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芙雅是個奇怪的女人。

    維斯不止一次產生這種感慨。她好像什么都不懂，單純得嚇人，有時那純真外表又仿佛才是假象，這個女人實際上聰明得可怕。

    她盡職盡責扮演一位王后的角色，很少過問政事，卻對他的行為從不意外。維斯懷疑宮內有不少人已經被新王后的魅力俘獲。

    這很危險，麗芙雅是教會的人。

    他時刻提醒自己。

    他妻子每周末都要去教堂禱告，那些主教一定與她有來往。他監視著對方一舉一動，也確信對方注意著自己的動向。這種表面夫妻的游戲，他樂意奉陪。

    維斯會在宴會上，摟著她纖細的腰轉圈，麗芙雅身上總是有一股花香，不想其他貴族夫人一樣濃郁，更像是午夜幽靜的薔薇，但她整個人又是燦爛的。她會在午后的花園里蕩著秋千，和幼童玩耍，不論是貴族的女兒還是花匠的兒子，她一視同仁；她一臉微笑坐在他身旁，接受其他人或真心或虛假的祝福；她會前往帝希納周圍的修道院，關懷那些由于戰爭和疫病失去雙親的孤兒……在民眾心中，王后口碑逐漸攀升。

    這都是她的計劃，維斯想，提升影響力，威脅王權。

    但麗芙雅從未表現出對權力的興趣，似乎她唯一在乎的就是那一片小小花園和其間玩耍的孩子們。

    有一天，當維斯發現自己竟然站在走廊里，盯著陽光下、散著頭發躺在花田里看書的王后，發呆許久，甚至想不起接下來要做的事時，他意識到自己也要落入對方圈套里了。

    他開始更加冷落對方。直到不久后的一個夜晚，披著睡衣的麗芙雅敲開書房大門。

    “我在工作?！本S斯頭也不抬說。

    王后將手上托盤放在桌上，自己拿起一塊，咬下一口，然后看著他，示意自己沒有下毒。

    “我不餓?！本S斯冷漠道。他的胃倒是誠實地響了一聲。

    “……”國王捏了捏鼻根，疲憊地說，“你到底想要什么？”

    “一個不那么緊張的你?！丙愜窖耪f，“這樣我也不會那么緊張了?！?/br>
    “我并不緊張！”國王立刻反駁。

    圣女一下笑出聲。

    “是的，你看起來‘一點都不緊張’?！彼樦鴮Ψ皆捳Z說，“……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但，也許我們可以試著不那么…敵對?！?/br>
    “我是你的妻子?！丙愜窖耪f，“哪怕你并非出于真心娶我?！?/br>
    “可我希望你給我一個機會，證明自己能成為你的家人?！?/br>
    她盯著維斯，表情真誠，那股熟悉的淡香味讓男人一時忘了該如何回應。

    國王合上文件。

    “……你應該睡覺了?！本S斯說。

    “你也是?！丙愜交氐?，“放心，我不該知道的東西，我不會探尋。雖然我生于教會，但也懂得尊重不同信仰、不同立場的存在?！?/br>
    她試探地，將手覆在國王終日戴著手套的右手上。維斯動了動，還是沒有甩開對方。

    “我不在意你的過去?！丙愜秸f。

    “在父神面前許下諾言那一刻起，你的未來就是我的未來?！?/br>
    她在他臉頰上落下輕輕一吻，轉身離開。

    三年后，安圖雅出生。他們的關系緩和至此，有時候維斯也會忘記，當時自己是多么抗拒教會強迫建立的婚姻。麗芙雅是個奇怪的教徒，她果然遵守諾言，從不主動探尋克羅埃西亞政治局勢，似乎全無野心。

    一日，按照慣例，王室出席修道院活動，表面維持和教會的友好關系。但這次，維斯注意到了主教身邊多出來的幾位圣殿騎士。

    沒等國王發作，王后就立刻解釋道：“是法師塔的代表?！?/br>
    修道院收留的孤兒中，出現了幾位具有奧術天賦的孩子。按照教會和克羅埃西亞的協約，他們將被帶走，送至東岸高塔進行培訓。

    “這是我的國民?！本S斯皺眉。

    但國王心中想的卻是施法者的力量，教會就這樣，將他土地上有能力的人才搶走，而他無法干預。

    “這是為了保證雙方的安全?！丙愜浇忉?，“請不用擔心他們的未來——胞妹就在教會幫助下取得了非凡成就?！?/br>
    他聽說過希里·火熒的能力，假如這樣的人能成為他的力量……

    他們心照不宣，很有默契地沒有繼續談這個話題。

    但維斯沒想到自己遲早要面對這個選擇。兩年后，安圖雅徒手點燃了桌布。國王很快命令手下封鎖消息。

    “不要告訴王后?！彼绕涠?。

    麗芙雅是教會的人。維斯是克羅埃西亞的國王。他的女兒屬于這片土地，她的力量會守護這個國家，而不是被教會囚禁在高塔之上。

    他終于，不得不嚴厲警告自己，從這場虛幻的夢境中脫離出來。

    維斯一手摟住躺在自己身側的妻子，隔著手套，梳理她漂亮的金棕色長發。安圖雅在床角的搖籃里，睡得正香。

    “你想參加今年的狩獵季嗎？”

