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誰都沒想到，上清宗如今的掌門靈犀道人出門歷練一趟的功夫，懷里就多了個小小的黑炭，不仔細瞧還以為是只小猴子。直到他示意縮在懷里的小家伙抬起頭來，眾人才看清他的真面目——原來是個瘦瘦小小的幼童，看相貌，頂多四五歲的模樣，眼神卻兇得很，惡狠狠地盯著一眾圍觀他的上清宗門人，揪緊了掌門的衣襟不撒手。

    “我收的新徒弟，叫他方余?！膘`犀笑得溫和，托著幾乎感受不到重量的小孩說道，“他被人拐過，膽子小，你們看歸看，別嚇著他?！?/br>
    自從改了新弟子入門的規矩，上清宗可有好些年沒收進來像方余這般年幼的孩子了，小小的看著就惹人憐愛。宣月峰的長老赤翎仙子沒忍住，捏了捏方余消瘦的臉蛋，笑盈盈地說：“師兄不是說此生只認竺兒一個徒弟么？怎的出門了一趟，就認了個新徒弟？”

    “他與我有仙緣?！膘`犀總不能說是自己動了惻隱之心，所以打破了當初只收一徒的誓言罷。這話叫外人聽了去，是會影響他乃至上清宗的聲譽的。

    “仙緣”可真是個百用不厭的好借口，眾人竟無一人提出異議，相反還向靈犀道人表示恭喜，似是極艷羨他找著了自己的仙緣。而方余始終安安靜靜的，對眾人的恭維毫無反應，霸道地圈著靈犀的脖子，仿佛將他視作了自己的所有物。

    幾番議論之后，赤翎仙子又開口問道：“小余兒，你如今多大年紀？”說罷還不知收斂地繼續揉捏幾下方余的臉蛋——小孩子果真細皮嫩rou的，雖然臉頰rou餓得干癟癟的，但柔軟的手感怎么著都和大人不同，讓人愛不釋手。

    赤翎仙子長得清麗柔婉，在整個修仙界都是能排的上號的美人，按理說很招天生愛漂亮事物的孩子喜愛才是，可方余不僅沒回應她的好意，反而沖她呲起了牙，活像被侵犯了領地的小狼崽，把赤翎逗得掩嘴直笑。

    靈犀用眼神責怪逗小孩沒個輕重的赤翎，替方余答道：“我探了他的骨相，這孩子合該有六歲了，只是生在那等困苦的農戶人家，又恰逢災年，家中無多余的糧食分給他，才致使他生得這般瘦小。幸而余兒還小，在宗內好生養上數月，補足身體的空虧便是?！?/br>
    “那師兄是如何碰見他的？”

    “唉，人間如今天災不斷，百姓疾苦，這孩子生得實在不是時候，被爹娘拿一吊錢賣了出去。若不是遇見我，恐怕他就該被賣去……唉！”后面的話不必多說，眾人也該心領神會了。

    “可憐，可憐……”聽說了方余來歷的長老紛紛感慨不已，見他警覺萬分的表現便倍感憐惜，你一樣我一樣地掏出身上的寶貝送給他做見面禮。

    方余握著塞滿禮物的乾坤袋，表情還有些愣愣的，似乎不明白為什么自己會莫名其妙收到些金光閃閃的漂亮物件。但見救命恩人沒有說什么，他便抱緊了袋子，生怕有人和他搶。

    “我已想好，將余兒交予竺兒教養，一來他二人年歲相差不大，有個同齡人作伴，有益竺兒言傳身教，及時更正余兒的這些……小毛??；二來竺兒已年滿十四，也該到心浮氣躁的年紀了，讓他提前教養自己的師弟，懂得身為師兄的不易，以后才知道該如何引導宗門的其他新進弟子?！膘`犀早替兩個徒弟做好了打算，言下之意竟是要培養長徒邵清竺做這一代的首席弟子，肩負起領導其余弟子的責任。

    “如此甚好！”眾人紛紛表示贊同。他們相當認同邵清竺的天資，也覺得那半大的少年不應只潛心投入到修煉上去，別的也該早日鍛煉起來，所以無一人提出異議。

    “既然如此，叫竺兒過來吧?！?/br>
    掌門命令一下，不消片刻便有一少年走了過來，見了諸位長輩不卑不亢地抱拳行一禮，而后抬起頭靜靜等待吩咐。如今的邵清竺還沒有以后有如峰頂天池般清冷凌厲的氣質，五官輪廓尚未脫去少年人雌雄莫辨的柔美之意，但一舉一動之間都顯示出極好的風度與家教，任誰見了都忍不住要夸他一句年少不凡。

