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熙玉醒來，察覺到自己仍在楚景策懷中，不由定定地瞧了他一陣，旋即緩緩閉上眼，將頭倚在他懷中。楚景策早已清醒過來，憐愛地凝視少年面容，輕聲道：“醒了便起身，當道童可不能這般懶惰?！?/br>
    熙玉面色羞惱，動了動酸軟的腰腿：“道長昨夜太過勇猛，玉兒現在難受得緊?！?/br>
    楚景策撫摸著他的側臉，手輕輕按摩著少年的腰腹，他這手功夫也不知從何處學來，揉捏一炷香時間，熙玉便覺得身體酸軟大有緩解。

    吃了些清淡膳食，楚景策取了道士的衣袍來，又廣而告之自己暫且將熙玉收入門下，常侍左右。待到來日再去往蜀山，正式拜入師門。

    道觀里總共人數也不過二十，對楚景策向來尊敬，雖覺這少年眉清目秀，容顏委實太過漂亮，卻也沒那么多勾勾繞繞的想法。

    熙玉跟在他身后拜過三清神像，又行了拜師禮，這才勉強算半個蜀山弟子。

    如此一個上午便也過去，待到午后，卻見一行人匆匆而來，皆是玄衣錦袍，看上去華貴莫名。

    熙玉聽到外頭聲響，便朝窗外瞧，誰想這一下卻是驚了魂，有些失神落魄。

    楚景策將他神情看在眼中，起身道：“外頭是何人來訪？”

    寧遠急匆匆地走進來：“師兄，桓家大少爺來訪，求見熙師弟?！?/br>
    楚景策瞧了少年一眼，淡然道：“我先出去會會他?！?/br>
    迎面走近幾個士兵，簇擁著一位豐神俊朗的青年，正是方從京城趕來的桓家大少爺桓沐。

    寧遠跟在楚景策身后，此時也不禁仔細端詳著這位來客。見他一襲玄衣黑袍，襯出舉手投足間的風流，如若說他的楚師兄如芝蘭玉樹，桓沐便如凜然孤松，不可侵犯。

    “閣下便是青州城聞名遐邇的楚道長罷?！?/br>
    楚景策點頭：“桓少爺謬贊，正是在下?！?/br>
    桓沐打量了他好一會，越過他去瞧身后的屋子：“我今日是來尋玉兒的，不知可否讓他出來與我一談？”

    楚景策道：“熙玉如今已拜入我蜀山門下，算得上我半個師弟，桓少爺若是有何話要同他說，我可全數轉告?！?/br>
    桓沐似笑非笑：“這樣說來，我是連見他一面都不能了？”

    楚景策點頭，惋惜道：“非是我阻撓，而是他本不愿見你?！?/br>
    他話音方落，桓沐身后披了甲胄的士兵便向前一步，一時間院內竟是劍拔弩張。

    楚景策見毒蛇終于露了餡，不禁冷笑道：“道觀重地，不容爾等放肆！”

    正當這緊張時刻，身后卻傳來少年清脆的聲音：“沐哥哥……”

    楚景策下意識將少年護在身后，輕聲責備道：“你如何出來了？”

    熙玉輕輕搖頭，反手握住楚景策的手：“沐哥哥要見的是我，不可危及他人?！?/br>
    感覺到少年手心微微滲出汗水，楚景策又道：“桓少爺，有什么話難道不能當眾人的面說？”

    桓曄揚了揚臉，那些士兵退讓來去，另有幾人將一口金絲楠木棺材抬了上來。

    他幽幽道：“今日是阿曄入土之日，途經道觀，我正好將他的棺槨帶來請諸位做一場法事?！?/br>
    那一大口棺材橫亙在眾人之間，瞧得熙玉心里直發毛，好容易定了定心神：“原來如此，沐哥哥，我……”

    “你什么都不必說了?！被搞宕驍嗨脑?，再度看向楚景策，表情意味深長：“楚道長，我這個要求，應該不過分吧?！?/br>
    楚景策從未從熙玉口中聽到過桓沐的名字，但依照他如今的態度來看，桓沐與桓曄似乎大不相同。

    士兵們依次退出院內，裝著桓曄尸身的棺材也被抬了出去，桓沐又道：“我回來后才得知阿曄以銀錢逼迫你嫁入桓府一事，玉兒，對不起，是我來晚了。只是阿曄如今已命喪黃泉，看在咱們過去的情分上，玉兒竟連與我單獨說會話都不愿么？”

    熙玉回憶起那夜失手害死桓曄的情形，心中更是害怕，不禁往楚景策身旁靠了靠。

    青年一直深鎖的眉頭有了松動跡象，桓曄之死已成了熙玉的心魔，逃避絕非最好的方法，倒不如……

    桓沐臉色漸漸失望：“既然玉兒不愿，我便告辭了，阿曄身亡，桓家再沒有留在青州的必要，玉兒，此次只怕是你我此生最后一次相見了?！?/br>
    他說完，便欲轉身離去。

    少年突然出聲：“沐哥哥，我……”

