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邂逅與餐前準備
在城市里,似乎很難去界定日落的具體時間。 擁擠的樓房和頻繁閃動的屏幕遮住了地平線,匆匆行走間偶爾從手機上抬起頭,望見四周路燈亮起,才發現這座城市在不知不覺間完成了晝夜切換。 徐辭柯站在廣場一角,靜靜看著太陽在摩天大樓的縫隙間一點點墜下去。 腦海里時不時劃過昨晚的舞臺,林維知的肯定,以及明天就要啟程的音樂盛典和七八個年底晚會,極少數時不受控地浮起對唐挺的思維反芻,又很快被他壓滅。 有時他什么都沒想,只是靜靜看著。 廣場上燈光亮起,孩子腳下的輪滑閃動著亮光,旁邊的燒烤攤冒出蒸騰的熱氣,在初冬夜晚顯得格外暖和。 徐辭柯壓低鴨舌帽,黑色外套立領下口罩遮了大半張臉,在首都街頭漫不經心地逛著。 這是很神奇的一件事。 不論是機場、后臺還是節目現場,不論徐辭柯走到哪,都少不了炙熱而驚艷的目光,行走間更有許多人緊隨著他拍照錄像,他一度擔心發生踩踏事故;可當他換上低調的私服,戴上口罩帽子,隨意地在街頭轉悠時,就好像只是國際化都市里一個普普通通的高個帥哥,很少有人上前索要合照。 但自唐挺擅自闖入并撕裂他的生活,徐辭柯已經很久沒有獨自逛街了。他沒有時間也沒有心情。 昨晚晚宴上與林維知相談甚歡,徐辭柯首次在晚會后的宴會上停留那么久。結束后他不是沒有提著心,警惕唐挺隨時進入他的酒店房間解開皮帶就上。但反常的是唐挺并沒有出現,就連盛典全程和后續晚宴也沒有露面,像是昨天下午提上褲子后就直接打飛的走人了。 徐辭柯暗暗松口氣。 所以,在年度盛典隔天的夜晚,他才能如此悠閑地一個人在酒店附近的街上停停走走:好奇地看著聚在小販手中的發光氣球,觀察行色匆匆的路人。 有時商圈大屏上恰好閃現出他的廣告,徐辭柯也抬頭望去,仿佛不同時空中的兩個他互相凝望。 在這種寒霜已降的初冬夜里,他也會停在流動的小攤前,買份明顯碳水超標但同時快樂也超級加倍的夜市小吃。 “老板,烤冷面?!?/br> “一份烤冷面?!?/br> 身邊忽然同時傳出另一道聲音,恰好和徐辭柯的重疊在一起。 徐辭柯下意識轉頭,正好旁邊的年輕男人也轉了過來。 在小攤上鮟鱇魚擬餌似的燈光中,兩張幾乎一模一樣——上戴帽子下戴口罩只留出一雙眼睛的臉面面相覷。 再加上他們身高差不多,又都穿著一身黑,簡直像在照鏡子。 老板正忙活著翻面,頭都沒抬:“你們倆哪位著急點?” 他們一愣,幾乎同時反應過來。 “你先吧——” “我不著急——” “嘿,”老板抬頭一看,樂了,“兩位帥哥這么有默契啊,真不是一塊來的嗎?” 還不忘邊抹醬邊順勢招攬生意:“這么有緣,不如都加根腸?” 另一個年輕男人被逗樂了,他一笑,眼睛彎彎地在燈下閃著光。 “老板,難怪你家生意這么好?!?/br> 對方的聲音開朗陽光,帶著一股勃勃生機的朝氣。 徐辭柯挑眉,他一向對音色敏感,此時已猜到了對方是誰。 對方轉頭問他:“徐辭……呃,你要加香腸嗎?” 徐辭柯沒想到陳延然也認出了自己,但想想也是意料之中。 同樣作為當紅男藝人,他們都很少缺席年底大大小小的活動。