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德里安對這贊賞全盤接受，拿著勞倫斯找給他的移動終端擺弄，摸索的樣子很讓人懷疑他能不能搞定這玩意。

    事實證明艾德里安比他外表表現得靠譜得多，終端屏幕閃爍幾下，自動重啟后像有一雙看不見的手在cao作，打開了備忘錄開始打字：【??！我終于上線了！這就是帝星嗎？好小??！】

    這句話如果不是有人在手機另一端假冒人工智能，跟艾德里安合伙騙人的話，就這人性化的帶著點冷幽默意味的話語，完美貼合托特星提出的高端人工智能測試條例。

    這個條例林林總總上萬條，包含的評估測試逐年增加，活像凡塞提學院的那幫人工智能領域的專家成日里就干這一件事了。

    勞倫斯有幸受邀參加過一場托特星的學術前沿講座，也不知道這幫人邀請個軍部少將過去有什么意義。某個很有名但勞倫斯沒聽過也沒見過的專家大談特談這個條例的重要性和意義，勞倫斯聽了整場，覺得他們在描述一個傳說中絕對理智又具有無上智慧的人，像是要把古希臘的蘇格拉底之類的人物復刻一個放在星際時代為人服務一樣。

    面對這個計劃外的第五個高端人工智能，勞倫斯既有些好奇，又不想節外生枝，仿佛探究艾德里安和艾德里安的過去會引發某些不可控的事。

    于是他只是簡單問道：“關于艾德里安身上的實驗，你知道多少？”

    提問的對象不是艾德里安后，這人的狀態明顯放松了一點，開始像只純然的寵物盯著主人和移動終端看。

    屏幕上打出一個簡單的笑臉【：）全部?！?/br>
    勞倫斯冷淡地指出：“撒謊，雅典娜的數據庫從未被攻破過?！?/br>
    凱撒回道【好吧逗你的，不要這么嚴肅嘛?！?/br>
    【但我們知道的這些就已經足夠了?！?/br>
    擁有一個高端人工智能的幫助，凱撒替艾德里安完成了信息整合的步驟，直接把結果呈現在艾德里安面前。

    艾德里安身上融合的基因屬于一種已經滅絕的類蛇物種，而凱撒沒在托特星的凡塞提學院物種信息庫上看到過半條相關的消息。

    “看來這又是一樁帝國避開耳目干的好事了?！北容^獨特的一點是凱撒喜歡在報告旁邊擅自加上自己的批注或評語。綜合改造師和后面幾個不幸被艾德里安逐一找上門的研究員提供的資料，凱撒很有職業素養的提供了一份不錯的報告。

    這種號稱已滅絕的蛇類有個專門的學術名稱：耶夢加得，無論從其神話背景還是從種族特性而言都十分貼切。生活在一顆偏僻的、小型的、熔巖遍地的星球，大氣層濃厚，充滿著礦石燃燒后的有毒氣體。

    探索者起初斷定這是一顆無生命礦星，派出的開拓者先鋒隊卻接連失去消息，實時視頻中斷前拍到延伸到鏡頭之外的、巨大的黑色鱗片，赤紅的背景與漆黑無光的鱗片織就一塊人類最原始的恐懼，擴展的腳步太快太遠，終于觸碰到某種噩夢般的生物。

    耶夢加得，熔巖星球生物鏈頂端的獵食者，成年體可達數千米，外形如蛇有鱗修長，體側有鰭。高溫高壓的生態里進化出堅硬的鱗片和柔韌的軀體，體表分泌大量的黏液用以降溫——以及自?！f不上來是氣味還是耶夢加得也具有分泌信息素的性腺，黏液的味道能讓一切靠近的、進化出性腺的新人類瞬間進入發情狀態。

    濃度大到不可思議，足以配得上這恐怖的軀體。

    探索日志里記錄著耶夢加得襲擊低空巡游艦的記錄，場面如同人類掰斷一根筷子那樣稀松平常。

    像是什么天然的殺傷力巨大的生物武器，隨便抓上一條投放到其他星球都是滅絕性的災難——尤其是這生物還是孤雌生殖，單獨一條生物就能把繁殖的事都干了，能自己泛濫成災，是生態保護局的噩夢。

    探索團隊本無意招惹這顆星球和上面的生物，直到研究院把開拓者千辛萬苦帶回的一小份樣本弄出了一份報告，肯定十分具有價值，沒有一點耽擱的出現在了老皇帝面前。

    極其強悍的生命力、恐怖的愈合速度，最重要的是基因十分穩定且與進化后的新人類極度契合。研究院基因工程部門如獲至寶，言辭懇切申請研究許可，皇室最高權限直接給了許可，讓這幫瘋子徹底狂歡。

    無論這其中損耗了多少資源，違反了多少條人權法律，涉及多少條人命，最后的成果都要由最上層的權貴摘取品嘗——尤其是另一種意義上的生物鏈頂層的老皇帝。

    想想看，只要能與這份基因和平相處，忽略那點無傷大雅的副作用，分泌粘液和需要攝取原地特產的礦物質進行成長，耶夢加得的存在讓所有刺殺者無用武之地，只要是進化出性腺的新人類，在權貴面前都會喪失還手之力。

