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6 動蕩
十二年前的秋初,在橫港盈江西岸五章區一條名為青坪浜的路上,發生了一起性質惡劣的車禍。 肇事司機單某開車經過紅綠燈路口時故意加速,以每小時八十五公里的速度闖過紅燈,將人行道上正常行走的女子梁某撞飛二十余米,致其當場死亡,而后迅速開車逃逸,輾轉躲藏,直至兩個月后才被緝拿歸案。 那天下著大雨,柏油鋪就的青坪浜路水蒙蒙一片,梁蝶扭曲的身體倒在血泊里。 被母親在最后一刻推開的刑驍從地上爬起來,一路狂奔到梁蝶身邊,只來得及聽見她說了最后三個字,回刑家。 從那天開始,刑驍再也沒有了親人。 黎卉手里的那份筆錄刑驍只大概看了一眼,他沒有一目十行的本事,也沒有過目不忘的本領,但那兩句從“單江”嘴里說出話實在是顛覆了刑驍的認知,以至于它們即便鑲嵌在密密麻麻的手寫體文字中,也被他一眼看到,再不能忘。 “……我不認識你們說的那個姓瞿的人,我沒有受人指使,一切都是我自己的主意。那個被我撞死的女人叫梁蝶,我當然知道她的名字,因為她的兒子害死了我的妻子,但是你們公安機關卻認定那只是一起意外……所以我在踩下油門的時候,我特別興奮,因為我想,我今天終于能為我妻子報仇了?!?/br> “……梁蝶把她兒子推開了,那小兔崽子的命真大,不過沒關系,我撞死梁蝶也是一樣的,因為這樣一來,那小兔崽子以后也沒有mama了,就和我兒子一樣……這樣,才算是公平?!?/br> *** 單釗走后,刑驍被刑淵慎送去了刑家的私人醫院,出來的時候兩條腿都打上了石膏,路都不能走,坐在輪椅上像個蔫吧了的茄子。 刑淵慎沒讓刑驍再回去蓮山,他大發慈悲地告訴了刑驍另一個秘密——刑驍早前安裝在主機里的那個芯片,早就被拆下送去了綠海,現在就藏在那一整面放著模型的墻里。 刑驍看了刑淵慎很久,最后面無表情地道了聲謝。 托對方的福,他現在有足夠的時間把它找出來了。 刑淵慎急著去公司處理這段時間堆積成山的事務,讓趙書杰把刑驍送回綠海,但臨走前刑驍又問了刑淵慎一個問題。 “瞿女士當年,為什么要殺我媽?” 刑淵慎腳步停住,沒回頭:“那份口供上不是說得明明白白,梁女士的死,和我的母親沒有任何關系?!?/br> “那只是用錢買通后的措辭?!毙舔數?。 “那你覺得,我會知道?” 醫院門口的蕭索冷風中,刑驍死死盯著刑淵慎的背影:“你一定知道,你告訴我?!?/br> 刑淵慎低了低頭,須臾后終于轉回身,他對刑驍說:“因為愛之極,便是同生共死?!?/br> 瞿俊英得的是胃癌,在最后的時日中,她想和梁蝶一同安樂赴死。 但梁蝶不肯答應,因為她還有刑驍。 于是瞿俊英便買通了和梁家有舊恨的單立名,一腳油門,斷送了那個美麗女子的性命。 梁蝶慘死,瞿俊英也放棄了去國外安樂,直到飽受病痛折磨奄奄一息時才對兒子道出真相。她在彌留時對刑淵慎說出最后一個請求,那就是今后照顧好梁蝶的孩子。 她讓刑淵慎不要討厭那個私生子,因為那個叫刑驍的孩子不是梁蝶自愿的,是她,算計了她。 刑淵慎上車離開,刑驍卻留在原地又吹了會兒冷風,趙書杰在他身后等著,也不催促,好一會兒才聽到刑驍叫他把他抱上車。 回去路上路過南陽路那家甜品店的時候,刑驍喊了停車,并讓趙書杰替他去買好些天沒吃到的乳酪面包。 趙書杰依言而動,可就在他打開車門的瞬間忽然停住動作,回頭問刑驍:“該不會我回來的時候,這里只剩一輛空車了吧?” 刑驍愣了愣,等明白過來趙書杰話里的意思后不由笑起來,說:“或者連車都給我開走了?!?/br> 趙書杰重新把門關上,揉了一把刑驍毛茸茸的腦袋:“你說正經的?!?