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潭寺外，龍胤正低頭掃地。他穿著一身洗的發白發灰的僧袍，抬起眼皮看了向銀河一眼，又繼續低頭打掃。

    見他如今這副模樣，向銀河內心還是不免感慨萬千。

    當年龍胤事業正如日中天，非要在他家長會那天拽著向明月參加品牌活動。龍胤說這是他六個藍血中的拿到的最后一個全球代言，是他職業生涯中的重要里程碑，向明月一定要去。

    一邊是兒子，一邊是情人，這果然讓向明月左右為難，龍胤見他軟硬不吃，便趁向明月出門接電話時悄悄湊過來，那張臉上的表情向銀河現在想起仍舊氣的牙根癢癢。

    “小逼崽子，你給我等著，我到時跟你爸結婚再去代孕個孩子，你他媽哪涼快去哪呆著吃屎去！cao！敢他媽跟我搶人！”

    他那時只是個剛踏入高中的孩子，內心再早熟也不免為這話而惶恐，這讓向明月回來便看見他一片慘白的臉色。爸爸偏袒年幼的他，跟龍胤商量“你看這樣行不行……我先去給他開家長會，開完了再去找你？”

    “你他媽想得美！”

    “算了爸爸，你陪龍叔叔去吧?！?/br>
    二人異口同聲。

    向銀河平靜下來拒絕這份施舍“沒關系，不就是個家長會，爸爸工作忙的時候，不也偶爾找人替過嗎？”

    “可是……”

    “可是個屁！”龍胤拽著向明月出門，還不忘朝他比中指，他的口型擺的清楚，可當年的向銀河無能為力。

    “傻逼，跟我斗？”

    向銀河便在不久后給他爸破了處。

    那時我確實斗不過你，可現在大獲全勝，把你踩在腳底的人，終究是我。

    抵達之后他讓人把寺廟翻了個底朝天，卻連爸爸的影子都沒看到，沒有人知道向明月是誰，也沒有人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龍胤絲毫不受他影響，他中午掃完地，在佛前念幾個小時經，下午繼續掃地，

    向銀河氣不打一出來，用腳趾頭也能猜到這是他故意的，可有求于人，只能暫且收一收勝者的姿態，在門口的烈日下安靜站著。

    太陽有了落山的苗頭，龍胤也簡單吃完一頓晚餐，見向銀河還賴著不走便去趕他“怎么還不滾?！?/br>
    “我見見爸爸?！?/br>
    “哦，你現在想見他了?！饼堌窊芘鹬椤澳窃趺串斈瓴灰?？老子是不是問過你?！?/br>
    向明月也問過我的。

    他在會議長桌的主位坐著，那么多年過半百的中年男人在他面前戰戰兢兢，向銀河還記得他們從前的嘴臉“你別在這頤指氣使的，要不是你爸，誰愿意在這伺候你，陪你玩過家家？”

    “李德昌叔叔，昨天讓你整理的報價呢？”

    “向總客氣！叫我名字就好！”地中海老頭抹一把頭上的汗水，在低溫的中央空調里濕透了背心“我現在發給您?！?/br>
    這是權勢的滋味，向銀河沉浸在勝利之中。

    而后一個陌生電話撥入他的私人號碼，他聽見一個輕輕軟軟的聲音，而全世界只有一個人會這樣呼喚他的小名，是他的爸爸。

    “銀河，我是爸爸，能不能見見你和婷婷？”

    向銀河費盡心機坐上了最高的位置，用了一年的時間身體力行的向父親展示自己如今已經長成了一個成熟的男人。而向明月沒有他所期望的任何反應，只是以一個父親的口吻包容了他孩子所有的成長還有他與旁人的情愛。

    向銀河沉默片刻，說不太方便。

    他在事業上所向披靡，甚至杜婷也逐漸習以為常，他分享他的拿下的濱海新區項目，杜婷翻著手機，眼皮也不抬，她說“老公，那你順便給我在那買個島吧，我也想要那一塊的別墅?！?/br>
    向銀河本就少言寡語，他閉上嘴，口腔中嘗到酒后的苦澀，這一瞬間他忽然感知到孤獨的實體，身處偌大的豪宅之中，再也不會有人因為他吃了一口小酥rou高興的抱著他轉圈圈。

    當年不愿承認的那句孤兒如夢魘隨之而來，向銀河在微醺之中冷汗淋漓。

    他沒有家了。

    “讓我見爸爸一面，無論做什么都行?！彼p手合十“龍胤，我求你?！?/br>
    龍胤靜靜看他，少頃，他還是妥協，將向銀河帶去佛前“跪吧，你欠他的?！?/br>
    向銀河不信這些，卻不得不跪在蒲墊上，在那雙慈悲的眼下心不在焉，他有些出汗，精心打理的發型也已凌亂，不知能不能在父親面前顯現出他如今意氣風發的模樣。

