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殺回存檔點，你不信邪，再次沖向主殿，沒想到這次并未觸發同一過場動畫。

    “怎么又是你？”

    白發法師說，語氣聽起來不耐煩多于驚訝。

    你朝旁邊看去，不出意料發現自己新鮮的尸體————頸部一道整齊切口，當場斃命，死得毫無痛苦。

    “罷了?！狈◣熣f。

    “不懂知難而退的蠢貨，就該讓另一個蠢貨來教育?！?/br>
    他話音剛落，屏幕下方就出現血條，BGM突變，而死過一次的你早就有所準備，這次連轉身都沒來得及轉，就立刻掉了一半血。

    你大驚失色，腦瓜子被劈得嗡嗡響，連忙cao縱角色進行一連串翻滾，試圖拉開距離看清攻擊。這招屢試不爽，很快你嘰里咕嚕滾到主殿兩側的立柱旁，同時，攻擊者也出現在你的視野中。

    猩紅披風的黑色騎士手持巨劍，朝你緩緩走來。

    沉重步伐回蕩在大殿里，伴隨著盔甲之間的摩擦響聲，聽起來就是你的墳頭喪鐘。你試圖cao縱角色撿起武器，于是下一瞬間，明明看起來應該是高負重低移速的Boss突然出現在你面前，角色徹底失去cao控，你只能眼睜睜看著他一腳踢開自己角色試圖抵擋攻擊的右手，利落一擊，把人送走。

    「YOU　DIED」

    你盯著屏幕，臨死前黑騎朝你走來的場面歷歷在目。

    這應該就是全游戲最高難度的Boss了吧，你安慰自己，開荒嘛，最開始總會遇到點困難的。只要是Boss，總能被打倒，第四天災可比計算機運行的Boss可怕多了。

    兩天后，在反復來去之間，你終于摸索出一個規律：打不過。

    “血腥圣殿的馬利亞”和你以往遇到的Boss都不一樣。你找不準他的鎖定點，它明明就在那里，但每次你的攻擊都會被對面擋下或錯開，定位飄忽不準。

    Boss攻擊節奏也無法琢磨。一般來說，程序編寫中即便加入一定的隨機函數，還是能給玩家提供總結規律的機會——而馬利亞真的是一點機會沒給你留。

    一旦你以為掌握了他的攻擊節奏，對方就會立刻變化，打得你一夜回到解放前。

    黑騎甚至不受彈反機制影響，絲毫不給對手留任何喘息空間，你連回血機會都等不到，就再次成為大殿上的尸體。

    你的尸體都足夠堆成一類了。這里尸骸腐爛地特別快，似乎連骨頭也會被空氣中的血霧腐蝕掉，每次進來都能見到不同的新鮮尸體，但大殿中央依舊空曠，成為你和Boss秦王繞柱的表演場地。

