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逼仄
刑驍沒有打算離開橫港。 換句話說,他并不打算躲著他哥和他嫂子。刑家和黎家的產業有多大,所有長了腦子和眼睛人都知道,只要他還打算在這個國家生活下去,走到哪其實都一樣。 所以,留在這個他從小長到大的城市,至少熟悉,至少適宜。 西郊的工業園區臨江一帶,有一處永遠輪不到拆遷的密集樓房區,錯綜復雜的巷道加上凌亂不堪的違規建筑,把這地方搞得有些像復刻版的九龍城寨。 刑驍熟門熟路地在雨都打不進來的小巷道里穿梭,避開被隨意傾倒的垃圾桶、繞過積滿了油水的不規則坑洼,見到他的人都會和他打招呼,問他“回來了啊”,“吃飯了嗎”這樣平常的問題。 也不知道拐了幾個彎,終于到了一處架著破爛石棉瓦的小樓梯口,腳底下擺了幾盆半死不活的吊蘭和仙人球。刑驍提起箱子、腳步輕快地上了樓,從口袋里掏出兩把舊鑰匙,一把打開外側銹跡斑駁的防盜門,一把打開內側一腳就能踹裂的木板門。 這里是他的外婆家,也是他自出生起便生活的地方。他三歲的時候外公走了,六歲的時候外婆走了,到了十一歲,他做人姘頭的媽也走了。 他還記得從這里離開的那天,雨下得不比今天小,還冷得要命,又濕又冷。來接他的男人穿了一身鐵灰色的大衣,坐在一輛漂亮得他摸都不敢摸一下的車子里,而那車子根本就開不進這個地方。于是他拖著自己的箱子,從凌亂得像迷宮一樣的甬道一步步走出這個貧窮擁擠的地方。因為箱子很重,因為天很冷,所以他走得很慢,慢到他走到那輛車前時,全身都淋濕了。 那個后來被他稱為他爸爸的男人沒有下車接他,是一個穿黑西裝的助手替他開的門,開的是另一輛車的門。 他坐進去的時候很不好意思,因為車子太干凈了,而他已經兩個月沒洗過澡了。 刑驍把兩扇門依次打開,剛走進去,一股陰濕的霉味便撲鼻而來。他用力吸了幾口,才把行李箱也提了進來。他挺喜歡這種味道,有時候去那些自帶地下停車場的大商城時,他會假裝忘記自己的車停在哪個位置,然后在里頭多轉悠一會兒,好聞個夠。 刑淵慎說他是屬老鼠的,但其實刑驍只是懷念他童年的味道。 屋子狹小又逼仄,但打理得很整潔,一點都不臟,刑驍每隔一個月就會來這里打掃一遍,確保隨時都能拎包入住。 他知道他總有一天是要回來這里的???,他今天不就回來了嗎。 刑驍把糊著塑料紙的窗戶打開,然后下樓拉開了電閘和水閥,又檢查了一遍廚房和衛生間的基礎設施,雖然老舊但都能正常工作。 理好東西后,刑驍慢悠悠地沖了個熱水澡,把半干半濕的衣物丟進塑料盆里,用洗衣粉浸著,然后套上平角褲坐到鋪在地板上的舊篾席上,讓一臺年紀和他差不多大的鴻運扇嘎吱嘎吱地工作起來,陪他一起消磨掉今天最后的時光。 黎卉在午后帶著四個助手沖進蓮山那座別墅后,怒斥刑驍有什么樣的媽就有什么樣的兒子,并用卑賤、齷齪、無恥、骯臟,這種對刑驍而言毫無殺傷力的形容詞攻擊他。刑驍全程面帶微笑并不是裝出來的,他真的覺得挺有意思的。這個一貫端著名媛的派頭、擦屁股都恨不得翹起蘭花指的女人,被逼得第一次說出了她從來說不出口的下流詞匯,真叫他刮目相看。 不過刑驍還是沒把當初刑淵慎是怎么逼jian自己的事情告訴她,黎卉對他其實不錯,至少在今天之前。所以他不想拿那種惡心的事情再進一步地去刺激這個女人,讓她失去好不容易維持到最后的一分端莊。 半夜停電了,刑驍又睡了十多分鐘才終于被熱醒。他下樓查看保險絲的時候,發現鄰居家里都停電了,于是他回頭鎖上門,準備去江邊乘個涼。 雨是剛入夜的時候停的。不少居民都搬了矮凳坐到巷子里等過堂風,偌大的蒲扇呼啦呼啦地扇著,人從旁邊走過去的時候還能蹭到點風絲兒。 刑驍拐了兩個巷口后聽到身后有人在喊他,他回頭望過去,結滿蛛網的昏暗路燈下,有個穿著老式白背心的年輕男人,身材高壯結實,比例特別好,尤其是一雙大長腿,漂亮得不像話,和這個逼仄破敗的筒子樓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刑驍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才從他那張俊朗得有些過分的臉上找到了幾分他熟悉的影子。 “……單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