    “余兒，這是你師兄邵清竺，你可以將他當做你的哥哥，以后有什么需要都能找師兄幫忙?！膘`犀道人放下黏在他懷里的方余，示意他到邵清竺跟前去。

    邵清竺雖不了解師父收新徒弟的來龍去脈，但仍是溫柔地向眼前堪堪到他腰部高的小孩招了招手，說道：“師弟，到我這來?！?/br>
    方余依戀地看了看靈犀道人，又看了看前頭那位俊秀非凡的少年，將乾坤袋抱得更緊了些，猶猶豫豫地朝邵清竺那走了過去。

    邵清竺摸了摸方余毛糙的發頂，被這小孩充滿敵意地狠狠一瞪，也不覺得生氣，只當方余初來陌生的地方，擔驚受怕的對外界有所防備實屬正常，以后相處久了就好了。聽到掌門師尊要他教養這個新來的師弟，沒有猶豫太久就答應了。

    照顧孩子有什么難的？邵清竺和宗門里乖巧的師弟師妹們相處久了，起先沒把這當回事，誰知道剛領方余回去待了不到半天，這黑得像顆煤球一樣的小孩兒就給他惹了事。

    傍晚習課時，邵清竺負責監督弟子溫習功課，一位師弟遲疑再三，還是跑到了他跟前，不好意思地說：“師兄，我娘送我的玉雀兒不見了。雖然不是什么值錢貨，但那是我牽掛我娘的唯一念想……”

    “我幫你找找罷?！贝藭r邵清竺還沒懷疑到方余的頭上。他照常待到晚課結束，帶了份今日宗門特供的糕點回去，開門時的微笑還沒徹底露出來，瞧見方余在手里把玩的東西就冷了臉。

    “你是不是拿了陳師弟的玉雀兒？”

    他的語氣不太好，嚇得方余一哆嗦，像受了驚的狼崽一般藏好了玉雀兒，惡狠狠地盯著朝他走過來的邵清竺。

    “把東西給我，我會還回去，不讓他知道是你偷的?！鄙矍弩帽M量好聲好氣地說。

    方余一個勁地搖頭，見邵清竺不肯停下腳步，馬上躲在墻角蹲著，死死抱著裝了贓物的乾坤袋不放，看向邵清竺的眼神也像見了仇人似的。

    他上清宗怎么能容忍偷東西的賊？邵清竺呵斥他的語氣更嚴厲了：“把東西還回去！你想要，我給你買就是了，偷別人的像什么話？”

    “我的?！狈接嘤脜T乏的語言倔強地說。他不明白大家都愿意給他東西，憑什么輪到他拿別人的就要招來這人的訓斥。這個人就是壞人，和那些虐待他、不給他吃飯的人是一伙的！

    “這不是你的，是別人的。把它給我?！鄙矍弩靡ツ们ご?，被突然發瘋的方余一口咬住了手，疼得他不禁吸了口涼氣，再好的脾氣都要維持不住了。

    “松開！”邵清竺瞪著這死咬著他的虎口不放的小黑炭，也不知道方余倔個什么勁，察覺到自己即將挨打也不松嘴，恨不得從邵清竺的手上撕一口rou下來，很快那處白嫩嫩的地方就出了血，順著他的嘴邊滴落到了地上。

    “不松口？”邵清竺毫不在意自己的傷口，一把捏住了方余的后頸，往他的體內打了道不輕不重的靈力，輕而易舉地叫方余松開了牙關，張著嘴吚吚嗚嗚地開始叫疼。

    邵清竺陰沉著臉，像拎雞仔一樣提著他的脖子帶到了偏房，然后將方余丟了進去，在關門前冷冷地說：“偷東西，還敢咬人，你就待在里邊反省吧。什么時候知道錯了，什么時候再放你出來?！?/br>
    方余撲上來又想咬他，卻直愣愣地撞到了門板上，懷里的乾坤袋也被搶走了。他扒在門上，含糊不清地喊了幾聲，沒聽見邵清竺的回應，頓時害怕地縮在了地上，抽抽搭搭地開始抹眼淚。

    他哪知道邵清竺其實根本沒走，而是在房門口盤腿坐下了，邊聽著方余的哭聲邊打開了他當成寶貝的乾坤袋。里邊被方余零零碎碎地又塞了不少東西，除了他偷來的玉雀兒，還有各種吃了一小口的食物、和他從地上撿的漂亮小石頭。

    將吃食和靈寶丹藥混在一起，天底下恐怕他是獨一份。邵清竺好笑地捻起一塊方糕，上面的牙印和自己手上的一模一樣。今天沒看著方余吃飯，還以為他胃口好得很，把東西吃干凈了，原來是偷偷囤了起來，好像以后再不給他吃了似的。

    到底是個孩子，善惡觀還沒有形成。邵清竺沒想真重罰他，坐在外頭默不作聲地聽著屋里的動靜，萬一這小孩兒在里面出什么事，他也好及時進去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