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8日，全城解封。

    尹路沒有人民群眾那么激動。昨晚對面樓留學生宿舍，趴體開了一整夜，也不知道這些老外上哪兒搞來那么大一個燈球，尹路是被五顏六色的光晃睡著的。早上醒來，尹路還是覺得很不爽。已經第9天了。

    咦？這是在數什么呢！尹路你怎么回事??！

    今天外面肯定鑼鼓喧天鞭炮齊鳴紅旗招展人山人海，他不想出去湊熱鬧。出于以毒攻毒的心態，尹路把那個app又下載回來了。果然，全江城的基友們一個個都像地獄餓鬼來人間放風一樣。尹路登錄之前的賬號。媽呀，76條私信。這回一定能挑個對爺胃口的！

    最頂上一條未讀，來自靳無虞。時間竟然是7：00。

    7：00？

    今天早上七點？這么巧嗎？點進去一看，尹路傻眼了。不是今早七點，是每天早上七點，和每天晚上十一點。

    “早上好，我今天要證點東西?！?/br>
    “晚安?！?/br>
    “早上好，我今天要證點東西?！?/br>
    “晚安?！?/br>
    ……

    “早上好，我今天要證點東西?！?/br>
    一共17條，正好今天第9天。

    你他媽……

    我他媽……

    尹路頓時覺得爽翻了。??！舒服了！他滿臉寫著高興，渾身充滿干勁，在屋里來回轉圈圈。

    靳無虞啊靳無虞，你真行！

    尹路感覺自己臉頰都笑酸了，卻突然意識到……不行啊尹路，你知道這有多麻煩嗎？這人是你導師的寶貝獨生子啊，是百度都能搜出專訪的天才數學家??！這是麻煩的祖宗??！不甘心，不服氣，他心里又不痛快了。

    惡從心頭起，尹路回復靳無虞：“解封了，我要約別人了?！比缓蟀€點開另外三十幾個對話框，賽博選妃。選了一圈，不是丑，就是老，要么就油得讓人想給手機打肥皂?？床簧?，一個也看不上！好煩吶，靳無虞居然是炮友天花板，不考慮實用性的話。

    篤，篤，篤。敲門聲響起。尹路差點兒從椅子上掉下來。

    靳無虞氣喘吁吁，臉色煞白，一頭汗：“你不要約別人?！?/br>
    這些天尹路總覺得有塊模糊的重物壓在心底，這下靳無虞出現在眼前，那團莫名其妙的陰影，竟然一下子消失了，整個人都輕松敞亮起來。他看了下app，從他回復那條信息到現在，才12分鐘。跑過來的？！喘得像條狗一樣。

    靳無虞你放過我吧！我年紀大了，心臟受不了。

    “你至于嗎？大早上的我能上哪兒約？”尹路自己都覺得自己語氣好慫啊。

    靳無虞靠在門上，雙手撐著大腿，還在喘：“你，就是大早上，約我的。第一次?！?/br>
    “??？不是晚上嗎？”

    “不是。你早上私信我的。然后，我家下午才拿到解除隔離通知書……”

    想起來了。當時尹路覺得這人還挺高冷的，明明在線，卻過了好幾個小時才回復，搞得好像他忙不過來似的。原來是在等著放出來。怪不得一見面急成那個死樣子。尹路遞給他一瓶純凈水，看著他逐漸把氣喘勻了。

    看在你跑成這樣的份上，就不跟你推拉了。

    沖動了沖動了，尹路趕緊在心里告誡自己，色即是空，小白臉皆白骨！

    靳無虞喝了水，走到書桌前坐下：“可以給我幾張草稿紙嗎？”尹路懵然翻出一些單面打印的舊資料遞給他。靳無虞偏頭用肩膀擦了擦汗，在桌上抓起一支筆，把紙扭轉45度，用左手，低頭專心地劃寫各種尹路看不懂的符號。

    靳無虞?。?！此時此刻，尹路內心是山谷里的熊大喊.jpg。你他媽來我這兒，搞科研？！

    午飯晚飯都是尹路幫他買上來的，可他只把白米飯刨出來吃了幾口，很快又低頭寫證明。

    尹路早已心如止水。書桌被他霸占了，尹路只好靠在床上看書。這場面，還挺歲月靜好的。不知道為什么，居然沒有趕他走。

    22：25分的時候，靳無虞像聽到了隱形的鬧鈴似的，拿著他寫滿的那一沓紙，起身告辭：“我走了?！?/br>
    “別磨蹭，馬上要鎖樓門了?！?/br>
    “我知道?！?/br>
    宿舍門關上的瞬間，靳無虞又說了一句：“你不要約別人?！币仿犞哌h，突然意識到，這是看守我呢？看了一整天。

    準備睡了，尹路打開那個app，想看看他有沒有發晚安。

    23：00“晚安?！?/br>
    23：20“我睡不著?！?/br>
    23：21“我想你?！?/br>
    23：22“尹路我喜歡你?！?/br>
    這誰頂得住??！尹路抱著被子直打滾。

    第二天早上7：45分，看守員靳無虞又來報到。這次人家自己帶了一個Writing　Pad，上面夾著筆，還抱著個不銹鋼水杯。

    “你來我這兒坐班呢？”

    “坐班是什么意思？”

    “上班，你來我這兒上班嗎？”

