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采覺得很有意思。

    這已經是第五次偷偷瞄他了，在短短二十分鐘內。

    小機器人以為自己做得很隱蔽，殊不知他會被送到這里，就是因為被列為重點懷疑AI。

    不過二十平方米的空間內，好幾個隱藏攝像頭直直對準那張小臉蛋，將他的一舉一動實時傳送到藺采面前的屏幕。

    藺采拿起平板，裝模作樣的拉著椅子坐到智械旁邊。

    似乎被椅子磨擦地面的尖銳聲音嚇了一跳，智械右手手指動了動，大腿肌rou也繃得死緊，造成平板左上方的肌電圖起起伏伏。

    好在鎖在四肢上的鏈扣看著還挺堅固，他捏起智械腳腕，略微扯了扯，確定扣牢了，手腕也是，頸子上甚至帶著個電擊圈，才再次仔細的打量起平躺在鐵制平臺上的人──

    機器人發展史少說也有兩百年，而真正擁有進階分析與學習能力的AI模塊在軍研室中成功被制造出來也不過三十年。

    就是在這三十年間，科技飛速躍進，一代一變遷，自從個人化智能機器人發展到第五代，顧客需求已經傾斜向特殊性──不僅僅指的是能力，當然也包含機器人的外貌，怕引發肖像權等等問題，生產機器人的公司采用大數據臉模，將符合好看定義的眼型眼距、眉毛、鼻頭鼻翼、臉型、嘴唇厚薄等等統一錄入，隨機取樣，讓出廠的每一副臉模都有些微不同，卻又符合人類審美。

    而在他眼前的這個，顯然是最佳排列組合之一。

    東方人的輪廓，鼻梁高挺，鼻頭卻又小巧精致，英眉秀目，眼皮上深深一道摺皺如工筆下勾勒出的細線，由眼角直繪到眼尾，微垂著眼簾時，平添許多可愛可憐。虹膜呈墨色，在光線下隱隱反射出點點湖綠。

    藺采輕咳一聲，面上人模狗樣的端著，冷著聲線念道：「編碼35062951708，第一登記名……」他頓了頓，頗為好笑：「焦糖奶昔？」

    被點名的智械僵硬的躺著，盡職扮演好一塊大鐵，藺采卻總覺得他面部抽動了下。

    淡粉色的人造皮質嘴唇上下動了動，機械答道：「是?！?/br>
    「為什麼叫焦糖奶昔？誰取的？」

    「林小迪?！?/br>
    藺采翻看了下面板，喔，是這家十歲的小胖男孩，看來真的很喜歡喝奶昔。

    他慢條斯理的念著：「去年五月，你趁著定期檢修時取下定位器并逃跑，期間偽造身分證躲避盤查，多次沖撞執法人員，協助隱匿其他智械，策劃sao動以及團夥犯案……嗯？」藺采笑了，食指敲了敲鐵架，發出鐺鐺聲，「事跡可真精彩，犯下這些事，知道後果是什麼嗎？」

    「知道，」機器人直愣愣的瞪著天花板，依然是機械音，「必須進行全面銷毀?！?/br>
    「實際上只有芯片和軟件銷毀，」藺采糾正他：「機體會切開來重新焊接，畢竟資源有限，不可隨意浪費?！?/br>
    「好的，」機械音說：「已更新詞條庫?！?/br>
    「……」

    真沉得住氣，聽到後面那串他現編的罪名，沒有急於反駁，反倒裝得淡然無波，就像是個普通的智能機械一樣。藺采瞇了瞇眼睛，饒富興致的問：「那你有什麼想辯解的嗎？」

    小智械轉頭看向他，大眼珠子閃著瑩瑩綠光，「經自我檢測，恐怕是遭受到惡意編碼程式干擾，導致機體做出錯誤行動以及錯誤判斷?！?/br>
    「確實，」藺采抬了抬細框眼鏡，「最近出現了不少黑客以攻擊破壞AI模塊為樂，就算今年又更新了防火墻和毒庫，也難保沒有新的手段?！?/br>
    小智械沒有附和他，只是一眨不眨的盯著他看，不得不說，他把自己非人的特徵展示的很好，至少從藺采的視角而言，看過去就是一個普通的機器人。

    「比起自我意志，我也更傾向你的說法。每年全球各式用途的機器人有近一億生產量，出現疑慮的不過十萬分之一，而真正確認有問題的，目前只有12例，可說是少之又少，比中頭彩還難，根本沒幾個檢測室接手過這種案例?！?/br>
    藺采捏了捏鼻梁，自言自語似的抱怨，「也不知道安檢部怎麼想的，大驚小怪把我拉回來加班，就為了這麼點小事……你說是不是？」

    「是?！?/br>
    「反正就這樣吧，不浪費時間了，」藺采站起身，「等質檢報告出來……喲，」他彎下腰，白大掛和胸口吊著的名牌垂下來，捏住對方下巴，「怎麼不表現的開心點？只要洗芯片不用拆分，你不高興嗎？」

    「高興?！?/br>
    「高興就要笑啊?！?/br>
    於是機器人扯出一個標準弧度笑容。

    藺采忍不住也跟著笑了，他側身坐上平臺，平板揣近兜里?！覆贿^，林小迪一家估計不會再接你回去，畢竟雖然不是你本意，但也給人造成麻煩不是嗎？反正研究所會賠付他們一筆款項，屆時購買新型智能機器人還能打折?！?/br>
    「你說你該怎麼辦呢？」他曖昧的笑了笑，觸控筆點上了這張精雕細琢的臉，隨意的勾勒著輪廓?！覆蛔屑毧催€真沒發現……果然，這臉模不錯啊，還挺符合我的喜好?！箞A潤的筆尖向下游移，順著頸子一路來到鎖骨，挑開衣領。沒反應？他挑了挑眉，繼續說：「就是不知道下面做的行不行？」