    他平靜問道，像一位普通丈夫般，遞出邀請。

    ·?·

    伊恩沖進鷹騎兵隊伍里。對面確實沒預料到援軍的出現，被虛化的圣盾撞倒一片。小白臉不愧是傭兵團的馬，面對如此多的敵人毫不畏懼，緊跟主人指令，朝前方猛沖。

    察覺到這個角落的sao動，塔利亞當機立斷，骨杖落地。半獸人紛紛越過祭司，朝那一側沖去，幼崽被保護在獸群中央，前方成年獸人對上騎兵長矛，一時間，吼叫聲和血腥味爆發，夾雜著幼崽驚恐的叫聲。

    狂暴狀態下的獸人群戰力兇猛，顯然讓鷹騎兵無法維持原先力量分散的包圍陣型，很快，對面主動分開一個缺口。

    「一旦陣型被打破，騎兵會主動規避正面戰斗?！剐袆又?，伊恩分析道，「長距離沖鋒才是他們的優勢?！?/br>
    “所以下一步他們會裝作放跑獵物，進行沖鋒，分散獸人群，逐個擊破?！笨ǘ蛩垢纤悸?，“我們要削減他們的優勢?！?/br>
    作為曾經受過騎兵訓練的圣殿騎士，伊恩成為鷹騎兵的對手，不得不說恰好匹配。

    果然，在鷹騎兵再次集結，發動沖鋒時，卻發現不遠處一小撮獸人竟然停下了逃亡腳步——隨即，沖在最前方的馬匹突然sao亂起來。

    夾在鷹騎兵和逃亡獸人之間的荒草地顏色略顯暗沉，走近才發現，那片土地早已浸滿了水，成為一灘泥濘濕滑的暗沼——這一陷阱極大削減了騎兵的機動性。

    半獸人德魯伊站在隊伍最前方，口中念念有詞，一位黑色長袍的施法者也站在他身邊，顯然協助對方完成了這個關鍵陷阱。

    很快，最前方騎兵與憤怒的獸人交匯。失去馬匹優勢，許多人類不得不下馬戰斗，戰況一時膠著。

    “他們有高階施法者？”鷹騎兵長官暗自震驚。

    沒等他思考下一步戰術，失蹤許久的鐵面術士突然出現。

    “他交給我?！眾W菲說，“止損，繼續下一步計劃?！?/br>
    她朝前走去，穿過混戰成一團的人類和半獸人。

    那些想要靠近他的獸人都被術士腳下黑影攔住。術士就這樣毫發無損，穿過戰區，面對更前方的獸人大部隊。

    正在指揮其他獸人帶著幼崽離開的德魯伊停住動作，感受到一股極具威脅的氣息。一旁，卡厄斯早已和對面陌生施法者對上眼神。

    “帶他們離開?！焙谂鄯◣煵[起眼睛，不善地盯著遠處那個模糊人影。

    塔利亞年紀過大，無法參與高階施法者的戰斗，而他已經在為久違的同行對決興奮起來。

    “小心，”德魯伊警告他，“我感覺她……不正常?！?/br>
    “那我們更有共同話題了?！笨ǘ蛩够卮?，召喚出長劍，朝對方沖去。

    下一刻，未等兩位施法者近距離面對面，電光和黑影先一步在中心撞擊，氣流與閃光翻滾震蕩，讓人不得不掩面躲避，預示一場超越人類力量的法術對決拉開帷幕。

    狩獵變成了更兇猛的廝殺。留在后方、確保所有半獸人離開的圣殿騎士感受到不遠處局勢變化，掉轉馬頭，準備原路返回——鷹騎兵對圣殿騎士的圣光毫無辦法。

    然而下一刻，一陣有些熟悉的哀嚎聲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幾乎成為廢墟的湖畔部落中，關在鐵籠里的小雪豹正發出凄慘叫聲。

    不假思索，伊恩一拽韁繩，黑馬揚起前蹄，逼退周圍幾位仍想阻攔他的士兵，落地，朝無助的幼獸跑去。

    就在他快要到米特身邊時，斜刺里突然竄出另一匹帶甲的高頭大馬，馬背上，騎兵頭頂插著一根鮮紅色尾羽，胸前是展翅的鐵翼雄鷹。

    伊恩拽停黑馬，小白臉和對面雄馬彼此發出威脅的嘶鳴，雙方劍拔弩張。

    圣殿騎士看了看周圍包上來的其他人，臉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乎蔑視的冷笑。

    以多欺少、利用弱者威脅……一切行為都令人不齒。

    他猛然一下腰，撿起旁邊混戰中插進土里的長槍，右手舉著，朝對面全副武裝的鷹騎長官揚了揚下巴。

    這動作完全是挑釁了：「假如你還有一絲騎士精神，那就來一場真正的決斗吧?！?/br>
    周圍士兵見狀，都覺得這個男人瘋了：只穿著最基礎皮甲、手上明顯帶傷的流亡騎士，面對占據優勢、全身板甲的王國精銳，難以評價他是充滿勇氣還是頭腦失常。

    更出乎士兵意料的是，沒多久，他們的長官抬手，也拿起一旁長槍。

    兩人兩馬，彼此周旋，試探，直到極有默契地對準了中線——似乎被伊恩行為動搖，又或許是想在下屬面前挫一挫對方氣焰，騎兵隊長竟也同意了決斗！

    不遠處，地動山搖，兩位施法者正打得火熱。

    而此處，兩位決斗者仿佛毫無察覺，死死盯著對方，全身心投入到這場騎槍對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