    這份敘事類報告在最后被凱撒批注了一條：“又到了船長最擅長的雇傭關系環節了?！?/br>
    “所以你們，并不清楚我這么做的原因，就，”勞倫斯同樣經歷了一番凱撒聒噪的荼毒，讓他感到棘手的是另一件事“就這樣偷渡到帝星，潛入我家，希望確定一份雇傭關系合約？”

    勞倫斯比劃了幾個手勢，是習慣于在談話中用肢體語言說服別人的人。智能管家cao縱著滾輪機器人，上了一份姍姍來遲的下午茶，甜點的香味彌漫開來。

    【聞著不錯，給我吃一口？】凱撒沒有正面回答勞倫斯不可思議的感嘆，帝星上的人對什么都要刨根問底、恨不得從基因方面解釋一切，什么都拼命往命中注定那一塊靠，好像這樣就能把一切混亂的事情解釋清楚一樣。

    但在黑星上，沒有足夠多的時間給你理清一件事是怎么發生的。只要知道雇主的訴求，敵方的和自己的資料就足夠干上一場大事，至于雇主為什么非要殺這個人不可，那是每小時收費十通用星幣的心理咨詢師的活。

    艾德里安把移動終端推到甜點旁邊，好像這樣就能讓凱撒“吃上一口”似的，自己也拿上塊精美的、看著就經過繁瑣工序的甜點往嘴里放。

    少將終于從這份沉默中自行領會了什么，再次對黑星特有的簡單直白感到不能理解，在帝星上人們表達什么都要迂回幾下、不著痕跡的試探完全不同。

    “這份資料時間太早了，這里出了錯，后面被研究院的糾正過來了?！眲趥愃拐J為有必要把事情解釋清楚，以便讓這把刀對自己將要刺殺的目標有個更清晰的了解，“耶夢加得不是孤雌生殖，成年體是雌性，寄生在雌性身上的、幼年體一樣的小蛇才是雄性?！?/br>
    艾德里安吞咽的動作一頓，凌亂發絲下凝視的目光有如實質。勞倫斯手指蜷縮一下，繼續說道：“耶夢加得的雌性和雄性只有體型上的差別，以及雄性不會分泌黏液，依靠寄生在雌性鱗片下存活?！?/br>
    “尖牙分泌神經毒素能麻痹雌性的神經感知?！?/br>
    “雄性靠著蠶食雌性血rou生存?！?/br>
    移動終端上出現幾個混亂的字符，而后出現一張表示震撼的表情包，最后才出現正常的句子，像是凱撒度過了這份數據紊亂：【我希望雄性小小的身軀里能蘊含巨大的力量?！?/br>
    萬一艾德里安不幸融合的是雄性的基因，萬一勞倫斯尋找的實驗品是雌性耶夢加得，凱撒把艾德里安送進帝星的舉動堪稱是一把刀星盜團有史以來最大最成功的反叛行為。

    他距離成為一把手就差一步了。

    “相比雌性耶夢加得來說，不是?！眲趥愃寡鄣赘∩洗侏M的笑意，似乎覺得對面靜止狀態的艾德里安很有趣。

    【相比起融合雌性基因的人類呢？】刪刪減減的句子顯示出凱撒的小心翼翼，若是不明說，沒人能意識到對面的是個人工智能。

    從處理器的運行速度來看，凱撒比艾德里安要聰明一點，很快就意識到勞倫斯話里的轉折點。

    “相比起人類來說，是?！痹捯徽f完，艾德里安若無其事地拿了第三塊甜點，挑了個不同顏色的，看起來像是想嘗嘗不同口味。那點突然消失又突然回來的底氣，如此奇妙的、不加掩飾的在他身上反映出來。

    “你還是需要我去殺誰?！卑吕锇渤灾鴸|西含糊說著，語氣篤定，好像掌控全局的人是他一樣。

    “對?！眲趥愃归_始有些喜歡黑星的交流方式了，直來直往，說著：“你也需要醫療部門的幫助，雖然你現在能在兩個形態里切換，但這場實驗沒有完美成功的實驗品?！?/br>
    艾德里安豎起一根手指晃了晃，說：“一個月?！?/br>
    【是最多還有一個月好日子可活?！縿P撒在移動終端上補充。

    在緩慢的腐朽衰敗等待不知何時找上門來的死亡，和強制促進基因徹底融合，穩定一段時間的身體狀態后瞬間死亡之間，艾德里安毫無疑問會是個選擇后者的人。

    他需要良好的身體狀態去解決這件事。

    聽完后，勞倫斯沒對耗費極大代價招來的殺手表示任何遺憾，反而露出點‘一切事情都恰到好處’的笑容來，像凱撒展示移動終端上的東西一樣，展示了手環的虛擬光屏，“看來我們注定要在建立日慶典上解決這件事?！?/br>
    上面是莊重光榮的嘉獎公告，感謝一些人即使自身難保也要營救帝國少將的高尚品格，皇室為了嘉獎這幫英雄給予了醫療部門特別許可權限，進去走一遍就能長命百歲，帶著榮華富貴平安健康的過完下半生。

    “我會安排你和‘我的人’一起進去，你能主動送上門來真是太好不過?！眲趥愃褂芍愿兄x人工智能的作用，能夠趕在嘉獎定下的日期前自投羅網的艾德里安真是條省心省力的好寵物。

    【哦豁?！縿P撒最后只在屏幕上留下這么兩個字，隨后亮起又熄滅的屏幕像是昭示著人工智能陷入一場陰謀論的海量運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