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神奇，有時候前一天晚上的雄心壯志，第二天就變成了慫得要命的難堪。

    林白睡醒的時候，溫子舒并不在身邊，他放空似地看著窗外的晴天，昨晚的表白畫面走馬燈一樣在腦海里回轉，每一幀都尷尬得想入土為安。

    “……”

    林白有點想笑，可一想起大年三十零點的那場爆炸，他稍微明媚的心情又再次跌落谷底。

    在眼眶發酸之前，林白努力摒棄掉一切與那場爆炸相關的記憶，他盡量若無其事地洗漱，又若無其事地下了樓。

    溫子舒正在廚房準備早餐，聽見腳步聲，他稍稍往后轉了下身。林白腫著哭了大半夜的眼，正小心翼翼地朝他走來。

    “老師……”林白小聲叫著，卻在叫了一聲以后不知所措地沉默著，他突然有些分不清昨晚溫子舒是真的回應了他的心意還是單純對學生的安撫。

    “早?！睖刈邮鎻澠鹈佳?，俯身用下巴貼了貼林白的額頭，“還有點熱，但比昨晚好些了……還有哪里難受嗎？”

    “我……”肌膚相貼的酥麻觸感讓林白緊張地往后退了半步，手指不自覺地卷緊睡衣衣角，“老師，我昨晚都是、都是亂說的，您不用……”

    溫子舒方才還含著笑意的目光慢慢冷卻，他垂下視線將林白盯住，聲音又輕又委屈：“你不要我了嗎？”

    “！”

    林白霎時渾身一個激靈，他連連擺手，磕磕絆絆地解釋：“我、我不是，老師我不是這個意思……”

    慌亂的目光撞進溫子舒沉靜的眼底，林白突然噤了聲。

    ——老師，好像真的沒有騙他。

    入學以來，林白一直以為溫子舒對自己的好是出于對轉校生的照顧，可現在想想，好像也沒有哪個班主任會對自己的學生這么特殊。

    林白需要兼職，溫子舒就雷打不動地請他去家里打掃衛生，一個月只需要打掃四次就能拿到一千塊錢。

    林白給他買了領帶，溫子舒說“畢竟是小白送的，要好好保存”，并且隔三差五戴出來炫耀。

    林白故意在溫子舒家喝醉，而后在偷偷攝錄下來的畫面里，發現老師毫不在意地在自己身邊紓解欲望。

    林白運動會意外受傷，溫子舒親自抱著他去醫務室，并在路上說起“未婚妻”的事。

    還有溫子舒每次靠近自己時，跟他同頻的快速心跳。

    林白入學也只有一個學期，這其中關于溫子舒的畫面零零碎碎，好像并沒有很多，卻都意外地值得回味。

    他怔怔地抬頭看著溫子舒，臉上是想笑又想哭的表情，看上去皺得像只小包子：“老師……我不會不要你的?！?/br>
    溫子舒輕輕挑眉。

    林白飛快地搖搖頭，拍了拍自己不中用的嘴，頗為無措地支支吾吾：“我、我是說……”

    “我猜，你大概是想問，這段感情是什么時候開始的？”溫子舒倒是沒有林白這么緊張，他關掉爐灶的火，分別盛了兩碗蔥花面，又各自盛了個雪白的荷包蛋，“總之，比你想到的開頭，還要早?！?/br>
    他輕輕說了那么一句話，卻沒跟林白解釋下去，而是端起兩碗面，朝餐廳走去。

    “先來吃早餐?！睖刈邮娴脑捳Z頓了頓，轉頭看向跟進餐廳的林白，“稍后，家里會來客人?！?/br>
    －

    所謂客人，并非客人。

    而是警察。

    還是熟悉的警察。

    邱哲和其隨行警官出示了警官證之后，溫子舒將他們讓進客廳。林白正默默地坐在沙發上，十分鐘前老師幫他倒的水一口也沒動，涼得透徹。

    他察覺到溫子舒坐在自己身邊，可還是沒那個勇氣抬起頭看一眼警察，他只是沉默地聽著邱哲對溫子舒的問話——從那個電話開始，問到昨晚老師是如何抵達的落鴻，落鴻情況如何，林白昨晚情況如何，再到接回家以后林白的狀態云云。

    林白有點畏懼地往沙發里縮了縮。

    對溫子舒的詢問結束以后，邱哲希望他能給自己和林白留出單獨對話的時間與空間，對此，溫子舒探尋似地看了林白一眼，林白一動不動地思索良久，默默點頭。

    于是在溫子舒的邀請下，其他警官被帶去別墅外面參觀游覽，潔白得一塵不染的客廳里，頓時只剩下林白和邱哲兩人。

    “別緊張，我們隨便聊聊天?！鼻裾軘傞_手，又向林白示意自己的口袋，表示自己身上沒有任何錄音設備，“我不會記錄下任何東西的?！?/br>
    林白在沙發里懨懨地窩著，不搭他的話。

    “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邱哲，叫我邱警官或者直接叫名字都沒有問題?！鼻裾軐λ冻龆Y貌但并不過火的笑容，“我們可以隨便聊點什么，聊學校、聊家庭、聊朋友，什么都可以?！?/br>
    林白依舊沉默。

    “或者，再介紹一下自己？”

    聽到這里，林白輕輕瞥他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把自己整個縮進沙發。

    邱哲停了片刻，笑容不變：“想知道為什么我要支開其他人嗎？”

