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法者最忌諱什么？被他人干涉意識。

    龍血法師們腦中裝載了無數知識，其中一些稍加不慎就可能造成嚴重后果。因此，思維防御是成為高階法師必須通過的考核之一。

    他犯了一個學徒級別的錯誤：放松警惕。但比起羞恥，卡厄斯更覺得惱火。

    下顎傳來冰涼滑膩的觸感。

    黑袍法師猛地坐起身，一手抓住胸口銀蛇的七寸，將它拎起來。原本只有項鏈吊墜大小的煉金產物，此刻變為人類小臂長短。細蛇嘶嘶吐信，試圖掙脫人類控制，剩下大半截身體在空中扭動，纏上法師手腕。

    “你最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塔利亞?！?/br>
    卡厄斯陰沉說道。

    由于關鍵部位遭受壓迫，蛇痛苦地扭成一團，鱗片刮擦著人類皮膚。意識象征收到傷害，或多或少也會傳遞給意識的主人。

    “你…處于失控邊緣……”

    塔利亞嘆氣：“我在縫合傷口。成熟點，你不能控制情緒，他胸口就要一直開著窟窿?！?/br>
    “我已經控制了情緒！”

    卡厄斯大喊，險些扭斷蛇頭。在治療伊恩的關鍵時刻，德魯伊卻趁人之危將自己扔進了意識世界——怎么會有那么離譜的事情！

    塔利亞停頓好久，似乎被法師捏得一時接不上氣。

    “…是嗎？”她啞著嗓子，勉強反問。

    “看看你的樣子?！?/br>
    卡厄斯低下頭。他腳邊仍然是不斷涌出的黑影。這次，它們在吞噬濕潤、茂密的草叢。

    他們在一片樹林里。些許陽光透過枝葉落在林間，淡淡白霧縈繞，靜謐中透露著神秘氣息。

    “控制你意識的……攻擊性?！钡卖斠撂嵝?。

    “這不是你我的世界，你是客人?！?/br>
    “我可沒決定要‘做客’！”法師回懟。

    “留你在現實里，萬一人沒救成功，誰知道你會做什么？”德魯伊戳穿他，“冒著力量失控的風險，調用禁咒，把你的命也搭進去？”

    塔利亞見多了氣血上頭的小年輕。誰年輕時沒有為了一份感情要死要活的經歷？

    只不過以卡厄斯的脾氣，他不光是口頭說說，他真能做出擅用禁咒召喚亡靈的事。一意孤行并不能帶回想要的東西，只會將事態變得更糟。為此，德魯伊早有先見之明，先斬后奏，提前將年輕人踹進意識世界，以免他本人現實中一時頭腦發熱，做出什么不可逆轉的后悔事。

    “雖然在力量和奧術技巧上，我遠比不上你，”透過蛇瞳，德魯伊打量著面前天賦異稟的年輕人，“但在意識和思維上，還是稍稍占有一絲優勢?！?/br>
    “殺死我，你也回不去?！彼龂绤柧?。

    塔利亞感覺到人類呼吸一下一下加重，箍著自己的手指不斷收緊、壓迫。到后來，塔利亞幾乎無法繼續維持對銀蛇的控制。

    最終，卡厄斯松開手。

    蛇一下滑落，摔在草叢里。

    “沒有第二次?！苯鸢l法師說道，“我最恨遭人安排?！?/br>
    內心深處，一個聲音告訴他，塔利亞某種意義上和芙羅拉一樣，是伊蓮娜的朋友，自己的長輩。她們不會對自己抱有明顯惡意——可誰知道呢？芙羅拉不也差點要了他的命嗎？