遠的不說,昨晚盛典他們就曾遠遠見過,陳延然上臺領獎時,徐辭柯就坐在臺下鼓掌;徐辭柯上臺時,應該也一樣。落腳處應該也是由主辦方包下的同一家酒店。 但他們的交集就僅止于此了。演藝路線差異過大,不論是誰都沒有跨界演戲或唱歌的想法,因此就算是偶爾圈內聚餐也沒有同桌過。 不論臺上臺下,這都是他們的第一次對話。 徐辭柯點點頭。 老板奇怪地瞧著他們倆:這兩個帥哥明明一個叫了另一個名字,這還不認識? 剛開始看這兩人差不多的身高裝扮,老板還以為是倆兄弟,但仔細一看就知道不是了。 他們倆維持著安全距離,一個是鄰家陽光大男孩,另一個清潤內斂些,臉小得鴨舌帽幾乎把臉都蓋完了,單邊耳釘反射著醒目的光,要不是說話聲音和身高,說是女生他也信。 不過老板很快跳過了這個話題,眼看周圍逐漸聚過來的路人越來越多,表情愈發樂呵呵的,“行,兩份烤冷面加腸。麻煩兩位帥哥在這等一下哈,很快就好?!?/br> 陳延然看了看旁邊,忽然開口:“徐——你先去那邊等我?好了我一塊拿過去?!?/br> 徐辭柯也注意到了,他們二人幾乎成了眾人目光焦點。 明明徐辭柯一個人時還算輕松自在,可當他跟陳延然都站在路邊攤前,燈光下兩個同樣身材高挑、衣品良好的帥哥站在陳設略為簡陋的環境里,造成的視覺沖擊就不是二次方那么簡單了。 只這一會兒,他們周圍已經隱隱環繞了小半圈人,其中好幾道羞澀帶著試探的目光投過來。 只是好奇和欣賞還罷,倘若剛才陳延然沒收住話音,叫出了徐辭柯的全名,徐辭柯此時很可能已被圍觀群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擁而上了。 而作為他助理的秦越今早已經返回工作室,保鏢也沒跟在身邊,徐辭柯屆時只能竭盡全力一個人收拾爛攤子,寄希望于不會造成道路堵塞和擾民問題,至于“偶遇徐辭柯”的熱搜更是必不可少。 光是想想那個場景,就令人頭皮發麻。 就算如此,陳延然兩次險些叫出徐辭柯全名,也不知道有沒有被認識他的路人聽到。 于是徐辭柯從善如流點點頭,只是走之前他不忘抬高聲音: “那我在那邊等你,陳——” 徐辭柯故意拉長尾音。 看著陳延然漁夫帽下的那雙眼睛倏爾瞪大了——徐辭柯感覺這是自己見過單眼皮睜得最大的一次——他像只惡作劇完若無其事舔舔爪子的貓,滿意地收起話音,“沒什么,小陳?!?/br> >> 鮮香甜辣的味道在味蕾上綻放,徐辭柯微微瞇起眼。 練舞消耗量大,他平時沒有特別控制飲食,不過也很少吃這種夜市小攤。但不得不說,路邊攤在飯館品牌化當道的今天依然野蠻生長自然是有其理由的。 他們坐在開放式公園一角,這里在冬夜人煙稀少,連路燈都不亮一個,更沒有任何路人像他們這般無所事事坐著挨凍。 長椅旁的松柏在遠遠投射來的霓虹燈下留下昏暗的影子,偶爾隨著風輕輕擺動。 他身側的陳延然也吃得很香,末了,還變魔術似的從懷里掏出一個紙包——夜間昏暗角落,壓低帽檐的兩人,簡直像身份不明的流竄人士私下傳遞違禁品。 “剛才順路買的,”紙包揭開時熱氣翻涌,陳延然小心地從中掰開,遞給徐辭柯一半,“這家烤紅薯味道特別好,去年來這吃過,沒想到老板還在?!?