    “不是。你們學校給我一個辦公室，在數科院。我在那邊上班。不過我今天不去?！?/br>
    因為疫情，靳無虞沒辦法回美國，本校數學院的某位副院長得知這一情況后，給靳教授安排了一個客座教授的title，還發給他一張校園卡，妄圖挖美國學術界墻角。這張卡可牛逼了，圖書館、資料室、各個學院的辦公樓都能刷開。抱著試試看的心情，十天前靳無虞刷開了博士研究生宿舍的門禁，公然問宿舍管理員“哲學院尹路住在哪個房間?！?/br>
    了解到這些情況之后，尹路在心里鼓起掌來。是個人才。服！

    靳無虞一坐就是一上午，看樣子他“證點東西”期間，是沒有那種世俗的欲望的。

    中午，尹路下樓去買飯。路上，手機鈴聲響起。是靳老師！尹路站在路邊不敢動。

    “小尹呀，這個……嗯……無虞在你那邊？”

    “嗯，他在……證點東西?！?/br>
    “哦，呵呵，好……”

    尹路是靳老師從他本科論文就帶著的，傳說中的“親學生”，這些年師徒間從沒有過一絲齟齬。

    這一通電話，卻尷尬地讓尹路都想背叛師門了。

    “靳老師，他……昨天剛來的，前陣子沒來……”

    尹路一說出口，臊得臉都燙了。前陣子來是來過，不過不是來“證點東西”的。這算不算撒謊呀？這不欲蓋彌彰嘛！

    “哦，呵呵，沒事，那你……辛苦你了?！?/br>
    “??？不辛苦不辛苦！”

    辛苦什么？！靳老師不會知道什么了吧？？這不只是社會性死亡！這就可以直接去死了！

    “那個……是這樣的。數科院那邊，說他這兩天沒去，幫他訂的餐，問我要不要停掉……”靳老師解釋道。

    嚇死我了，尹路又活過來了。

    “無虞不吃醬油，你幫他帶一點顏色淺的菜，或者直接雞蛋牛奶白面包。他吃得不多?！苯蠋熓莻€慈愛的父親：“給你添麻煩了，小尹。他校園卡里面有錢。辛苦你幫他看著點時間，一旦過了那個點鐘，他餓了也不吃。感謝感謝！”

    尹路劫后余生一般，語氣簡直興高采烈：“知道了，靳老師！不麻煩，反正我自己也應該按時吃飯嘛?！苯蠋熞草p松起來，話說開了：“小尹啊，他要是說什么難聽的話，你不要往心里去。他不喜歡我們專業這些東西。也怪我，他小時候我看他挺有悟性，逼著他看了些書。結果，哎……逆反了?！?/br>
    尹路站在路邊，笑得像個弱智。原來不光瞧不起老子，連他老子他也瞧不起。他釋然了。

    尹路吃完飯，幫他買了雞蛋牛奶和一包吐司帶上去。靳無虞又變得順眼了一些。他接過吃的，差點兒脫口而出：“謝……”尹路憋著笑瞅著他。

    “為什么不讓我說那三個字？”

    “很復雜。你以后可以說了。你說吧?！?/br>
    “謝謝你。謝謝你。謝謝你。謝謝你。謝謝你。謝謝你?！?/br>
    嗯，尹路數了一下，三次啪啪輔導，還買過三頓飯，確實欠我六個謝謝。嚴謹！不愧是你！

    十二點整，靳無虞準時開吃。

    書看不下去了，尹路打算睡午覺?？梢惶上聛?，滿腦子都是黃色廢料。靳無虞你說話算數嗎？是誰說想跟我做的？這一天天的，到底要證到什么時候??！

    尹路決定出去散散心：“我出去轉轉?！?/br>
    靳無虞站起來，椅子被推得發出一聲刺耳的動靜。他瞪圓眼睛，盯著尹路毛衣拉鏈：“你去哪里？”

    “你管我？都解封了，還天天在這兒蹲著，我要憋死了！”

    尹路穿上外套，換好鞋。靳無虞呆站著，右手手指瘋狂抽動。

    “我不是去約別人！”尹路趕緊澄清一下。

    “我跟你去?！?/br>
    “我跟你去?！?/br>
    “我跟你去?！?/br>
    “我跟你去?！?/br>
    ……

    “啊好好好好！”

    靳無虞你真行。

    “跟”就是跟。尹路在前面走，靳無虞在他身后大概一米遠的位置跟著，引得路人紛紛側目。說是出來散心，這哥兒們像個變態一樣尾隨著，還能散得了嗎？尹路腦子里放電影一樣，又把他們兩人的事捋了一遍。最后放到靳老師中午的那通電話。

    不對呀！靳老師怎么會知道他在我這兒！他沒去辦公室，為什么靳老師會來問我？？尹路后撤一步，來到靳無虞身邊：“你跟你爸媽說你來我這邊？”

    “沒有?！?/br>
    “你跟他們打聽我了？”

    “沒有?！苯鶡o虞停下了。

    “你這樣跟著我，很奇怪，能不能并排走?！?/br>
    “好?！?/br>
    所以靳老師到底怎么知道他來我這兒？猜的？憑借什么線索猜的呀？

    越想越擔心，尹路沒注意看路，等發現的時候，已經晚了。他居然帶著靳無虞來到了小樹林。第一次見面那個，小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