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安寧的寂靜中，阿蘭從香甜的的夢境里醒來。

    清晨的微風拂來翠木精靈區的淺淡木香，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仿佛身心都被凈化的通透。

    被閃光液的毒素腐蝕了一部分眼球表面，他的視野還沒有恢復，阿蘭并不強求，

    “「影」？”

    沒有想到「影」會將這種刺客家族特制的用來對付高等目標的迷香用在他身上，阿蘭拍了拍臉頰，將腦海中殘余的眩暈驅散，才發現臉上一片濕潤。

    昨夜……下雨了嗎？

    “「影」？你在哪兒？”

    他站起身往前走了一步，

    腳下踩的觸感更奇怪，他蹲下身，用手去摸，

    冷不丁的，手腕被握住。

    他摸索著抓住了他的手指，黑皮手套千瘡百孔，可他用月光織就的絲綢扎的小蝴蝶結還在。

    它濕濕的，被雨水浸透了。

    “起來吧，地上涼?！彼胍觥赣啊蛊鹕?，手腕卻被死死的握著，不讓他的手觸碰到他身上任何一個部位，

    阿蘭便就地坐下，緊緊回握著他的手，低頭，將他的手背抵在自己的額，

    “「影」……你會不會覺得，「影」這個名字有些過于隨便？”

    沒有回答。

    “你真的不明白，「影」這個名字的含義嗎？”

    耳邊只有風吹過的聲音。

    他深深地低下頭，額頭必然已經被抵住的指骨磕的泛紅，

    “難道你真的甘愿只做一個影子嗎？難道這個世界對你來說真的沒有什么還值得留戀，哪怕是我？”

    他終于得到了回應，氣若游絲的回應：

    “你值得留戀，但是，阿蘭，人生如旅途，一切皆風景?！?/br>
    阿蘭怔住。

    “為什么你還能這么灑脫？命運對你并不公平?！?/br>
    “命運都是無稽之談啊……而我這一生，已經沒有了遺憾?！?/br>
    “沒有了遺憾……”阿蘭咀嚼著這句話，“我不理解，朋友，我認為你的生命充斥著不甘和遺憾?！?/br>
    他聽見了「影」細微的笑聲，那笑聲里摻雜著喉部被內臟碎塊堵塞的干啞，

    “也許曾經有吧，但當我知道我的手除了握住槍和劍，還可以被系上漂亮的蝴蝶結時，我便再沒有了遺憾?！?/br>
    失去視力時其它感官都會不由自主的變得敏銳，阿蘭察覺到這里除了他以外的另一個心跳正在減慢，

    他想象的到他現在的模樣：機體疾速衰弱，本就皺縮的肌膚表皮更為干枯失水，表面迅速暗沉無光，

    阿蘭抱起他，把他放在自己膝蓋上輕輕的溫柔的搖晃，就像幼時推著小阿洛的搖籃哄著他睡覺，

    “「影」，你知道嗎？小阿蘭并不熟悉你也不信任你，所以他私心里只以「影」作為你的代稱。后來長大了一些的阿蘭想讓你只做他一個人的影子，陪伴他，保護他，所以他告訴了你這個秘密的稱呼。但若讓現在的阿蘭為你取一個名……那我會為你取名‘破蝶’。沖破命運的繭，自我重生的蝶。

    “謝謝你，阿蘭，”「影」卻沒有再展露出特別的情感，只是問，“你能替我繼續照顧德拉萬嗎？”

    阿蘭笑著輕聲回答：“我不養別人的孩子。

    「影」沉默片刻，“你們已經……我以為你已經接受了他?！?/br>
    “我可以接受他，”阿蘭說，“但我不會照顧他，他早已經長大了，他不需要任何人的照顧……除了你?！?/br>
    「影」嘆了口氣道：“確實，但我已經到了從他生命中消失的時刻了……他和你很像，同你小時候一樣自尊，甚至比你還要鋒芒畢露，但他卻沒有足夠的實力支撐自己的鋒芒，他像一柄沒有劍鞘的劍，不懂收斂……原本我想要他離開賽陀開始新的生活，但看起來現在讓他跟著你才是更好的選擇，請你稍微看顧他一下吧，我擔心他樹敵太多，還未完全成長起來就會夭折?！?/br>
    這太長的一段話消耗了他最后僅剩的精力，他干咳著，從喉嚨里不斷嘔出什么東西，

