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你給我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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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乘是在當天晚上十二點前被同樣一幫人送回姜家別墅的。 期間他沒有吃對方送來的任何食物或飲料,只喝了一杯從套房的衛生間里接的自來水。 盧宋國請他去喝茶,喝到了天嵊這次大型開發案配套設備近半數的供應權。 姜乘說不清他在下車時看到等在門口的姜勇富是什么感覺,他發現姜勇富的身影比起十年前的那個黃昏要矮了一點,佝僂了一點,當然,也可能只是他的錯覺。 姜勇富才四十出頭,雖然妻子死得早,但做生意做得意氣風發,他是北安最有錢的人,他永遠都站得筆直。 姜乘餓得頭暈,沒走幾步就被跑過來的姜勇富抱住了,面容剛毅的中年男人還穿著酒宴上的西裝,抱在兒子背后的兩只手劇烈地顫抖,手背上的經絡凸得很明顯,北安最大的煤老板發跡前也曾賣過苦力。 “乖乖,他們有沒有虐待你?有沒有打你????你告訴爸爸……” 姜勇富把姜乘拉進別墅大門,讓他坐到沙發上,他在巨大而輝煌的水晶燈下仔細打量著自己的兒子,克制著力道小心摸著他的手臂,脊梁,還蹲下來捏他的腿。 姜乘搖頭:“沒有,爸爸,他們沒打我?!?/br> 姜勇富的眼睛有點紅,梳得一絲不茍的背頭散了下來。在確認姜乘完好無損后,他又張了張口,但哽咽的呼吸暴露了他的難以啟齒。 幸好姜乘很快領悟了姜勇富未出口的晦澀,垂著眼睛又搖了一下頭:“也沒有,爸爸?!?/br> 姜勇富馬上閉緊了嘴,點點頭,但又看了姜乘許久才松開手,然后他在挑高的大客廳里神經質地來來回回踱著,最后破口大罵:“盧宋國那個老王八蛋!” *** 姜乘吃了點東西,洗了個澡,等躺到床上才想起把手機開機。 大量信息和電話井噴式涌出,來自姜勇富的,楊鵬義的,徐澍的,趙茜語的,甚至還有田霏的。 前幾個人都是問他在哪里,還好嗎,有沒有到家,最后一個人發來了一長串的文案,第一句和最后一句都嵌有分手兩個字,姜乘就沒再花時間細看。 屏幕暗下,姜乘打算睡了,楊鵬義的電話又突然打進來,姜乘覺得這人煩死了,但還是按下了接聽。 “小乘,你到家了沒有?你還好嗎?他們打你了嗎?” 楊鵬義這個十七歲出頭的年輕人,在這一刻仿佛被四十三歲的姜勇富附體了。 姜乘把手機從耳朵邊拉開了一段距離:“叫姜哥?!?/br> 楊鵬義:“好吧,姜哥。你現在到家了吧?我聽我爸回來說的,他說是盧宋國為了搶設備供應權,那個死老頭子真是活得不耐煩了!小……姜哥,你出門不都帶很多保鏢嗎?他們今天是不是玩忽職守了!” 姜乘沒好意思說他為了不讓田霏有壓力每次約會都特意讓保鏢都退避三舍,更沒好意思說田霏已經把他甩了。 “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br> 他替他“玩忽職守”的保鏢們解釋了一句,但可以預見的是,明天以后,他再也不會看到他們了。 楊鵬義“嗯”了聲,自言自語了一句:“以后得給你身上裝個定位器?!?/br> 安靜了片刻,楊鵬義以為是姜乘困得睡過去了,就想說那明天見,結果剛要開口就聽到姜乘忽然低低道:“楊鵬義,我今天看到江晟了?!?/br> “嗯?”楊鵬義頓了一下,然后像突然領悟過來,語氣激動地反問,“什么時候?” “下午,他打工的地方,”姜乘提起江晟的時候,還順帶想起了那片掛在他頭上的透明的檸檬,“被盧宋國的人抓上車的時候,我喊了他一聲?!?/br> 楊鵬義沉默,好一會兒才開口:“……他沒理你?” “嗯?!?/br> 姜乘在那間關著他的套房的沙發上短暫地回憶過自己喊出“江晟”時那一刻的心情。 說實話,有點荒謬。 他以為自己不會像那個人求救的,畢竟這個名字曾帶給過他堪稱慘烈的痛苦,但在車門關閉的那一瞬,他沒能控制住自己。 他想起很多年前那個漆黑無聲的世界,空氣一點點變得稀薄,沒人能聽見他哭,只有幻想中落葉掉到身上的聲音,還有惡心的東西在身體上來來回回的擠壓。 于是他放任自己喊出了那個名字。 而對方沒有理會,也在情理之中。 姜乘對楊鵬義說:“所以,我跟這個名字有仇?!?