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勒特島（1）

    阿索卡在船艙里醒來，不知道自己的來歷，也不知道他正在被運往何方。他暈船，很明顯，但胸腔里翻滾的感覺似乎不止因為海浪顛簸，他隱約記得有人給他喂了藥。是誰，為什么，他趴在骯臟的地板上嘔吐，無法思考任何事情。

    直到除了胃酸什么也吐不出，阿索卡才意識到船艙里除了他還有另一個年輕人。很奇怪，他知道對方和自己差不多年紀，但并不清楚自己具體多少歲。

    “不，不，不……”年輕人對阿索卡蘇醒后的折騰視若無睹，只是一直在啜泣，面色蒼白，表情扭曲，“我不想……我不能……”

    阿索卡想詢問他一些問題，但喉嚨干澀得幾乎發不出聲音。直到裝載他們的船似乎停泊靠岸，阿索卡才稍微打起精神，朝蜷縮在角落里的同伴低聲問道：“你知……知不知道我們要去哪里？”

    那人驚恐地睜大眼睛，“你瘋了嗎？當然是塞勒特島?！?/br>
    塞勒特島？阿索卡對這個地點沒有概念，只模糊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在他提出更多的問題之前，艙門被打開了。兩個穿著警衛制服的男人高高聳立在門口，一個面無表情地將槍口對準他們，另一個手持登記簿，朝他們喊道：“20167和20096，出來?！?/br>
    阿索卡一頭霧水，但他看見另一個人戰戰兢兢地站起來，所以猜測自己也是編號中的一個。但他低頭檢查，沒有在衣服上看見號碼布。

    “096，出來?！?/br>
    警衛再次咆哮，阿索卡才忍耐著頭暈站起來，現在他知道了自己的編號。但是他究竟是誰？

    他和167一起被押送到甲板，再登上碼頭。阿索卡發現除他們兩人外，還有另外十幾個人被同船送來，但不知為啥，他和167被明顯孤立開來，其他人或對他們二人視若無睹，或用陰險惡意的目光打量他們，甚至做出一些下流的手勢。

    阿索卡暫時沒有考慮陌生人的惡意，他茫然地看著眼前的荒涼島嶼，再扭頭看向即時返航的輪船，忽然有了塞勒特島的概念：這是一座監獄。

    塞勒特島是一個用汪洋大海代替電網和警衛的龐大監獄，島上住滿惡貫滿盈的罪犯，他們被扔到這里腐爛，或者互相殘殺，這里與世隔絕，也與法制精神隔絕。

    為什么我會在這里？未及細想，阿索卡就忽然被卷入混亂中，他先被人群推搡到沙土地上，然后聽見了167的尖叫聲，他暫時沒有恢復叫喊的能力，只能茫然地反抗，在跌跌撞撞中嘗試站起來。

    有人用力鉗住阿索卡的胳膊，把他拖起來。他聽見另一個人在大喊：“這是克雷登的婊子，誰都不能動！”

    他試圖弄清楚是誰在說話，卻忽然聽見一聲槍響。人群中有一剎那的寂靜，足夠阿索卡看清抓住自己的男人，他在對阿索卡咧嘴笑，滿嘴壞牙和口臭，更可怕的是他眼中yin邪的惡意。

    “去挑選你們喜歡的女人，這兩個是克雷登的婊子?！?/br>
    一個高舉手槍的人穿過混亂的人群，氣勢有如摩西分海，除了仰仗的不是神跡而是身邊的兩排身負步槍的高大護衛，其中一個手中抓著哭得滿臉鼻涕的167。

    持槍的男人約摸三四十歲，留著整齊的胡子，看見阿索卡后，他露出頗感興趣的表情，徑直走過來，微笑著伸出手：“比爾·西摩?！蹦鞘且粋€友善的微笑，好像他們只是隨便在餐廳或運動場偶遇，而阿索卡沒有被恐慌和困惑淹沒。

    他猶豫了幾秒，終究握了握西摩的手，聲音沙啞地道：“阿索卡?！?/br>
    “那么，阿索卡，很高興見到你?！?/br>
    在阿索卡不安地抽回手之前，西摩的手指微妙地動了動，“很抱歉讓你經歷這種混亂，不過別擔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彼^續微笑，帶著奇怪的憐憫，“克雷登會好好照顧你的?！?/br>
    想起之前聽見的喊話，阿索卡完全沒有感到安慰，他看了一眼滿臉絕望的167，問道：“誰是克雷登？”