    林白重新轉過去看他。

    “我們不是第一次見面了，但你應該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時談的是什么樣的案子?！鼻裾懿粍勇暽?，“你剛才同意我們單獨交流，也是怕之前的事被別人知道，對吧?！?/br>
    林白微微瞇起眼來，似乎有點動搖。

    “這樣吧，開門見山一點。我申請與你單獨交流，是有兩件事想跟你聊聊?！鼻裾鼙M量把語氣放緩，“第一件事，是昨晚的爆炸案。第二件事，就是前年的案子?！?/br>
    “我沒有殺人！”林白突然情緒激動地叫道，“你問多少次我也沒有殺人！”

    “冷靜些?！鼻裾芷鹕斫o林白添了些熱水，把杯子推給他，“我問你答，好嗎林白？”

    林白緊緊皺起眉來。

    “首先，我可以向你確定一點，昨晚的爆炸現場沒有發現尸體，也就是說，昨晚的爆炸沒有任何傷亡——”

    林白霎時從沙發上站起來：“林明微還活著？”

    邱哲收住話頭，并向他示意坐下的手勢。

    待林白重新坐下后，邱哲繼續開口：“但是，小區監控顯示，當晚林明微回家后，只有你一人從家里出來，爆炸之前，林明微沒有任何出入小區的痕跡——當然，也不排除他從落鴻小區的監控盲區離開，只不過我們一直沒有發現他的蹤跡?！?/br>
    “他……失蹤了？”

    “目前來看，是這樣的?！鼻裾苷f，“關于這起爆炸的起因，我們初步懷疑與追債人有關，所以不得不重提前年的案子?！?/br>
    林白再次沉默下來。

    “我們再確認一下案情。前年，你在青禾私立中學就讀，其間遭到同班同學謝彥的暴力對待，前年十月二十九日，你將他推下教學樓天臺，造成謝彥身亡……”

    “我沒有推他！我沒殺人！”林白再次忍無可忍地打斷邱哲，放在身旁的手攥成顫抖的拳，“既然沒有證據證明我的清白，那又有什么證據證明我的過錯！”

    “冷靜一下?！鼻裾苤貜吞嵝?，“謝彥死后，他們家人強烈要求私下解決，所以才會讓你們背上無法償還的血債，進一步講，正是因為背負債務，所以林明微才會賣掉房子、甚至去借高利貸，是不是？”

    “……是?！?/br>
    “你知道高利貸的事嗎？”

    “我知道?！?/br>
    “你知道是誰給林明微提供的高利貸信息嗎？”

    林白垂下眼去：“是謝彥家。他們家屬鬧得很兇，每天都要帶很多很多人來我們家要錢……林明微公司破產，又賣了房子，沒了經濟來源，他根本沒法替我繼續還債……這個時候，謝彥他們家提供了一條貸款渠道，林明微知道是高利貸，但還是……”

    “還是借了?！鼻裾芴嫠a充完整，接著詢問，“借的哪里的高利貸，你清楚嗎？”

    “我不知道……他從來不跟我說這些?！?/br>
    “我換個問法，你知道張季松是謝彥的朋友嗎？”

    突然聽到兩個熟悉的名字交疊在一起，林白有些反應不能地怔了怔，喃喃著重復了一遍：“張季松……是謝彥的朋友？”

    “謝彥家里提供的高利貸渠道，正是張季松家的營生?！鼻裾苡^察著林白的表情，“換句話說，你在海西中學遭到張季松的校園暴力也并非偶然?！?/br>
    “你……我……你是說，一直向我們家追債的，其實是張季松那邊的人？”林白呆愣愣地望著邱哲。

    “是的。上一個接手你案子的警察被處理以后，一直是別人在繼續追查，我是去年十月剛剛接手過來的?！鼻裾苷f到這里，突然往林白這邊坐了坐，繼續輕聲道，“謝彥和張季松家里都有黑社會背景，謝彥死了，他們根本不敢、也不會跟你打官司，選擇私下解決，并且一直向你追債，是讓他們利益最大化的選擇。但我必須告訴你，現在出了問題，張季松也死了，他身后的人會怎么想？殺了謝彥的人，又指使別人殺了張季松，如果報復林明微從而炸毀你家的是他們，那么你現在的處境非常危險?！?/br>
    “……為什么跟我說這些？”

    邱哲頓了一下，迅速地低聲一句：“方揚讓我告訴你，保護好自己?！?/br>
    他拍了拍林白的肩膀，在后者迷茫又訝異的眼神中露出個有些無奈的苦笑。

    “好了，繼續聊回昨天晚上?！鼻裾苤匦伦卦瓉淼奈恢?，“昨晚你為什么會突然離開家？”

    “我……是爸爸讓我走的?！绷职奏?，卻突然覺得有哪里十分不對勁，“等一下。邱警官，如果昨晚的爆炸真是張……真是黑社會性質的打擊報復，那么爸爸應該提前不知道才對?！?/br>
    邱哲微微傾身，凝神聽著。

    “可他……可他從我放寒假回去以后，就一直在說奇怪的話，他好像那時候就已經知道大年三十要爆炸的事情……”林白恍惚地抬起頭，“而且，昨晚他并沒有要離開家的意思?！?/br>
    邱哲驀地一愣：“你的意思是，他本意是想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