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叫了輛車，把醉的一塌糊涂的林渝千塞進去，渾身酒氣讓前座司機皺了皺眉，似乎很怕他們吐在車上。

    顧瓊樓先報了林渝千家的地址，路上，手機忽然傳來震動，他解鎖屏幕一看，是白鴻影發來的視訊邀請?？戳讼聲r間，居然已經十點半了，顧瓊樓猶豫了一會，直接掛掉，傳了個訊息：在外頭不方便，等一下回撥。

    白鴻影果然回了好，附帶一個表情包。

    到了地點，顧瓊樓讓師傅在外頭等著，自己扛著人進屋，林渝千重的要命，手腳還不安份，四處亂揮。他忍不住贊同了一秒朋友mama的觀點──要是有同居人就好了，這種時刻，他直接把人扔在門口就行。

    好容易扶著對方搭上電梯，打開門，送到床上。顧瓊樓立刻快跑出去，差點被路邊花盆絆了一下，脛骨處疼得他齜牙咧嘴。一次接兩單，司機也很放松，見狀讓他別急。

    20分鐘後，終於到家，顧瓊樓沖了個澡，洗去一身狼狽後，剛到廚房倒了杯橙汁喝，手機屏幕又亮了起來。

    他以為是白鴻影，急急拿起手機查看，結果是群里發來的消息，統計眾人想吃的餐廳。他一手端著杯子，一手往下滑了滑，意外的看到了熟悉的地方。

    管理者有心了，給的選項幾乎都在高中附近，有好些都是當年他們時常光顧的餐館。

    顧瓊樓毫不猶豫的選了其中一間面館……老板娘人非常好，學生只要點一碗面，可以免費加一次面條，面湯無限供應。這對代謝旺盛的高中生來說簡直是福音，梁詠瀚只要打了球，就會渾身臭汗的拉著他來這里吃，顧瓊樓每次加的面，也都會自動到梁詠瀚碗里。

    他又看了下前面的聊天記錄，直翻到了最後位置，依然沒有梁詠瀚的痕跡。

    雖然對方就在好友列表里安安靜靜的躺著，只要他想，隨時可以用老朋友的名義，不經意的問聲好。

    可顧瓊樓怕極了，他怕梁詠瀚興致勃勃、一股腦兒的將自己幸福的婚姻、寶貝女兒一并分享給他看，就像天底下所有組成家庭的男人一般。他在對方結婚的那天就知道自己有多脆弱，脆弱的只能用不聽不看做為屏障，經不起再一次試探。

    他一口氣喝完剩下的果汁，洗了洗杯子，坐到床上。

    這麼一折騰，都要12點了，顧瓊樓想著也許對方睡了，試探性的發了句消息過去：我到家了。

    手機馬上傳來視訊邀請。

    他接了起來，白鴻影躺在床上，頭發亂糟糟的，床頭點著微弱的燈。顧瓊樓問：“怎麼還沒睡？”

    “睡不著?！卑坐櫽氨犞劬?，果然一片清亮。

    “為什麼睡不著？”

    “還沒說晚安?！?/br>
    顧瓊樓笑了，年輕人甜言蜜語還真有一套本事?！巴戆?，現在可以睡了嗎？”

    白鴻影嗯了一聲。

    “沒有晚安不能睡，那你之前都怎麼辦？”他話里帶著些調笑，卻沒想到白鴻影轉身打開了床頭柜，拿出一個淺綠色小盒子，放到鏡頭前。

    “吃藥?！?/br>
    顧瓊樓愣了愣，他回憶了下，好像有這麼一回事。白鴻影第一次來他家過夜時，他看到對方拿出藥盒，知道是安眠藥後，隨口說了句對身體不好，不要多吃。

    那之後，他的確沒再看到藥盒過，可是白鴻影抱著他時，總是一下就睡熟了，他沒多在意，猜測大概不是很嚴重，只是輕微的失眠。

    畢竟前幾年，他壓力大時也是如此，明明疲憊至極，做什麼都提不起精神。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就是怎麼樣都睡不著，好不容易入睡，一點動靜又會被驚醒。晚上沒睡飽，白天便容易恍神，整個人更加焦慮，形成惡性循環，不得不依靠藥物。

