外，便是平西大將軍安龐的獨女，還有皇后的娘家侄女?！?/br>
    “二小姐？”

    楚越風道：“雖然頤風不是長房所出，但她是楚國公府這一代唯一的嫡女。頤風的母親出身路國公府，是現任路國公的親meimei?；屎笪幢刂幸?，卻也有可能考慮這一層?！?/br>
    陸昔矣想了想，道：“若是娶一位太子妃，能拉攏兩個國公府，自然是好。但路國公世子是皇上的伴讀，他又是獨子，等他繼承了路國公府，必然與皇上一榮俱榮。世家大族，難免不會參與到皇位之爭，只要爵位還在，子息不斷，總有能東山再起的時候?！?/br>
    “你說的不錯。至于安龐的女兒，是老來女，安龐對她極為寵愛。安龐握著西南的兵權?！?/br>
    陸昔矣問：“前頭兩位都是武將家的小姐，那皇后的娘家侄女呢？”

    “皇后出身趙家嫡支，光她這一房，就有五個兄弟。除了趙丞相為原配所生的嫡長子，排行第三、第四的則是繼室所出，皇后的嫡親兄弟，剩下的兩位都是庶出。趙四老爺如今是福建巡撫，他的嫡長女、趙丞相的嫡幼女都和太子年紀差不多?！?/br>
    “蘊之不想讓二小姐做太子妃?！?/br>
    “我自然是不想她嫁入皇室的，看著尊榮無比，內里卻不一定干凈?！背斤L喝了一口茶，“二叔二嬸也不會想，只是皇命難違罷了?！?/br>
    “還未板上釘釘，或有余地。太子若有了得力的妻族……”

    楚越風冷笑一聲：“我倒是巴不得他快些成婚?！?/br>
    陸昔矣有些疑惑：“嗯？”

    楚越風反應過來，趕緊岔開話題：“不說這些了，今夜放水燈去？”

    上元時買的水燈，堆了楚越風小半間耳房，卻還沒有機會放。今夜天朗氣清，一輪明月高掛，正是放燈的好時機。

    陸昔矣和楚越風用過晚膳，往園子里走，并未帶著侍從。二月初，夜里還是有些寒涼，走到湖邊，陸昔矣有些冷，楚越風讓他去亭中避一避，自己回去拿件披風。

    擋風的簾子還未撤去，陸昔矣走到亭邊，忽見亭中站著一人。

    “二小姐?！苯柚疅粜┪⒐饬?，陸昔矣看清了那個人，“是我?！?/br>
    “世兄?！背U風側過身來，輕輕點頭。

    陸昔矣站在離她三步遠的地方，此處除了他手里的水燈，沒有一絲光亮，也沒有隨侍的下人，若發生什么事情，未必能說清。

    “二小姐為何一人在此處？”

    “我的侍女都在不遠處，”楚頤風道，“有些話，也不知同誰說，世兄或能做解語人?！?/br>
    “愿聞其詳?！?/br>
    “其實說起來倒也簡單，不過是為了婚配之事?！背U風面向后湖，湖上水光粼粼，“世上女子，多想嫁給兩情相悅之人，夫妻和順。但說起來簡單，做起來難。出身擺在這里，有些事情只有我接受的余地?！?/br>
    “也不全是如此，”陸昔矣道，“我曾見過勞作的農婦，夏日炎炎，還忙碌在田野之中。雖一生不嫁，生活勞苦，卻也自得其樂?！?/br>
    “一生未嫁？”

    “是，她們有一個名字，叫自梳女?！标懳粢有α诵?，“我說這些，并不是想讓二小姐也做自梳女。只是——世道再艱難，也總有辦法活下去。有些事是人力可改，更何況二小姐出身名門，蕙質蘭心，擁有的機會比別人多得多，無需覺得前路渺茫。蘊之也一直將二小姐當作親meimei來看待?！?/br>
    “這是上元節時買下的水燈，”陸昔矣將手中的水燈放在亭中石桌上，“希望二小姐也能得償所愿?！?/br>
    楚頤風眉眼若畫，輕輕提起那盞水燈：“多謝世兄，那我先告辭了?！?/br>
    “拿我的名頭，討我meimei的好？”

    楚越風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后，陸昔矣低聲道：“若她不是你meimei，我不會說這番話?！?/br>
    楚越風輕輕笑起來，從背后環抱著他：“我知道，常青愛屋及烏?！?/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