    龍胤也在他身邊跪下，他虔誠的念誦著經文，許久，久到向銀河腿麻的無法動彈，快要忍不住起身罵人時，龍胤閉上眼“行了，見也見了，滾吧?！?/br>
    “我說你……”

    “小點聲?！饼堌繁犙?，靜靜望著香案“別在我老婆面前狗叫?！?/br>
    向銀河不明所以，還想再開口，忽然怔怔停下動作，看著香案上黑色的木匣，刺骨的涼意從腳趾涌上脊椎。

    “認不出來了？這就是你爹?！?/br>
    “他就在離你辦公室一公里不到的巷子里走的，當時他已經完全癱瘓一年了，我都不知道他他媽的是怎么跑到那么遠的地方去找你。我是沒辦法，再恨你也要了他心愿，所以今天才讓你這畜牲見我老婆?！?/br>
    他才不管向銀河此刻是怎樣如墜冰窟，差點背過氣就此死去，龍胤看著案幾，目光平靜柔和，只有一些細碎的哀愁。

    “我的寶貝他這么嬌氣，又愛干凈，走的時候渾身是血，還睜著眼睛……晚上我才找到他，身上還有人從樓上倒下來的臟水和垃圾，他躲在那小巷子里，安安靜靜的，生怕打擾別人……老子差點跟他一起死在那了，可我就算造那么多孽，下輩子還想跟他在一起……我能怎么辦，要吃完這后半輩子別離苦，要贖罪，我就這么天天念經，求他聽一聽，聽我挽留他，別那么早進了輪回，生我氣去做別人老婆……”

    “不過他畢竟是我媳婦兒，夫妻哪有隔夜仇呢……當然你這孽畜就另當別論了，總不可能倒霉到下輩子，又要碰見你……”

    向銀河如遭雷擊，定定站在原地。龍胤說完便又去趕他“算了，他確實拿你當他心愛的寶貝兒子，你趕緊滾，我還真怕他原諒你?！?/br>
    向銀河已經不知道他在說什么，發瘋似沖向佛前將木匣摟在懷中“不對啊，不是啊……爸爸是愛你的……我，我愛杜婷，不應該這樣啊……”

    他的記憶再次回到那個晨光微曦的清晨。

    “好困呀，好想好想睡覺呀……”

    向明月遠遠看著向銀河從大門走出，他聲音很輕，還以為這些話語沒有被青春期的叛逆兒子聽見。

    “你不知道，學校有人欺負他，說他是別人不要的孩子?！?/br>
    “可現在我是他爸爸?！?/br>
    “當然，我當然愛他?！?/br>
    向銀河再也無法保持站立，哐當一聲倒在地上，而那木匣結構松散，傾倒而下時骨灰便散落一地，龍胤哪里能料到向銀河會來這么一出，他撕破了喉嚨，臉上的淡漠不復存在，發瘋一般去撿，許久才想起去罵向銀河。

    他哭喊著，說你他媽一件人事不干，雜種倒是當的比誰都牛逼，cao你媽真是連死了都不放過他，我老婆是倒了什么血霉給你這個畜牲當爹。

    可向銀河也無法反駁，漫天的白色齏粉讓氧氣不能進入肺里，他滿臉通紅，不再是往日坐擁一切，高高在上的年輕總裁。此時他是一只失去了父親，被扒了皮的幼獸，蜷在地上滿頭大汗，涕泗橫流，在龍胤毫不留情的拳打腳踢里試圖將爸爸的骨灰劃進懷中。等向銀河低頭仔細去看，除了一把白灰，向明月什么都不剩給他。

    多年苦于造業，試圖向父親證明自己，結果兜兜轉轉還是回到原點，他依舊在向明月面前輸的毫無顏面，一敗涂地。

    就好似這幾年的情愛，如今說來如若蒼白的空夢一場，清醒后才發現了唯一真實的東西，向銀河恍然想起那天，那數十年來的每個日夜，他的爸爸，他的愛人，他飽含愛意，喚他銀河，今天要好好的啊，爸爸愛你。

    這么多年來的步步為營，夜不能寐，不擇手段苦苦支撐到今天，歸根結底，所有野心的根源其實只是因為那個早晨不太成熟的妒忌，向銀河心中埋下希冀的種子，若是有一天他也成為了頂天立地的男人，那爸爸是否也能依賴他，甚至朝他撒一個嬌。

    那該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