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憶
原野中午在溫泉里泡了一會,回來時開關門的瞬間撲進來一股硫磺味的冷風,順著關門的動作困在房間里擴散。今天凌晨突然下了場陣雨,漆黑的山谷在四點被轟隆隆的閃電照亮,雨點又大又急,打在溫泉里噼里啪啦發出連聲悶響,門窗的縫里都逼進冷氣,導致一上午都潮乎乎的。原野邊系浴袍邊走進來,擋住了身后大片光線。陰影里他的臉側還掛著水珠,頭發也濕漉漉地刺在頭頂。 原野的眼神落在床上,看見連玨整個人都埋在被子里,露出來的額頭上因為熱洇滿了汗,順帶著頭發也汗津津的貼著臉。床上的人不知道是感受到了他的注視,還是問到了他帶進來的氣味,吸了吸鼻子,向右緩慢地轉了轉腦袋,有點吃力地掀起眼皮。 連玨的眼神也是虛飄飄的,看著很累,迷茫地看著原野的臉。 兩個人互相看了一會,原野先走了過去,連玨像不認識他一樣,有點躲避著又把臉往被窩里拱了拱,枕頭上就只剩兩只濕潤又警惕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他。 原野掏出手機給杜新打電話。 “哪里還疼?頭?還是身上?”杜新坐在床邊,把手搭在連玨的額頭,燒退了,只是呼吸還有些熱度,應該是這么長時間不動彈,加上蓋的被子太厚悶的。 他過來的時候身后還跟著原蕭,穿著夏威夷風的大裙子,隔著墻都能聽見,她拎著裙子甩著木屐踢踢踏踏地跑進來,赤著腳哐啷一下撲到了床上。 “下去!”連玨被嚇了一跳,披散著頭發光著身子往外鉆,被原野眼疾手快猛地按了回去,抬頭就朝著原蕭喊了一聲。 “切?!痹捠帜_并用地爬下床站在地板上。 杜新看著連玨不太精神,又放低聲音問他:“連玨,你現在感覺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連玨不說話,很謹慎地抬頭把他們挨個打量了一眼。 原蕭彎腰湊過去,和連玨大眼瞪小眼,半晌才說:“怎么感覺有點傻傻的,別是撞壞頭了吧?” 連玨看他們的眼神很奇怪,不是害怕,也不是厭惡,只是很陌生,好像和他們完全不認識。 “我是誰?”原蕭問他。 連玨不說話,看了看原野。 “我草......不會吧?!倍判逻B忙在他眼前揮了揮手,問道:“我呢,連玨?我你總該認識吧?” 原野看見連玨又看向自己,忍不住走過去,站在旁邊,剛一走過去,就聽連玨開口小聲問道:“原野?” 語氣很不確定,聲音也不大。 “嗯?!痹暗吐晳?,又指了指杜新:“他是誰?” 連玨在他答應的一瞬間rou眼可見地放松了下來,原本抓著被子的手也松開了,眉頭一皺,有點埋怨地問他:“你怎么大清早就把人帶過來啊,搞什么,你還穿成這樣,你們出去玩不行嗎,我要睡覺?!?/br> 他說完把被子往頭頂一蒙,又鉆回被窩里。原野頓了一下,走過去掀起被子,被他從里面死死拽住,不耐煩地說:“今天是周六,又不用上課,我才不要早起!” 床邊的幾個人都愣住了,原野手勁一松,連玨卷著被子就縮成個球,腿還緊緊夾著,拿后背頗為不服地沖著他。 “起來,今天不是周六?!痹挶凰鐢f了出去,還在門外吱哇亂叫,原野把手從連玨身后伸進去將人從被窩里強行挖出來,連玨渾身光溜溜的,原野撈起床頭的浴巾隨手一裹,將人按在床邊,捏著臉抬起頭來。 “干嘛!”連玨有起床氣,臉色已經有點難看,眉毛緊緊蹙在一起。 “今天是幾月幾號?”原野問他。 連玨看著他:“都說了周六,我怎么知道是幾月幾號?!?/br> 他揚了一下頭,把下巴從原野手里掙脫出來:“你捏疼我了,手拿開!十二月,又怎么了?” 原野又問:“那你幾歲了?” 連玨這下不回答了,神情復雜地看了他幾眼:“神經病……”又扭著身子掙脫出來躺下了。 留下杜新和原野一動不動地看著他氣鼓鼓的后腦勺。 回家已經是三天后,冬天的雨又濕又冷,還容易結冰,走一步滑三步,到了狹窄處有些瘆人,山路上的枯草都結著薄薄一層白霜,有的被太陽一照,化成了水珠掛在黃綠相間的草尖上搖搖欲墜。 “不是說咱倆結婚了嗎?”