/br> *** 隔天,江晟在邡市一中的事情被人張貼在了cao場附近的布告欄上。 周一有升旗儀式,從高一到高三,所有三華私高的學生都會集中在cao場,所以當升旗儀式結束,江晟曾在原先學校搞大女生肚子的事情也傳得人盡皆知。 布告欄安置在cao場邊的廣場上,姜乘走過去的時候,人群以他為原點擴散出了一條路,路的盡頭是一個站得筆直的高瘦男生,和一雙冷漠到極致的眼睛。 姜乘把那兩張貼在布告欄上的A4紙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和他之前得到的那一份調查沒什么出入。 上面一板一眼地寫著,江晟在邡市一中和一名叫方曉婷的女生關系親密,疑似戀愛,期末考試前被學校老師撞見江晟帶著方曉婷去了市醫院的婦產科。這件事被學校知道后,方曉婷的和江晟的共同朋友李若沖了出來并憤怒地質問了江晟,結果被江晟在教導處的辦公室揍了,好幾個老師都拉不住。之后,李若因為多處軟組織挫傷進了醫院,姜乘則被他的父親送進了邡市的青少年行為矯正所。 不算復雜的一件事,能讀完九年制義務教育的人都能看懂,江晟搞大了女生肚子,不想負責,還把朋友打進了醫院。 于是所有人看江晟的目光都變了。 這份調查資料上,三個當事人的名字都寫得清清楚楚,是真是假只要一問就能知道。而如果不是因為出了這種丑事,江晟這樣成績優秀、前途無限的學生,為什么會被原先學校放棄,甚至在邡市都待不下去,要轉到鄰市北安來,而且他還剃了光頭。 人群中間的竊竊私語像瘟疫一樣快速擴散,等姜乘把兩張紙看完,那些奚落、譏諷、驚嘆和辱罵的聲音,已經清晰到了每一句話,每一個字。 姜乘覺得很吵。 這件事不是他做的,他甚至沒有這方面的授意。他一直覺得,江晟是塊難啃的硬骨頭,硬骨頭就該用更硬的榔頭敲得粉碎,而不是把他扔在沼泥里腐爛發臭。 姜乘用這件事威脅江晟是為了看江晟因此起變化的臉色,這是激怒江晟的最好的工具,但姜乘不會把這張底牌暴露給任何人,因為江晟忍不住要發火的樣子實在很生動,他還沒看夠。 可現在,所有人都看到了。 底牌變成了廢牌。 姜乘的心情突然變得很差,他不耐煩地看了人群一眼,等人群聲音漸小,才把目光對到江晟臉上。 如果說姜乘在與江晟對視的前一秒還在想是不是要解釋一句這件事不是他干的,那么在這一秒,他立刻打消了這個念頭。 哈,是不是他干的,不都一樣嗎。 在三華,誰不知道他姜乘在霸凌江晟呢。 江晟頭皮上的青色發茬已經比他們第一次見面時長出了半公分,但臉部的線條依然冷峻鋒利,眉毛很平,眉弓壓得很低,一雙眼睛都藏在了冰冷的陰影里。 “所以,因為我昨天沒有救你,你報復我?” 江晟先開了口,語氣終于不再是一成不變的冷漠,他的反問很明顯,像是真的覺得十分疑惑。 姜乘已經接受了關于這件事任何解釋都將徒勞無功的事實,何況他也沒必要和江晟解釋,于是無所謂地扯了扯嘴角:“是啊,不行嗎?我不是已經跟你說了,昨天是最后一天?!?/br> 清晨的光很稀薄,姜乘臉上寡淡的笑意沒能被暈染開。 江晟盯著姜乘看了片刻,然后笑出來,并不住點頭,聲音從冰冷變得狂躁:“可以,當然可以,你要怎么搞我都無所謂,但是你為什么要把其他人的名字也曝出來?!” 江晟大步朝姜乘走過去,楊鵬義和徐澍幾個連忙沖上去,但還是沒能攔住,江晟攥住姜乘的領子將他從地上提了起來,兇狠的質問直接懟到姜乘蒼白的臉上: “女孩子的名聲對你來說就一點都不重要是嗎!你為了搞我把誰都可以牽扯進來是嗎!我為什么要救你?你問問你自己,像你這種人我為什么要救你?!我給你報了警已經是他媽的仁至義盡,你渾身上下有哪點值得人去救!你這個垃圾!” 姜乘被江晟提著撞上了布告欄,后腰磕在凸起處,痛得直吸冷氣。 “放你媽的屁!” 楊鵬義被掀翻后爬起來又沖了上去,人群頓時混亂成一團。 江晟沒能壓制姜乘太久就被幾個人聯手強行分開了,姜乘襯衫上的扣子被扯掉好幾顆,露出的胸膛一片通紅。 他摸著喉嚨咳了兩聲,然后推開試圖來扶他的手,沖著被人群攔住的江晟不怕死地譏笑道:“我是垃圾,你就不是垃圾?你正直,你好人,你在乎女孩子名聲,那你他媽cao她的時候怎么沒想著要戴個套呢?!” 一片嘩然。 這場鬧劇直到校長林忠友匆匆趕來才宣告結束,他當機立斷給了兩個人同樣的通報處分的批評。 最后姜乘走的時候沖江晟隔空點了點,撂了一句:“你給我等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