    第一次見到白鴻影，便是在林渝千的診療室外頭。

    那日，顧瓊樓輕車熟路的推開玻璃門，和前臺打了招呼，走進地面鋪有幾何圖案的長廊。盡頭處，站著一個穿著黑色襯衫，黑色長褲的年輕男孩。

    他正專注的看著墻上的仿制油畫，肩背站得筆挺，一動不動。

    整個墻面上，掛著的都是林渝千的個人收藏，旅游時，從各處博物館買來的紀念品，顧瓊樓還吐槽過自己絕不會把錢花在這上頭。

    他看著男孩，腳步沒有停下，眼神從他的側臉一直到後腦勺，畫過半圈。

    那一瞬間，顧瓊樓有些恍惚。

    明明對方的面貌已經十分模糊，只剩下生動的、連貫的畫面……可某個角度，竟然讓他的心臟難以抑制得緊縮了下。

    ──17歲的顧瓊樓，煩惱著學習，煩惱著性向，煩惱著許許多多的事情，還沒因為不切實際的決定跟家里鬧翻，也還沒被毫不留情的戳破暗戀中的泡泡。

    他跟梁詠瀚、李丞還有張勤三年來住同一寢室，意味著可以整日整日光明正大的黏在一塊。高中禁止早戀，班主任又抓得嚴，學生私底下總是抱怨，顧瓊樓卻是高興的，梁詠瀚做為籃球隊隊長，身形高大，樣貌周正，再怎麼散發賀爾蒙都沒用。

    他的成績是四個人中最好的，梁詠瀚便總是勾著他的肩膀，趴在他身上讓他補課。偶爾開著直男的玩笑，垂頭在他發稍間深吸一口氣，戲謔著說好香。

    隱密的愛意就這樣延續到了畢業，各奔東西，收到了喜帖，聽聞女方奉子成婚……夢醒時分，顧瓊樓忽然有些遺憾。

    如果我那時候主動一點呢？

    主動挑明，不計後果，結局會不會不一樣？

    這個問題困擾了他許久，他也曾設想過各式各樣的反應，無非就是拒絕和接受，畢生的勇氣讓他追逐夢想，卻在情愛上裹足不前。

    可就如同薛定諤的貓，不掀開蓋子，什麼都有可能，而他用沉默選了其中一條道路，再也無從得知另一邊的風景。

    這件小插曲沒有多停留在他的記憶，很快，忙碌的生活就帶來新一波的刺激。

    ……沒有想到，兩個月後，竟然再次巧遇。

    中間他時不時會在林渝千沒預約的空檔，到他診所嘮嗑。工作室逐漸進入正軌，總算有固定的客源，他也學會應付許多先前令他痛苦萬分的事情。心情好轉，顧瓊樓又回到當年的精致boy，刮了胡子，睡前一張面膜，出門時精挑細選搭配，把自己整得人模人樣。

    同樣的地方，同樣的人，甚至連衣著都跟上次穿得一樣。鬼使神差間，顧瓊樓拍了拍他的肩膀，在男生轉頭過來時，朝他笑了笑。

    雖然這麼做了，顧瓊樓一時也沒想好自己要說什麼，對方的態度更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盯著他面無表情，一語不發。

    寒冰一般的冷漠瞬間澆滅了當初的悸動。

    我在想什麼，根本一點也不像……顧瓊樓心下大為懊悔。不只帶給人的觀感，從正面來看，兩人的五官根本沒有任何相似處。

    他的笑容幾乎要僵掉了，尷尬的偏了偏頭，“抱歉──”就在此刻，對方忽然愣了愣，伸出手來，拂了下他略長的頭發。

    “學長？”

    顧瓊樓微微一怔，診療室的門忽然打開。

    “……剛才那男生也是來看診？”

    “嗯哪?！绷钟迩мD了圈椅子，打開播放列表，輕緩的音樂流泄而出?！安蝗粊砜次覇?？”

    “他叫我學長?！?/br>
    林渝千停下動作，轉過頭來看著他，忽然說：“對，你們好像是同校的……都是G大?！?/br>
    “他是……”顧瓊樓頓了頓，“他來你這看什麼？”

    “能有什麼，壓力大唄?！绷钟迩Р欢嗾f，轉移話題，“不過你也挺厲害的，快兩年了吧，還是有人能認出你?！?/br>
    顧瓊樓自嘲的笑笑，“如果從簽約的時候開始算，就有八年了?！?/br>
    “錯了錯了，”林渝千搖搖頭，“你應該這樣想，每一次的選擇都是為日後奠定基礎，人生沒有所謂的失敗。你看看你現在，”他彎起手指，“錢，房子，車子，都有了，真懷念的話，也可以自己下海做一把模特，誰敢攔你？”

    顧瓊樓被逗笑了。

    那會兒，估計林渝千完全不可能想得到，畢竟就連他自己也沒料到，過沒多久，他就和對方上了床。

    通話早已結束，顧瓊樓看著暗下來的屏幕，映照出一張疲憊的面孔，他揉了揉額角，遲來的醉意忽然上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