/br> “啊,謝謝?!毙燹o柯不禁驚喜地笑了。 入夜后的北方城市格外冷,遠離了人聲鼎沸的商圈,他倆坐在這手指尖都是冰的。此時手里握著暖呼呼的烤紅薯,感覺都暖和了一點。 任誰都難以想象兩個當紅明星躲在這兒偷吃路邊攤,在這種奇妙巧合的氛圍下,話匣子就這么打開了。 “沒想到在這遇到你啊。對了,你怎么認出我的?” “聽聲音。你呢?” 陳延然笑了,他此時摘了口罩,笑起來時頰邊便陷了顆可愛的酒窩。 他想,應該是對徐辭柯氣質的直覺?;蛟S因為今年在聚餐或閑聊時聽了不少關于徐辭柯或輕蔑或惡毒或羨慕的感嘆,陳延然年紀輕輕但混跡圈內多年,自然能側面猜到對方出道經歷了多少艱難險阻。 因而前些天尖叫之夜初見時看到那種纖細單薄,又清清冷冷的氣質,就感覺仿佛帶了徐辭柯本人烙印似的,讓陳延然看了就覺得很像徐辭柯。 但現在明顯不適合說這個理由,會不可避免談及那些來自暗處的惡意。 于是他笑著說:“看身材,沒想到吧?” 徐辭柯挑挑眉。 “不信?前幾天尖叫之夜你上臺的時候,我就跟旁邊人說你身材很好。昨天你一跳舞,就感覺不愧是跳舞的人啊,比模特比例都好?!?/br> 萬萬沒想到陳延然的夸贊這么直白,徐辭柯本就臉皮薄,不禁掩飾地移開視線。 陳延然又意外了,明明徐辭柯在舞臺上嗨到爆,臺下的他卻很安靜不說,那么炫目張揚的偶像明星居然如此容易害羞,這可愛的一面很想讓陳延然再說些什么逗逗對方。 他側頭還想說什么,但看著徐辭柯在熱氣熏蒸中微微嘟起的嘴唇,樹叢掩映下格外精致明艷的側臉,還有耳際的光暈在暗處朦朧一閃—— 即使素顏狀態,徐辭柯也簡直像個女孩,五官比他合作過的女演員還更精致些。 徐辭柯呼了呼熱氣騰騰的烤紅薯,一邊說“我們身高應該差不多吧”,一邊小心地咬一口。 又燙又甜。 火候恰到好處,薯皮被烤得微焦,里面更是香甜得像蜜都被煉出來了一樣。 “我也感覺差不多……你多高?” “應該有183了?!?/br> “哦,那就高一厘米,我184。哎,你幾幾年的,我不會正好也大你一歲吧?那按道理,你應該叫我哥哥?!?/br> “……我出道時間比你早?!?/br> 安靜的冬夜公園里,屬于都市的喧囂和音樂聲都變得很遠。 剛認識的徐辭柯和陳延然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沒有營養的天,這是非常奇妙的一件事。 ——倘若娛樂圈新生代有坐標軸,那么徐辭柯和陳延然必然是同水平線上距離最遠的兩個坐標點。 不論是外貌類型、職業規劃還是受眾人群,可以說他們都恰好站在線段的兩端: 陳延然走的是正統小生路線。他五官不算精致但擺在一起卻很舒服耐看,眉目疏朗,有著一種莫名可靠的鄰家學霸氣場,于是校園劇出道、以“國民初戀”著稱從而獲得良好口碑都成了順理成章的事。今年年初,他作為主演之一的第二部系列喜劇懸疑電影上線,同樣票房大賣。 而徐辭柯,雖然早年也有客串和練習經歷,但可以說今年起他才正式走入觀眾視野,并大有一飛沖天之勢,這種一鳴驚人會讓慕強的粉絲巨爽無比,但根基卻薄弱許多。