    恍神間移到室內，茶是新泡好的，一股苦澀之意在舌尖緩緩化開。

    桓沐凝視著對面坐著的少年，開門見山：“熙府所虧欠銀錢，我會幫你填上。你是他的親生弟弟，熙安兄并不會苛責于你，玉兒，你當真想清楚要待在這地方做一輩子道士？還是說你覺得那個姓楚的小子比阿曄更值得你傾心？”

    話說到這個份上，桓沐的神情已帶了幾分陰鶩和凌厲。

    熙玉心驚rou跳，待到最后一句話時卻驀然抬起頭來，眼中有淚光閃爍：“我相信楚道長?！?/br>
    桓沐蹙眉，問話有些咄咄逼人的氣勢：“你與他認識多久？有一年么？又知道他多少，如何敢說相信二字！”

    熙玉怔怔地說不出話來，可也不愿退讓半分：“沐哥哥，楚道長他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人?！?/br>
    桓沐一揮衣袖，正要再說些什么，一直藏在屏風后的楚景策悠然轉出：“桓少爺，法事已經準備好了?！?/br>
    桓沐冷冰冰的眼神從他臉上一掃而過，留下一句話后，站起身來朝外走去。

    “玉兒，我會在京城等你?！?/br>
    這場法事一直持續到天黑才結束，桓沐默默地站在隊伍最前方，眸中看不到任何悲喜。

    熙玉低沉的心情延續到了晚上，楚景策開始重新審視少年與桓家的關系。

    毫無疑問，熙玉在年少時定然受了不少桓家的恩惠，桓曄也并非從一開始就對他懷有那樣齷齪的想法，更可能，桓曄是后天受到了某種影響，才變成青城百姓口中的樣子。

    但桓沐最后留下來的那句話，實在不得不讓楚景策有了某種危機感。

    桓沐就這么篤定熙玉日后一定會離開他？

    想到這里，黑袍男子走上前來，禮數周全：“多謝楚道長送了阿曄最后一程?！?/br>
    他的眼神如同俯瞰群獸，楚景策的直覺告訴他，桓沐絕對比桓曄危險百倍！

    桓家能在這十年間發展到如此規模，絕對不是桓曄那種浪蕩少爺能夠做到的，話說回來，楚景策心中閃過一絲疑慮，親兒子死于非命，身為親生父親的桓老爺居然未歸，只派了大兒子回來替小兒子處理后事。

    楚景策回禮，看著桓沐一行人帶著桓曄的棺槨浩浩蕩蕩朝城外走去，眸中殺氣一閃即逝。方才男人看向熙玉的眼神，分明和桓曄一般無二?；蛟S這桓家二兄弟，早已打算平分熙玉，只是中途出了意外，自己這個外人又驟然闖入……

    脫去繁瑣的道袍回到房間，少年眼神關切：“沐哥哥……不，桓大少爺他沒有對你怎么樣吧？”

    楚景策微微一笑，走過去摸摸少年頭頂：“無事，他以后若是趁我不在來見你，你定要小心?！?/br>
    熙玉懵懂地點點頭，男人拂上他的臉頰，掌中感覺到些許寒意。果然如他所想，少年因為桓沐的到來仍處在恐懼之中。他溫暖的手掌微微用力，試圖將掌心的熱傳遞給對方：“等明年期限滿了，我便帶你離開這里回蜀山，好不好？”

    說完他又覺得有些不妥：“你要是想你兄長，我們可以隨時回來?！?/br>
    少年凝視他半晌，突然輕笑起來，彎彎的眼睛如同月牙，刺著楚景策的眼。

    “好，我和道長一起回蜀山?！?/br>
    雖說如此，楚景策還是感覺到少年不安的思緒，他輕嘆一聲，又開口道：“明日我得閑，可陪你去市集上逛逛?！?/br>
    熙玉吃驚不已，半晌又猶豫道：“可我才剛入觀，如何能……若是損了道長的名聲，只怕不好?！?/br>
    楚景策不以為意：“無妨，我既讓你拜入蜀山門下，這觀中便無人敢低看你?！?/br>
    他如此一番勸導，熙玉才漸漸安下心來。

    青州也算是關中地區大城，景色秀美，民眾富有，市集上販賣著天南地北的各色貨物，倒讓人眼花繚亂。熙玉已有數日未曾出門游玩，如今與楚景策二人走在街頭，亦是心生歡喜。

    二人如此閑逛一整日，等到天色漸漸暗沉，熙玉本以為二人就此回道觀，誰想迎面卻走來一群戴著各色面具的人，倒是嚇了他一跳，好一會才反應過來：“今日是三月十五，正是迎春神的日子?！?/br>
    楚景策來青州不到一年，從未聽過此事，當下好奇，熙玉便一一同他解釋。

    這迎春神乃是青州本地風俗，入夜后有人戴上各色面具，沿著街坊唱跳儺舞，喜迎春神到來。與此同時，城中各處戲臺也會同時選些名段演繹，可謂是熱鬧非凡。

    熙玉掐指一算，立時便牽了青年的手，朝離此處最近的戲臺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