    沒拿筆的手摸上了大腿，機器人穿的破洞長褲，也不知道從哪個垃圾堆撿來的，倒是洗得乾乾凈凈，否則他也下不去手。手指靈活的從洞中鉆入，壞心的揉捏著他的膝彎。

    本來只是想逗逗對方而已，畢竟這也是他醉心人工智慧領域這麼多年，頭回親身接觸到一個很有可能是過分活躍的芯片，沒想到竟有些剎不住車──仿真皮彈性極好，還帶體溫模擬，他一下沒忍住，堪稱猥瑣的揩了人一把油。

    「嗯，質感不錯──」

    藺采笑著抬起頭，卻在看清對方後立刻收了聲。

    「怎麼哭了？！」

    他驚得連忙收回手，也不敢玩了，「對不起啊，怎麼哭了哎……我不碰你了，不碰你了，你別哭……」

    那張精致的臉蛋上悄無聲息的爬滿淚水，也不知道憋了多久，睫毛一眨，又是一滴淚珠滾落下來。

    他想摸摸對方的頭，又不敢放上去，手忙腳亂的看著有些搞笑。小機器人沒有笑，張了張嘴，帶著哭音說：

    「病毒突破防火墻……入侵核心情緒模塊……」

    唉，鼻頭都紅了還在堅持自我，藺采又好氣又好笑，沒有戳穿他，只是拿過紙巾替他擦眼淚。機器人沒再落淚，他動了動手腕，鐐扣撞上鐵臺，發出金屬碰撞聲，好似一種抗議。

    藺采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有一瞬間，這聲音好像敲擊在他的心臟上，帶來一陣抽疼。

    「……你等我一下?！?/br>
    他起身走回辦公桌前，鼠標展開小機器人的M－AIAC量表。

    只猶豫了一會，他就果斷的將表格75項問題勾選完成，再三檢查過後，簽名并按下儲存。至於另一份5M－FC量表牽涉到模塊整合，需要等質檢報告出來……不急，也不影響判定，所以他只掃過一眼就關上。

    五好青年長這麼大第一次涉嫌造假，藺采深吸一口氣，倒不是後悔，而是開始盤算著該怎麼掩蓋過去。

    他走回鐵制平臺邊摸了摸機器人的頭，發絲出乎意料的細軟，溫聲說：「我帶你回家好不好？」

    「……」

    「你不拒絕我就當默認了？」

    小機器人依舊不說話，眼神卻充滿警惕。

    藺采也明白這種情況下難以讓人信服，於是他決定做一件極有風險的事情，「我現在給你解開這些手銬腳銬，你不要跑，我會幫你離開，好嗎？」

    他一邊說一邊摸出放在上衣口袋的鎖卡，滴滴聲中，解開了四肢上的鐐扣。正要拉著機器人起身，腹部卻忽然一痛──對方貓了他一拳後，翻身下了平臺，不管他在後面呼喚，纖瘦的身影幾乎一刻不停，迅速的就往門口沖。

    嗶嗶──

    眼見感應門緩緩往兩旁打開，機器人卻沒能成功跨出去，脖子上的電擊圈感知到他與藺采距離太遠，立刻盡責的放出高壓電流──他登時渾身抽搐，痛苦的倒在地上。

    藺采摀著遭受痛擊的肚子，一邊朝著智械飛奔過去一邊大叫：「娜娜！把攝像頭移走！」

    從頭到尾都站在墻邊，安靜的幾乎融為背景、被稱為娜娜的女性AI研究員助理疑惑反問：「移走？」

    「對對，移到看不到這邊的角度！」

    與此同時，他也已經趕到智械身旁，看到他來，小機器人的臉上寫滿了恐懼，撲騰著又想爬走。

    藺采攔腰抱住他，被撓了幾下也不松手，「你別怕，別怕，我不傷害你?！?/br>
    興許是又疼又緊張，他整個人抖個不停，簡直像被人虐待過的小動物，藺采忍不住心疼起對方未知的過去，完全忘記自己幾分鐘前才干的壞事。

    「你別跑，電擊對芯片損害很大。我保證我不會再對你做什麼……你別跑，我們等下就去拿掉項圈，好不好？你冷靜下來，等你冷靜，我們就馬上去工務室拿項圈?！?/br>
    他來來回回重復著同樣的話，輕拍著對方的後背，試圖讓智械放松下來。娜娜走了過來，蹲下身問：「博士，他怎麼了？」

    藺采搖搖頭：「嚇到了……你幫我拿玻琉穩定劑過來?！?/br>
    「2號拭子？」

    「3號?！?/br>
    娜娜很快拿來玻璃小瓶，藺采用滴管取了一些，一手撥開智械的頭發，滴進了耳洞中，直滴完了一整瓶。

    過程中，智械時不時的抽動一下，都被他輕聲安撫著。

    他估量著時間差不多了，用拭子摀住那只耳朵，哄著機器人把頭往旁倒一倒，吸乾了多余液體。

    藺采摸著他的後腦杓，感受著掌心下的溫度，禁不住感嘆工藝材料的精巧。外貌做得如此逼真，再加上那顆與人類大腦相差無幾的芯片，那麼，又來到千古辯證──擁有情緒，能夠學習，趨吉避兇，這是一個生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