連玨坐在床邊一臉狐疑,他穿的鼓鼓囊囊,灰色圍巾圍住了半張臉,臉上結著痂聲音悶在里面:“你什么時候學的抽煙啊,別抽了,圍巾上都有味兒了?!?/br> 他身上還套著原野的大衣,臉仰起來,瞪著對方,嘴里振振有詞。 原野叼著煙不想理他,煩得加快速度收拾兩個人的行李。連玨醒來以后記憶只停在了高中,腦袋里全是前一天原野答應他帶他去買肯德基新出的套餐,這三天纏著他二十四小時問,只要他一擺出不耐煩的表情,連玨就會退到一邊,瞪著眼睛問他:“我們是不是感情不合???” 原野當時隨口敷衍:“沒有?!?/br> “那你給我去要一杯西瓜汁,好渴啊,這里好熱,我們什么時候回去?”連玨只穿了一條短褲,上身裸著,乳尖紅紅的,沒有再流出液體,他從床上站起來蹦到原野身上,猴子攀樹一樣黏在他后背。 原野條件反射接住人,拿起他手里的點餐卡,邊撥號邊把人扔回去,稍有不耐:“過幾天就走,自己老實點坐好?!?/br> “就不!”連玨又拿腳勾住了他的腿。 “拿下去?!?/br> “不!” “信不信我現在把你扔水里?” “你敢!” 連玨拿準了原野的脾氣,兩條腿勾著他亂晃,短褲太肥,滑到大腿根露出前幾天的幾道紅印,中間有點泛紫,原野被他晃得越發頭疼,撈著他的腰夾在身側直接大步往外走。 連玨頭朝下,四肢垂在半空,兩條腿胡亂踹人:“你干什么!你給我放下來!冷!” 原野撲通一下把人扔在池子里,連玨剛才還得意洋洋地翹著腦袋,萬萬沒想到他轉眼就來真的,掉下去的瞬間只來得及閉緊眼睛,腦子里一白,刷的一下閃過了什么,緊跟著嗆了好幾口水,又辣又澀的劃過嗓子眼,他蜷著腿撲騰了幾下,池面上濺起幾朵水花,卻怎么也摸不著池壁,慌亂中頭發糊了一臉,發絲像一張大網把他的口鼻罩住,又被水拂開,池子里水溫滾熱,泉水深不見底...... 連玨頭腦發脹,以為自己要被謀殺在水里。 幸好他手揮動著抓住了什么,緊接著一只大手握住了他的胳膊,連玨緊緊抓著對方不放,被從水里嘩啦一下拎了起來。 他像一只落湯雞,瑟縮著上了岸,跪在地上,后背弓的厲害,口鼻都在吭吭地向外咳著水。 連玨瘦的硌手,這個動作顯得整個人更是慘淡。原野意識到有點過了,蹲下給他把頭發撥開,露出一張濕淋淋的臉,對方眼神戒備,眼眶通紅,嘴唇發白,被他這一嚇加上被冷風一吹,眼淚鼻涕都咳了出來。 看的原野心里有點說不上來的發堵。 他起身準備拿池邊架子上的浴巾把人包起來,結果連玨不領情,站起來繞過他晃晃悠悠滴答著水往屋里走,他腳上沒穿鞋,赤著腳邁進去的時候滑了一下,原野眼睜睜的看著他兩腿一軟撲通一聲跪下,迅速伸出手抓他的手,但他離的有些距離,堪堪碰到連玨濕乎乎的側腰,就看見他上半身往前一趴,整張臉像烙餅一樣啪地撞在地板上。 原野心里一緊。 他快步走過去把人弄起來,連玨靠在他身上半睜著眼,鼻尖都撞紅了,額頭上一塊大紅印,頭發亂哄哄濕漉漉的,衣服也沒穿,短褲還貼在大腿上透出了里面內褲的形狀。 原蕭來找兩個人玩的時候,簡直被眼前的畫面嚇了一跳。 地板上滴滴答答一溜暗紅的血點,從落地門窗一直延伸到了浴室,里面水聲嘩嘩作響,原野聽見聲音,從里面出來,原蕭看著他滿手血水,心里瞬間有一萬個鏡頭閃過:“哥......” “你打電話點兩杯西瓜汁,冰鎮的?!痹皼]空理她,回身沖了沖手又出來,半掩上浴室門,拿了條內褲準備進去,開門的手一停,不放心地說道:“算了,把電話拿給我?!?/br> 原蕭遞給他,又顫巍巍地叫了一聲:“哥......” 和西瓜汁一起送過來的還有紅花油和噴霧,連玨從浴室里出來了,一瘸一拐的,誰也不理,鼻子里塞著一團衛生紙,看著氣呼呼的,走到床邊一屁股坐下了。 “你的臉是怎么弄的?” 原蕭乍一看見連玨嚇了一跳,連玨兩頰腫的很高,猴屁股一樣紅艷艷的,額頭上還鼓一大包,左邊臉頰被擦破一層皮,血點滲了出來,密密麻麻地嚇人,他的眼睛也紅紅的,眼尾潮呼呼的。 “是不是我哥又欺負你了!” 連玨沒說話,眼神里滿是怨念,啪的一下打開原野拿著紅花油的手,掀開被子鴕鳥般一頭扎進了被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