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5
季家在當地也是大家族,又群聚而居,任何一家分家,都不是小事,須得請了地方師爺,族中德高望重的老人,細細商議討論。 如今時代變遷,男人時常有好幾個家,正妻那里名義上是大頭,實際上被拋在一旁不管,錢,權,男人都被姨太太把持的也不在少數。像是季老爺早早癱了被妻子把持的,還算簡單的情況且如今季凜在新政府任職,顯然是諸子之中最有出息的人,大太太硬氣,賬目都在她手里,底下姨太太和兄弟們怎么鬧騰,都翻不過天去。 鬧哄哄一連幾天,經過尋死覓活,非要查賬,撒潑放賴,威逼攆走等等劇目后,家終于是分定了。瑞香在其中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只每天照常列席,以示夫妻同心。實際上賬目被婆婆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丈夫又強硬且目中無人,根本用不著他賣力氣。 老宅留給長子嫡孫,只是季老爺尚未過世,因此奉養他的老三一家還可以住在這里——老二體弱多病,早就死了,老三實際上是最大的弟弟,因為會做人,和長兄的關系也還不錯,是個和季老爺一樣的人才,吃喝嫖賭樣樣俱全,把季老爺交給他,大太太母子都很放心。 于是,瑞香就開始著手收拾行李,季凜并不多插手——據說他早托人在上??戳艘惶幏慨a,行李也搬到了那里去,帶回來的就一個貼身的箱子,根本不需要整理。只是見瑞香對一應陪嫁的家具都難以抉擇,想著帶去怕是累贅,不帶又舍不得,再說不帶能放到哪兒去? 這時候季凜很認真地提議:“還是帶上,多也不多這些。娘是最仔細的人,她一定是舍不得自己那些老物件的。別的也就罷了,這床是你的嫁妝,還是有年頭的古董,不帶可惜了的?!?/br> 瑞香總覺得他帶床的意思并非僅止于此,但這個話題對他來說有點危險,所以到底什么話都沒說。季凜又道:“中西合璧,不會突兀的?!?/br> 瑞香還是不接話,低著頭叫丫頭翻衣箱,這一回就更加難以抉擇了。他們雖然住在鄉下,可裁剪衣服都是進城里,或者請裁縫過來專門做的。大太太年紀大了,要的是尊重威嚴,穿衣服講究卻沉穩,但卻很有興致打扮瑞香,這一點也讓妯娌們很嫉妒。 今春剛做過好幾套春裝,夏裝,整整齊齊,許多還沒有穿過。綾羅綢緞紗,應有盡有,瑞香覺得到上海去怕是沒有穿上的機會,又覺得很可惜。他也想得到,季凜進了政府任職,又有許多一同讀書的同學,到時候自己作為他的妻子,出面應酬的機會不會少,跟上外頭的潮流勢在必行,不能顯得太老派。 他是沒有去外頭讀過書,也確實不會什么外語,但不愿意輸給旁人,或是叫人指指點點。再說,其實瑞香的心也是漸漸野了的,他很好奇,也很向往外面的世界,又覺得總不能白白留下,一輩子都這樣故步自封——他不想要季凜瞧不起自己,或是興趣始終都在床笫間。 于是,同樣陷入了家具的難題,只是這一回瑞香覺得更為難。 季凜看了,干脆親自走過來巡視。大太太審美極佳,瑞香年輕又美貌,穿什么顏色都很適宜,嬌嫩艷色襯得人冰雪般皎潔,素凈的雪青,藕合,乳黃,又顯得他那么嬌那么嫩,所以這里頭著實有很多好東西。季凜很滿意:“帶上吧?!?/br> 瑞香不想和他爭論,因為總覺得一旦爭論就要落到十分危險的境地,于是也只是點點頭。他雖然不想回應這種話題,可也覺得這是夫妻二人之間見面以來最和平最溫馨的相處了,想了想,于是問:“到時候要辦個小宴請請你的同事朋友么?新上任又是新入住,總要有個禮節?!?/br> 其實想到這個,他還是有點慌的。當家主婦待人接物,人情客往這種事他自然在娘家也學過,在婆家也見過,大太太和他母親都是八面玲瓏,人情練達的人物。只是瑞香雖然自認為不差,卻也不知道外頭是怎么個章程??醇緞C的樣子,又不像是精通這些的,怕只怕一問三不知,到最后也只是他的妻子叫人背后議論。 畢竟在外讀書不比安家落戶,那時候孤身一人,無所謂禮數不禮數,可成家立業,總也該有個家的樣子。 