/br> 刑驍嫌棄地推開了趙書杰的手,扁著嘴嚷道:“……我怎么可能跑,我腿都打石膏了,再說了我能跑哪去?我真就是嘴饞想吃,你快點去買,別跟女人一樣這么敏感?!?/br> 趙書杰活這么大還是頭一次聽別人說他像女人,一時竟訥在了那里。 刑驍吃吃笑了起來,趙書杰一把撈過他穿得厚實臃腫的身子,然后在他鼻頭微紅的小臉上重重啃了一口,罵道:“你女人現在去給你買面包,你要是個男人,就給我在這老實呆著!” 說完就開門出去了,把刑驍那句“我才不要你這樣粗壯的女人”給關在了里頭。 等買完回來,見刑驍確實還在車里等著,趙書杰一口氣才算松下。 說實話,上午單釗走的時候,他真被刑驍的表情嚇到了,盡管刑驍已經竭力不讓自己的表情崩潰,但那雙眼底溢出的絕望讓人絲毫不懷疑如果地點合適刑驍能立刻從二十層樓上跳下去。 他在感情上不是個細致的人,也說不出什么有用的話,刑驍想吃面包,他就去買面包,他能做的僅此而已。 可只要刑驍吃了這面包能高興起來,哪怕只有一秒,他也覺得自己值了。 *** 五天后,刑驍終于從那面墻上將近三百多個大小不一的模型里找到了那枚儲存著黎修良所有罪惡的芯片,但刑驍沒有選擇自己出面,而是將它委托給了岳松。 之前那塊被帶回警局的硬盤下場確如刑驍所料,里頭的東西被“清除”得一干二凈,然后又由高層委托給技偵部門,看能不能恢復出來。 答案當然是不能的,前提是如果沒有刑驍的這枚芯片。 現在刑驍把芯片交給了岳松,岳松就能借“硬盤恢復”的名義把內容還原并公布,既可以隱藏芯片的來歷,資料內容也來得合理合法,一舉兩得。 而這之后,便是轟動橫港商政兩界的大地震。 黎氏集團高層包括黎修良在內的二十三名涉案人員,所犯惡行囊括了近乎大半部刑法,樁樁件件加起來槍斃一百次都嫌不夠,哪怕他們擁有國內頂級的律師團體,但在鐵證面前也再難翻身。 除此之外,警方內部也有兩名高層在第一時間被執行了雙規。拔出蘿卜帶出泥,此后更是又牽扯到了橫港市政府的各層機構,接受調查的人員竟有百位之多。 至此,黎氏集團那盤根錯節的勢力終于被徹底曝光,而這場大案亦成為了橫港繼三年前瞿家倒臺后的又一場血雨腥風,從十一月中旬開始,日日都有官員下馬的消息,連到了平安喜樂的圣誕節時都不曾消停。 這段時間刑驍一直都老老實實地窩在綠海那棟房子里養傷,幾乎連小區都沒有出去過,一來他不想麻煩別人,二來他怕黎修良那只老蜈蚣還藏了后手,趁他松懈要他的命。 刑淵慎因為和黎家有姻親的關系,也被牽扯進了這場風暴當中。 但他做事素來滴水不漏,即便是與黎氏集團合作的那幾個項目也經得起層層篩查,最后仍光鮮體面地走了出來,繼續做他刑氏集團的董事長。 不過他與黎卉準備離婚的信息,倒是在媒體的捕風捉影中愈演愈烈。 關于這件事,刑驍猜不透刑淵慎真正的想法。 他曾在刑淵慎某次來找他發泄的時候直截了當問過這個問題,但刑淵慎沒有給出肯定的答復。 以刑驍對刑淵慎的了解,刑淵慎對黎卉半點愛情都沒有,眼下如果離婚,雖然顯得無情無義,但刑淵慎并不在意媒體的看法,只要想離,就一定會離。 所以刑淵慎沒有給出答案的時候,刑驍想,他應該是還想從黎家榨出點什么。 不過刑驍對此并無所謂,反正刑淵慎離不離婚都和他刑驍沒有關系。 總不可能刑淵慎離婚了,會和他結婚吧。 日子便在這棟價值兩個多億的大房子里平靜地過著。 而平靜最大的好處就是方便養傷。 刑驍的兩條腿恢復得不錯,他計劃在圣誕前夕去醫院拆除石膏。 然而好巧不巧,變化總是追著計劃來,就在刑驍最后一次坐輪椅出門的當天,一月未見的黎卉再度找上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