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會教會你我的生存之道3:月光
游澈割斷了自己的過去。 從他跟隨自己的母親離開江南的那一刻他就不斷遭受著各種暗殺。也許他在江南時就已經遭受了數百次的暗殺,只是處于保護之下的他一直從未意識到而已。 他失去了江南的家,被迫北上來到京城。他失去了過去的溫床,沉入盛夏這冰冷的湖底。他花了兩年時間從一個懵懂的、只會一些拳腳功夫的小孩變成了如今他人手下的劊子手。 江南的盛夏開滿繁花,異族同本地居民混居數年,民風開放。而北上來到中原之后他的綠眼睛被視為丑惡的象征,他的金發被他人以奇異的目光審視。這里是處在所謂天子腳下的治地,律法森嚴暗地卻又有無數貪污腐敗。 他隱約知道他和母親來到京城的目的—尋找他的父親,但是他的父親恐怕已經死了。他隱約的了解到他的父親的死和曾經九親王一案有關,那個人人忌諱的不允許被提起的案件—前朝左參知政事和其他官員一起構陷的九親王江南貪污案件。 游澈曾今在江南見過九親王,那個曾今教過他的人,溫和又親切。但是這污濁的世界連同這溫暖也一并吞噬了,變成了泡沫被寒冷刺破。 他眼睜睜的看著母親的被瘧疾侵蝕,卻無能為力。直到他遇到了那個人,渾身浴血的出現在他的面前,像一朵被鮮血澆灌的蓮花,恍如殺神一般。 為了更好的混進中原人之中,他將自己的頭發染成黑色,但瞳孔卻很難偽裝,所以他很少在白天外出,只到了深夜的時候才會去給母親取藥。 但是那天他身上已經身無分文了,為了活下去,他只好埋伏在一個小巷子中,手中拿著自己小小的佩刀準備好搶劫了。 在遇到年邁的老人、精壯的成年人之后,他覺得自己終于找到了合適的目標。一名渾身是血的、雖然身上衣衫多處破損沾滿了血跡但任然可以看出生于貴胄,手中拿著一柄尚且還在滴血的劍,走路搖搖擺擺像是醉酒的人一般,削瘦的身影在月光下晃晃忽忽似乎馬上就要不堪重負一般倒下。 雖然目標看起來很危險,但是游澈判斷對方已經身受重傷,恐怕已經喪失了行動能力,于是他從黑暗中竄出,將佩刀抵在那人的胸口:“打劫!交出你身上的財物!”少年的聲音夾雜著恐懼、后悔,但已然鼓起了那膽怯的勇氣。 游澈感到身前的人突然跪了下來,長劍砰然落地,沾滿鮮血的蒼白的雙手緊緊的抓住了他的雙肩,那力度仿佛要將他捏碎一般,而他手中的佩刀不知何時已經刺入了對方的身體。游澈恐懼的扔掉了佩刀,他沒有這樣的勇氣去殺死無冤無仇一個陌生的人,何況這個人現在還深受重傷。 然而對方仿佛毫無知覺一般,抓著他的雙肩改為緊緊的將他抱在了懷里,剛剛刺傷的地方還在留著鮮血。 游澈聞到了濃重的血腥味,塵土的味道,以及一絲極淡的蓮花的香氣。他的臉頰貼上了另一個冰冷的臉頰,游澈奮力地想要掙開懷抱,但是對方卻更加緊地箍住了他,一滴冰涼地液體從他臉上劃下,那不是他的淚水。 游澈感到一陣無措,他僵住了身體,清冷地月光打在那人的背上,像一個虔誠的信徒,像一個瀕死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我做到了,我幫你復仇了?!崩滟穆曇粼谒呿懫?,那聲音飽含著痛苦,仿佛萬千蓮花都會為之枯萎,“你為何要拋下我,讓我獨自一人茍活于世?!蹦侨瞬粩嗟卣f著,血腥味從他口中蔓延出來:“我受夠了陰謀詭計,受夠了這人世間地冰冷。我痛恨你,你讓我殺死你,你讓我背負這重擔,你讓我活在痛苦之中…”那人滿腔憤怒和痛恨的說著,劇烈地咳嗽起來,雙手也失去了力氣,游澈急忙掙脫開那冰冷地懷抱,身上的人沒了支撐,像是突然被千斤重的東西壓倒了一般到落在地。 