    －

    當大人物們決定將囚犯們扔到塞勒特島上自生自滅的時候，并沒有打算額外費心管理他們，或許還隱約在期待他們互相廝殺。好吧，的確有過那樣一段黑暗歷史，但最終塞勒特島上的犯人們達成自治，他們甚至在這里運營著一個社區。

    阿索卡在西摩和他的保鏢們的包圍中穿過幾排整齊的平房時，看見了一些被圈起來的麥田和菜地，不禁有一種造訪第三世界的錯覺。他和167被帶進其中一棟建筑后，西摩離開了，只留下兩個手持步槍的壯漢，顯然是負責看守他們。

    阿索卡左右看看，發現這只是個簡陋的大廳，靠墻擺放著很多把椅子，接近大門的位置還懸掛了一張吊床。167終于停止哭泣，眼神空洞地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阿索卡想了想，認為無論當前是什么情況，167知道的肯定比他更多，于是走過去，坐在167旁邊的椅子上。

    “阿索卡?！?/br>
    “丹尼爾?！蹦贻p人做了自我介紹，眼睛依然麻木地看向地面。

    “你知道克雷登是什么人嗎？”

    “不知道。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人?！?/br>
    阿索卡一時失笑，“他們當然不可能是好人。我是說，這畢竟是一座監獄島?！彪S后他收起笑容，困惑于自己究竟犯了什么罪，才會被送到這里。

    丹尼爾看了他一眼，也笑了一聲，只是笑聲無比刺耳?！澳阏娴氖裁炊疾恢?，是不是？”

    阿索卡可以對自己承認這一點。

    丹尼爾嘶聲喊道：“這是一家妓院——看在老天的份上，你以為他們為什么喊我們婊子？！”

    “什么？”阿索卡一陣頭暈眼花，“不可能，這里是監獄！”

    丹尼爾忽然惡狠狠地瞪著他：“收起你的天真無邪，正因為這里是監獄，而且這里只有男犯，你以為他們平時靠什么消遣？互相cao嗎？”

    他站起來，朝滿臉震驚的阿索卡吐了口唾沫，“不，他們把那些又瘦又弱的挑選出來，當女人使用。尤其是像你這樣年輕漂亮的，所有人都會想要你的洞，他們會排隊來cao你，直到你不再緊繃得能取悅他們！”

    阿索卡尚未完全消化丹尼爾為他描述的殘酷前景，后者已經拎起一把椅子，朝門口沖過去，將它砸在其中一名看守頭上。

    但他的逃跑是無望的，另一名看守毫不猶豫地開槍了，子彈穿透丹尼爾的大腿，他慘叫著跌在泥土地上，兀自大喊著：“讓我走！讓我走！你們已經有了那個家伙，求求你們了……讓我走！”

    這就是西摩和克雷登前來“驗貨”的時間?？死椎?，是一個滿臉愁苦的老人，不像是能在監獄島上經營一家妓院的人物。

    看見在塵土中哀聲求饒的丹尼爾時，克雷登真情實感地嘆了口氣，“看看這個，比爾，還沒開張就已經打折……我們要把他送到醫生那里去嗎？”

    與他相反，西摩依然笑容滿面：“或許不用？他未必需要那條腿，我們可以給他一張吊床?！?/br>
    阿索卡并不完全明白他們在說什么，但當克雷登平靜地朝他投來一瞥，而西摩激動地聲稱他會是個好婊子時，阿索卡大腦里的弦終于繃斷，他眼前一黑，暈厥過去。

    —

    醒來時耳邊依然回響著丹尼爾的慘叫聲。阿索卡在朦朧中感覺到有一只手放在身上，頓時完全清醒，迅速從床上坐起來，后背冷汗涔涔。

    “別害怕，我不是那些人……”

    從失衡的眩暈中恢復過來，阿索卡看見床邊站著一個女人，但他很快想起丹尼爾的話，塞勒特島上沒有女人。

    借著不遠處油燈的亮光，阿索卡逐漸看清楚，這是個穿著女裝，涂抹了腮紅和眼影的男人。

    “我不是故意要嚇你的……”

    穿裙子的男人微微一笑，讓阿索卡注意到他下巴上剃須的青茬，“你出了很多汗，我在幫你擦身體?！?/br>
    阿索卡看見了他手里的濕毛巾，但不知道應該說什么。他沒有心情感謝對方的好意，而且被陌生男人碰觸身體的念頭讓他既害羞又尷尬。

    穿裙子的男人一邊將濕毛巾浸在水盆里，一邊友善地道：“我是朱麗葉?！?/br>
    “我是阿索卡?！彼拇竽X還有點遲鈍。

    “朱麗葉”的動作頓了一下，然后扭過頭來，同情地看著綠眼男孩：“你以后就是阿什莉了?！?/br>
    “……什么？”