    白發法師果真沒有再管過你的死活。

    他像是這里唯一的至高存在，衣著整潔，長發一塵不染，秀麗容貌和這一片血污狼藉的大廳格格不入，居高臨下地看戲。

    混沌閣下目睹你反反復復地推門進來，看著你被黑騎來來回回地送走，如同被制作組嵌在這里的裝飾性npc————激戰過程中他居然還在打哈欠。

    只有一次，他有點不耐煩。

    “我看煩了?！狈◣熣f。

    你本來都快把Boss血量削到一半了，他此言一出，你驚恐地發現，對面周身突然環繞紅光，血量瞬間回升，攻速又快了一倍————圣職者的回血技能??？？

    你定睛一看，意識到對方披風上隱隱約約繡著的圣徽與十字，原來竟是被血染紅的教會白披風！

    這什么離譜cao作？眼前一看就是大Boss的家伙居然還能自奶！這打個寂寞？

    沒幾下，你再次被送去見了光明神。

    對著黑屏沉思片刻，你拿起手機。

    “Boss是我大爹?！蹦阍谌豪锇l送消息，“自閉了?！?/br>
    “帶教皇套?！绷硪粋€大神指揮你。

    他運氣很好，觸發了法師塔的隱藏彩蛋。

    火熒閣下死前提醒主角，只有教皇才能重鑄圣殿。

    大神語氣頗為悲壯：“這是咱們村最好的劍了，加油兄弟?！薄呀浽谑サ铋T口卡掉線四十分鐘了。

    于是，你換上阿夫納的秩序大劍，帶著全村開荒的希望，再次沖進boss房。

    果然隱藏彩蛋有作用。這次，黑騎沒有一上來就對你發起攻擊。

    秩序之劍的光芒似乎震懾住了他。已故教皇的余暉像是喚醒了前圣職者墮落前的記憶。巨劍插入石磚內。他放下武器，伸出右手，按在左胸，仿佛在努力回憶祈禱的動作。

    這時，背后傳來掌聲。

    “……終于，她們帶來了點新東西?！?/br>
    這拖長了語調的聲音讓你渾身發毛。你切換視角，發現高處棺材上的黑袍施法者站了起來。

    與此同時，屏幕下方出現了第二道無名的血條。

    一瞬間，這位捉摸不透的法師在主線劇情里給你帶來的種種心理陰影閃回，你立刻切到白發法師的鎖定點上。

    怎么回事??？你腦門上和手心全是汗，這是要來二打一？

    果不其然，下一刻，數道緋紅血槍成扇形，在白發法師背后張開，隨即調轉方向朝你直射而來。

    [要死要死要死]——憑借主線多年的經驗積累，你立刻翻滾，居然躲開了！

    撿回一條命的你隨即發現，這并非狗屎運爆發。你根本不是混沌閣下的目標。這些攻擊竟然都落在了黑騎身上！

    你聽到“馬利亞”發出野獸般的痛苦低吼。

    他盔甲表面浮現白煙，像被血液腐蝕般滋滋作響————你聽著那暗啞的、仿佛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古怪聲音，有些意外：在那之前，Boss一直沉默無言，從未觸發任何劇情對話，難道這次可以了？

    然而你聽了半天，都沒能理解黑騎在說什么。他只是站在原地，任憑法師第二波攻擊在自己身上留下更多傷害。

    你懵逼了：[所以現在應該幫誰？]誰能解釋一下，為什么他們互相打了起來？

    腳下突然傳來熱乎乎的感覺，嚇得你差點把鍵盤掀飛。

    你朝桌下看去，原來是露西。你打游戲喜歡外放，露西從不嫌吵，堅持留在這房間里。

    金毛原本一直趴在背后狗窩里打盹，聽到剛才的游戲語音，突然就跑到你腳邊，眼里全是擔憂。

    “噓——噓————”

    總不見得自家狗子和游戲Boss共情吧？你想著，放下鼠標彎腰去安慰露西。

    “乖，爸爸在打Boss”——[或者被Boss打]，你在心中糾正——“很快就來陪露西?！?/br>
    你抱著它。毛茸茸的狗頭在你身上蹭來蹭去，尾巴緊緊夾在身后————你從未見過露西那么害怕的樣子。自從來到你家后，你以為它遲早能忘記遭人遺棄的經歷。

    “喂，炮灰?！彪娔X里傳來施法者陰測測的聲音，“你肩膀上扛的是燒火棍嗎？”

    你狠狠揉搓一把露西腦袋，才回到椅子上。

    離開一分鐘不到，大殿上的戰況發展超出了你預期：到處都插著血凝結而成的長槍，像是法師來了場大規模aoe，半個屏幕仿佛被隕星轟炸過一般，場面血腥，廢墟變得更像廢墟。

    你看了眼自己角色，發現他也不能幸免，被施法者誤傷多次，血量掉得只剩薄薄一絲。

    相比之下，對方重點照顧的黑騎已經站立不穩，開始踉蹌，連回血技能都開不出來。

    你花了幾天都不能挫掉他一半血，而混沌閣下只花了一分鐘，就把他打倒強弩之末。

    [法爺牛逼。]