他一心鉆研舞臺,專注于短短幾分鐘內的音樂表演,再加上這張精致得有些雌雄莫辯的臉,路線異于主流審美,卻精準捕獲了大批具有死忠性質的狂熱粉絲。 明明是娛樂圈中各自走向兩個方向的人,可他們卻奇妙地,在這個初冬夜里的夜市攤前,夜深人靜的清冷公園一角,有了一“面”之緣的相遇。 陳延然轉移過話題:“沒想到你也會來逛夜市?!?/br> 徐辭柯“嗯?”了一聲,“我倒是覺得你挺像會逛夜市的,烤紅薯很好吃?!?/br> 聞言,陳延然忍不住笑起來,徐辭柯說這話似乎是揶揄他氣質更親民些,但聽那漫不經心的語氣,又像只是在真心夸烤紅薯。 陳延然覺得很有趣,“話說起來,我以為你應該挺高冷的,沒想到這么會嗆人?!?/br> “有嗎?” “你剛在路邊攤上故意叫我名字,旁邊還聚了那么多人,差點嚇死我了?!?/br> 徐辭柯吃著烤紅薯,睇了他一眼:“只叫了姓,還有我那叫以牙還牙?!?/br> 陳延然一愣,又笑起來,那雙眼角微微下垂的狗狗眼似乎天生就能輕易獲得他人好感。 “嗯,小陳明白?!彼嫘κ降亟悠鹪?,又總結道,“也挺好的,我們這不就成朋友了嗎?” 徐辭柯聞言,也笑了。 逛街時巧合的一面之交,正巧是互相聽聞多時卻始終沒有交集的同輩藝人;兩個當紅明星躲在黑漆漆的公園里一起偷吃路邊攤,順道在漫無邊際的聊天中認識了一下彼此。 不止有趣,還很有種意識流電影般的無理性的宿命感。 >> 一次活動,卻意外接連遇到了兩個相處起來頗為舒服的人,徐辭柯心情愉悅地回到酒店——為了防止被人認出,他跟陳延然專門分開走了。 上升的電梯忽然在他樓下一層停住,徐辭柯壓了壓帽檐。 沒想到走進電梯的正是兩個新朋友的其中之一。 林維知換了一身質地絲滑的睡衣,似乎已準備睡覺了,他看到徐辭柯時露出驚喜的笑容:“辭柯,好巧,我正好想去找你?!?/br> 徐辭柯也有些意外,他進電梯后也沒摘口罩帽子,沒想到林維知還能認出他來。 剛才還想到林維知,對方就忽然出現在面前,徐辭柯不禁覺得這兩天以來,他一直冷淡的交友運似乎格外順利。 “找我有什么事嗎,維知?” 昨天在晚宴上聊天時高山流水般的契合與欣喜,林維知又順勢提出可以這么稱呼他。許多地方都有只叫名以顯親近的傳統,徐辭柯便也叫他“維知”了。 “就是想找你聊聊天,沒想到正好在電梯里遇到你,”林維知抬起手中的紅酒瓶向徐辭柯示意,酒液的光暈晃在他的絲綢睡衣上,“明天你就要回S市了?” 徐辭柯點頭,單側耳釘在動作間閃爍,“那邊還有一場音樂盛典,明天提前去彩排?!?/br> “嗯,知道你對舞臺的準備一向非常認真,”林維知笑容真摯,“絕不會讓歌迷失望?!?/br> “沒有,應該的……” 林維知的語氣溫柔而贊賞,徐辭柯不太擅長應對這種夸贊,不由微微赧意地垂下睫毛,沒有看到林維知的目光變化。 那雙總是溫柔優雅的眼睛,此時幾乎控制不住涌動的情緒,仿佛舔舐般劃過徐辭柯露在外面的皮膚,然后在下一秒,再次變得柔和有禮起來。 ——啊,完美攻占的這一刻終于到了。 餐前準備已經讓他等了太久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