    朱麗葉默默地擰著毛巾：“你是島上的女人，女人就該起女人的名字，穿女人的衣服，做女人該做的事?！?/br>
    沒有錯過朱麗葉語氣中的惶惶不安，但阿索卡現在只是睜大眼睛，瞪著面前的“女人”：“他們對你做了什么？”

    朱麗葉沒有答話，而是拿起桌子旁的另一樣東西，向阿索卡展示：“我是來給你換新衣服的?！?/br>
    那是一條連衣裙，鮮艷的綠色。

    阿索卡想象了一下把自己塞進布料中的畫面，耳朵立馬發燙。他搖頭拒絕：“不，我不會穿這個的?！?/br>
    “別這樣，西摩說它會很襯你的眼睛?！闭f著，朱麗葉眼中居然浮現一絲羨慕。

    阿索卡跳下床，匆匆觀察這個房間。它很簡陋，面積不大，只有一張床、一張桌子和一個已經裝滿水的老式浴缸。浴缸旁邊擺放著水桶，它沒有連接水龍頭。

    “你想要先洗個澡嗎？”朱麗葉還在哄他，“西摩說你最好先洗個澡……”

    “我不在乎西摩?！卑⑺骺ú荒蜔┑赝崎_他，“西摩是什么人？皮條客嗎？克雷登又是誰？我不想呆在這里，誰是這個鬼地方的管理人？”

    朱麗葉提著裙子的手放下了，他對著阿索卡搖頭：“穿上它，否則我必須向西摩報告你拒不配合?！?/br>
    在阿索卡尖叫之前，他快速地道：“塞勒特島沒有管理人。但這里有秩序，克雷登負責維護秩序?！?/br>
    一陣寒意爬上脊椎，阿索卡顫抖了一下，果斷決定：“我必須離開這里?！辈还芩谏洗胺高^什么罪，都不至于要淪落到這種地方。

    “你無法離開?！敝禧惾~平淡地道，就像在和阿索卡討論天氣。

    “我必須?！?/br>
    阿索卡轉身推開房門，發現自己站在一條走廊里，廊道兩側是一扇扇緊閉的門。他朝樓梯口奔去，未及踩下第二級臺階，就看見一個全副武裝的看守朝他搖頭。

    “別到處亂跑，漂亮小妞?！?/br>
    他咬著嘴角的香煙，“回你的房間，在我傷害你之前?！?/br>
    阿索卡的腦袋在憤怒和恐懼中嗡嗡作響。他有武器，為什么這些囚犯會有武器？

    丹尼爾飛濺的血液是相當生動的記憶。阿索卡回到房間，看見朱麗葉像之前一樣，提著裙子站在床邊，眼中有一絲同情。

    阿索卡換上裙子的時候，朱麗葉在旁邊低聲勸說：“別胡思亂想了，阿什莉。乖乖聽話，你可以在這里吃飽穿暖，否則他們會打你，會強jian你，會讓你生不如死?！?/br>
    他將聲音壓得很低，“你之前看見門口那張吊床了嗎？那是最頑固的婊子去的地方，他們會把她鎖在那里，每個有jiba的人都能cao她，不需要付錢，直到她徹底損壞……”

    吊床！丹尼爾被打斷了腿，那個西摩說要把他送上吊床！阿索卡想要嘔吐。

    “你叫什么名字？”他的心臟砰砰直跳，幾乎沒意識到自己在發問。

    “我是朱麗葉……”

    “我是說以前?！卑⑺骺ǘ⒅┤棺拥哪腥?，“在他們給你換上裙子之前?！?/br>
    “朱麗葉”端著水盆的手微微顫抖，他垂下眼睛，輕聲道：“杰洛德?！?/br>
    然后迅速抬起頭，張皇地左右看，“我要走了，會有其他人來照顧你的?！?/br>
    他是在說嫖客。阿索卡的絕望從綠眼睛里溢出。

    朱麗葉深吸一口氣，在離開房間前再次靠近阿索卡，語速很快地道：“你要認命，阿什莉，你又瘦又漂亮，在這里就是毋庸置疑的女人?？死椎堑募嗽壕褪菫槟氵@樣的女人準備的，除非你能找到一個丈夫保護你……”

    他后退一步，垂著脖子搖頭，“但是你沒有機會。甚至在上島之前，你就被克雷登預訂了。所以穿好你的裙子，看清你的位置?！?/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