    你感慨，看著面前美人優雅落地，站在血泊中長發飄飄，突然理解了為什么會有人叫他老婆。

    下一秒，對方雙手合掌，陡然劇增的重力立刻把Boss壓跪在地。

    那不可一世、殺了你幾百遍的家伙毫無反抗，雙膝分開，重重落在你面前，手臂放松地垂落在身體兩側，不做反抗，任由背后施法者扣著他的面甲，令他露出唯一沒有防護的咽喉。

    你看到他脖子上有一圈詭魅的紅紋，像是包裝袋撕口虛線，明晃晃告訴你：[b]往這兒切[/b]。

    你感覺自己像是打了一場假的Boss戰：施法者負責打，你負責撿人頭。

    從沒受過這種羞辱的你憤怒了。

    “再不動手，割的就是你喉嚨?！卑装l法師說。

    算了，忍。你對自己說。

    你真不想再次看到存檔點的風景了，你都快看吐了。

    秩序之劍在你手上發出光芒，手起刀落，你切開Boss喉嚨，頃刻間血濺了一屏幕。

    隔著屏幕，你都被這血腥場景嚇到了。很快，你看到黑騎嘴角溢出鮮血，血回流進了他的氣管里。諷刺的是，這血色竟為他蒼白的嘴唇增添了幾分生氣————嘴唇開合，像有什么話要說。

    但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手指修長纖細，卻有力地掌控住對方動作。

    “噓……”

    施法者目光低垂，專注地注視著瀕死的騎士。另一只手離開面甲，扣在那道致命傷口處。鮮血一股一股涌出，很快染紅了他白皙的雙手。

    “這會很快的?！彼吐曊f，用一種你從未預料到的溫柔語氣。

    你看著他懷里的人慢慢停止抽動，隨即沉重身軀脫離施法者的掌控，如同斷線人偶般砸在地上。

    混沌閣下直起身，他渾身依舊干干凈凈，只有一雙血手格格不入。

    “……你殺死了希里，對嗎？”他說。你意識到法師正在和你的角色對話。

    “這是我第一次希望她說的話正確?！狈◣熣f，“如果這都不能將我們毀滅……”

    他停頓，沒有繼續說下去。

    “這一家人腦袋大概都是鐵做的?！彼麌@氣，“你永遠不能讓我安息，對嗎？”————這句話應該不是對你說的。

    “你既舍不得殺我，又不敢放跑我，于是讓我永生永世被困于此——你太了解如何折磨我了，伊恩?！?/br>
    你越聽越覺得不對勁：難道說混沌閣下還是受害者？誰敢關他??？他可是十幾歲就炸塔跑路的自由靈魂??！

    “到底怎樣才能讓你放棄？”法師聲音變得絕望起來。

    “你想要新秩序，你相信會有辦法，可我只想結束這一切，我不想每天面對你一步步失去人性的樣子——這不是我想要的出路?！?/br>
    “你為什么還要愛我？”

    問句回蕩在殘破的緋色大殿上，如同脆弱易碎的玻璃般落在地上。

    像是為了回應這句話，躺在他腳邊的尸體突然動了起來。

    已經被你打空血槽的馬利亞，從血泊中再次起身，脖子上傷口正在飛速愈合。

    隨著他撐起身體，碎裂的盔甲竟然慢慢復原。他發出沙啞的哈聲，氣流從還未閉合的血口噴出。聽到那聲音，露西在你腳下發出細細嗚咽。

    這都打不死，玩個球。

    你自暴自棄地一甩鼠標，坐地上開始一邊擼狗，一邊看消息。掠過一連串對你截圖的老婆宣言，你發現大神五分鐘前發消息，說官方很遺憾地宣布DLC出了bug，所有玩家都被卡死在最終章boss之前。

    [那你現在打的劇情是什么？]

    你跳起來，抄起狗子坐回桌前，就見白發施法者站在完全回血的黑騎面前————這次連血條和cao縱版面都沒了，場景徹底脫離游戲界面，像是進入漫長過場動畫。

    你有些不寒而栗，一瞬間分不清虛實：這到底是一段代碼中的bug，還是某件正在進行的真實事件？

    “好吧……那我們都困在這循環噩夢里了?！?/br>
    法師自言自語，抬起血淋淋的手，在胸口畫上猩紅的逆十字架。

    “繼續游戲吧?！彼Z氣平靜。

    第六感拉響警報，你意識到大事不妙，眼睜睜看著黑騎慢慢將臉轉向你。透過那覆面盔甲你仿佛能看到對方眼中的殺氣。

    爸爸！爹！老公！爺爺！[別吧??？]

    你欲哭無淚，內心混亂，目睹自己的角色被Boss一下撲倒在地。

    我只打了你一下，就一下！你面前那位才是揍得最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