    “那也是他自己的選擇，”此刻阿蘭的回答卻顯得有些無情，“只有遇到挫折，他才會明白自己的弱處和不足在哪里?！?/br>
    于是氣氛陷入沉默，這沉默大約持續了很久，因阿蘭的視野在緩慢的恢復，他已經能夠模糊的看清膝頭虛弱的人影，

    他輕輕的呼吸著，胸膛的起伏微不可見，但他的神情卻寧靜也安詳，他安靜的等待著死亡到來，似乎并未覺得阿蘭的回答有多么冷酷無情。

    阿蘭一直凝視著他，于是他也微微抬眸，極光一般螢紫的眼珠同阿蘭的視線相觸，

    他笑了。

    枯瘦的臉容布滿失水的溝壑，他如同一截即將破碎的枯木，但他笑了，于是阿蘭也笑了。

    “朋友，即便你再一次忘記了我，你也會繼續幫我驅散孤獨，對嗎？”

    他的氣息微弱下去，阿蘭的手撫上他的額頭，將團團干枯蓬亂的碎發拂去，

    輕柔的，珍視的一個吻落在他眉心正中央，

    “是的，在你黑暗的夢境中發光的那塊寶石，就是我?！?/br>
    有冰涼的環狀金屬被套上了指尖，和浸透了黑色體液的蝴蝶結同時存在在同一根手指。

    小蝴蝶的翅膀承載了太多的東西，它振翅的困難，卻向著大海和月光，灑著一段卡薩布蘭卡的幽香，搖搖晃晃的展翅而飛。

    “它們會代替我陪伴你，你再也不會感受到孤獨……”他輕輕的說完，又緩緩的補充，“……我也是?！?/br>
    “這是你送我的永別禮物嗎？”膝頭的人艱難的，輕聲的，夾雜著“嗬嗬”的氣音問著，“我也有一件禮物送給你，阿蘭……在我的左手里?！?/br>
    阿蘭捧住他的左手，撥開碎布一般的黑皮手套，里面包裹的赫然是那管他在曾經的賽陀監獄里用作誘餌的信息素針管！

    “少一點冒險，多一些穩重，在某些時刻，冒險帶來的后果是你不可承受之重……”

    阿蘭猛然劇烈的喘了一口氣，“對不起！……對不起……”

    “為什么要對我說‘對不起’……？”

    阿蘭閉起眼睛急促的呼吸著，某種沉重的心緒壓的他睜不開眼。

    無數次的誤會他，欺騙他，可他從一開始交付給他的，就是他再無所有的一顆真心。

    哪怕被他所遺忘，他也在竭盡所能的，保護他?！谒恢赖牡胤?，在他所不曾想過的時刻。

    “……”

    “你在傷心……不需要……我本就要步入死亡，只是在死之前，還能為你最后做一件事……”

    “我會，一直……看著我朋友的命運……看他是不是……獲得了真正的光明，看著他……突破自我的界限，……主宰自己的命運，成就自身的……‘王’……”

    他不再繼續說話，于是輕淺的呼吸變得若有似無，阿蘭閉目握緊了他的手指，漸漸的，他不再呼吸。

    微弱跳動的心臟停止了跳動，他心如止水，沉入無邊黑暗。

    阿蘭低下頭，額頭與他相貼，冰冷的溫度透過薄薄一層樹皮般的粗糙肌膚穿透而來，

    “嘀嗒”

    冰涼的水珠滴落已經死去之人的眼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