此時天色已晚了,游澈擔心再晚一些便抓不到藥了,便急急忙忙撿起那人身上掉落的錢袋,嘴里一邊小聲的說著之后還錢,等下就找人來救他的話,一邊把那人拖到暗處,等自己抓了藥便回來找人救治他。 游澈那天晚上并沒有再看見那個人。等到他回到那個地方時,那人早已消失,只留下幾處烏黑的血跡證明這里曾今發生過這一切。 他拿走了那個陌生人身上掉落的錢袋,那袋錢袋繡著一朵綠色的蓮花,錢袋中裝滿了金葉子。 游澈靠著那筆錢治好了母親的病,剩下的錢足夠他回到江南,他本來打算回到江南之后好好生活,放棄尋找他的父親,直到他的母親被人下毒殺死。他最后的溫暖也被黑暗侵蝕了,江南成了遙不可及的夢。溫暖成了他無法獲得的幻影。 他依靠母親最后留下的一封信找到了富甲天下的莊家。然而莊家當他是一個燙手山芋,很快他就又被推了出去,到了另一個人手上,他以為他會呆在那個清倌中渡過他悲慘的命運,即使他從未放棄過尋找仇人為母親報仇,但是霜雪壓垮了傲梅,也壓垮了他。 他未曾料想到他命運的改變來自于一個人人懼怕的、弒父的人,那個人人忌憚的殺神—京城左府尹伏蓮。 他被他帶到府上,生平第一次殺死了一個人,即使那個人是參與害死他母親的兇手之一,但他不過十二歲,他仍然恐懼了。 他宣布效忠于他,做他手下的一條忠心的狗,只要能夠復仇。 他又一次遭到了暗殺,終于還是害怕的抓緊了懷抱中的人??恐@冰冷的懷抱,他又一次聞到了濃重的血腥味,塵土的味道,以及蓮花的清香。此時他才想起那個錢袋上的綠色的蓮花,和這府上的府徽一摸一樣。 游澈抓住了這根繩子,他希望這是救贖,是通往溫暖的道路,即使這路是鮮血鋪就,白骨鑄造。 在拍賣會上他被別人拍下,他心里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失望,但他本不該失望,他本就誰也不算。 直到清脆的刀劍碰撞的聲音才將他驚醒。游澈恍然看著他身前施展長劍為他擋住想要刺向他的劍時,他仿佛看到了曾今那個月光下懺悔著的、痛苦著的瀕死的溺水者,那個沾滿鮮血的將要倒下的瘦弱身軀。如今化身成了他的保護者,為他擋下暗箭明刀,就如同上次一樣將那些想要殺死他的人全部斬下頭顱,將鮮血傾倒進湖水中。 珠玉金紗傾倒在污泥之中,游澈在這污泥中抓住了一抹月光,即使他看起來那樣冰冷無情,但游澈希望這月光將他包圍,只灑在他一人的身上。 突然,他陷入了無邊的黑暗,他夢見他被拖進深處地獄,他的身體不斷下陷。 游澈掙扎著不斷想要爬出那泥濘,卻越陷越深。直到他感受到一個冰冷的物體貼上了他的唇,撬開了他的牙齒,將溫熱的鮮血灌進他的喉嚨,他又被他救了一次。 游澈睜開雙眼,他的身體感受到從未有過的疲憊,他望向頭頂的幔帳,這并不是他的房間的。游澈掙扎著起身,這次看到旁邊躺著一個人,只穿著一件白色的里衣,面色蒼白,劍眉微微蹙著,一雙桃花眼緊閉著,幾若沒有呼吸,渾身冰冷地仿佛一具尸體一般。游澈趕緊靠近了伏蓮,將耳朵貼到他的胸口,聽得一陣微弱的心跳聲才放心下來,昨晚他確實失去了意識,但因為伏蓮喂給他的那口血的原因,他一直保留著一絲意識。 他深知欠這個人太多了。即使拿他一輩子來還也還不清。 院中的蓮花的清香裹挾著清風從窗戶傳來進來,游澈感受著臉上的清涼,暗暗下定了決心。即使他深知或許他只是一個替代品或是一個有利用價值的家伙而已。他也要拼命留在他的身邊,因為即使只是被利用,他也甘之如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