    至少現在，他不得不相信塔利亞。

    片刻后，那里傳來悉悉索索的摩擦聲——很快，銀環蛇又順著黑袍一角，爬回施法者肩膀。

    “我在哪兒？”卡厄斯嘆出一口長氣，問。

    他語氣里銳意全無，頗有些無奈又疲憊的狀態，仿佛一瞬間變回那個陰郁寡言的年輕人。

    “尼福海姆?！彼麃喕卮?，“霧之森，夢境之森?！?/br>
    遠處響起悠長嘯聲，隔著霧氣隱隱傳來，顯得整片樹林更加寂寥?？ǘ蛩箍偹忝靼字澳枪煞乾F實感來源于何處：諾大的森林里，居然不見一絲生機。

    連一只野兔、一只飛鳥都不曾瞧見，樹干上爬著藤蔓與青苔，沒有昆蟲，甚至沒有螞蟻。

    “你那位朋友，先一步受到過姐妹會的邀請?！彼麃喺f，“在無意識狀態下進入過這里?！?/br>
    伊恩說起過他被神秘血族放蛇咬傷的事情。

    “你們邀請函都是帶毒的嗎？”卡厄斯問，“哪有客人還沒進門，卻差點被邀請函毒死的道理？”

    “微量毒液能讓你身體放松，進入麻痹狀態，更方便主體的感知和意識脫離?！彼麃喕卮?，“不要再抱怨了，你來這里可不光是關禁閉?！?/br>
    “你不還有人要救嗎？”

    “踏入尼福海姆，意味著你的夢境將和它存在聯系?！彼忉?。

    “而我失去了和伊恩的意識聯系?！笨ǘ蛩购芸旖哟?。在查希提，伊恩昏迷時他們的聯系就曾斷開過，而現在，同樣情況，霧之森成了他找到對方的另一條路徑。

    “他受到的不只是rou體傷害，還有人想要徹底抹殺他的意識?！彼麃喺f，“尼福海姆姐妹會已經將他藏在了安全的地方——”

    “——可一旦他踏出安全區，就會被它發現?！?/br>
    “它？”

    “敵對意識、入侵者、獵人?！钡卖斠琳f，“隨你怎么稱呼——它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將目標在精神世界里徹底抹消?！?/br>
    “好，那就干它?！笨ǘ蛩拐f。

    “……”

    塔利亞沉默片刻，問：“你是不是覺得自己還有那些現實里的力量？”

    這次換到卡厄斯沉默。

    “這是尼福海姆，一個精神世界?！钡卖斠羾@氣，“你的龍血在這不管用?！?/br>
    “這里靠得是精神力，另一套法則?！鄙咚凰蛔黜?，“你的信念、意志會被投射成你的力量?！?/br>
    “但它不是一般的存在——整個姐妹會都不敢貿然在尼福海姆和它正面對抗?！?/br>
    “你覺得自己一個人行嗎？”

    黑袍法師扯扯頭發，突然抬頭。

    “它長什么樣？”卡厄斯問。

    “取決于對方的意識投影，以及你如何解讀?！彼麃啿辉谝獾鼗卮?，在另一端繼續，“你究竟有沒有在專心聽講？卡厄斯，我們必須找到辦法……”

    “麻煩總比辦法找上門來得更快?！狈◣焽K了一聲，看向遠處天邊不斷放大、直沖而來的黑影。

    「跑?！?/br>
    他聽到自己的影子說。

    這次，卡厄斯選擇聽從暗影，聽從自己的本能，先于思考。

    施法者朝旁側快跑幾步，猛撲躲閃。隨即之前站立處地動山搖，勁風折斷周圍樹枝，甚至將幾棵最靠近的樹木連根拔起，直接把法師掀得再滾一圈。

    龐然大物從那煙塵中慢慢浮現。

    卡厄斯爬起，看向不善來者。圍繞著那團黑影，周圍散落的樹枝、泥土、樹干聚攏，白化成花崗巖石般的外貌，如同鎧甲般附在黑影上，逐漸形成一個可以辨認的形狀。

    這樣貌，他再熟悉不過。

    淦，是龍。

    人類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