瑞香想著,就覺得到時候還得先打開局面,先交一個兩個朋友,看看他們的意見,卻聽季凜道:“請自然是要請的,只是你也不必太擔心,他們都不是挑剔的人?!?/br> 瑞香低頭暗自腹誹,嘴上卻不說什么,只是繼續漫無目的地往下問:“那到了上海,我能出去逛逛么?報紙上倒是見到了花花世界,卻從來沒有去玩過?!?/br> 季凜便用一種奇怪的,柔情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憐愛地看著他。瑞香直直想起他往常把自己弄得要死不活的時候,撫摸自己鬢發和身體的眼神,頓時渾身一緊,忍不住縮了縮,又覺得自己似乎哪里都太顯眼,在他眼里是無法變成小小一團,不受注意的。 “那是自然,到時候你想去,我帶你去,又有什么難的?” 瑞香又覺得不大安全,低頭看自己的裙邊,輕聲道:“我和娘一起,也不一定帶你?!?/br> 季凜這時候又像是十分寬容,并不緊跟著調戲他,或者更過分些,上來動手動腳。往常,瑞香也以為大白天很安全,但近來早認識到只要他想,時時刻刻都并不介意把手伸進自己裙子底下去,或者叫自己坐在他腿上?,F在季凜沒有動靜,瑞香繃緊了等待片刻,又覺得悵然若失,好似自己盼望過什么似的,訕訕地轉身玩弄了幾下橘紅色的君子蘭花瓣,又覺得屋子里悶得慌,轉身出門,匆匆丟下一句:“我曬曬太陽?!?/br> 夫妻之間從這一天開始,就總有點不對勁。也不是鬧別扭,只是好似夾雜著緊張的,令人難以忍受的,卻并不痛苦,只是十分緊繃的氣氛。瑞香越發端莊自持,好似賭氣似的,你不來纏我,我便安安靜靜地該做什么做什么,且格外地發展出許多忙忙碌碌的事,一天到晚不得安寧。夜里季凜要摟他抱他,他的抵抗也比往常認真,非要極其用力,粗暴地壓著他鎖著他困著他,狠狠插得他小腹鼓起來,叫他緊繃著的身子和臉都融化了,變成熱乎乎的一團,把他的乳rou都給捏扁揉爛了,他才哭哭啼啼,抽抽噎噎地,又格外主動,yin亂起來,攀著丈夫的脖頸,自己搖著屁股,一吸一吸地吃他噴進來的jingye。 季凜從未從任何一個人身上體會到充滿挑戰性的滿足感,時時刻刻都覺得看不明白他,又似乎看得很明白,整理行李準備離開最忙碌的那幾天,也還是早晨起不來,纏著妻子耳鬢廝磨,做些親昵的事。 瑞香分明被他糾纏,脾氣卻壞起來,動不動不搭理他,或者溜出他懷里,心情也是起起伏伏,沒有定數,自己也搞不明白到底在鬧什么,又想要什么。越想越不明白,也就越想越生氣,難免遷怒到丈夫身上,死活不肯明說。 他唯獨最受不得的,就是季凜哄不好他,就直接抱他起來坐在桌子上,自己鉆進他裙底舔xue。也不知道是雙腿夾著丈夫的頭顱,還是看他跪在自己面前,拱在自己最私密之處,或是他手段百出取悅自己,哪件事叫他那么興奮,每次被弄完,渾身都是汗津津的,輕薄的夏衣都濕透了,氣喘吁吁,有時候不小心,指甲把季凜脖頸給刮蹭出明顯的傷痕來,瑞香那幾天就軟得多,親自拿粉給他遮上,還要左看右看,仔細檢查,唯恐被大太太看出來。 季凜皮膚白,涂上粉也不突兀,能遮得過去,瑞香也就松一口氣,隨即就覺得后悔。他受的是三從四德的教育,雖然心里未必十分明白,可并不覺得自己本性壞,弄傷了他還是因為這種事,便不由覺得愧疚又委屈——那時候怎么能怪他沒輕沒重呢! 讓他松了一口氣的,是季凜從來不說什么,也從來不曾大咧咧將傷痕示于人前,算是周全了瑞香的面子和感情,于是私心里,瑞香又難免軟化幾分,愧疚里還多了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變得格外復雜。 只是他毫無經驗,越是如此,越是下意識地回避。 終于到了上海,一行人車馬勞頓,足足安頓了兩天,瑞香才不會在下樓見到新家平靜的廚房餐廳景致時感到一陣頭暈目眩,頭重腳輕。 這是一棟二層的小樓,坐落在季凜單位的不遠處,交通便利,景致極佳,前頭還有個小小的花園。據說建筑是美式風格,白色的外體,門前有天使的大理石雕像,一條小路通到門前,上了臺階到門廊,開門后是一個通透寬闊的大廳,左手側是廚房,餐廳,右手側是喝下午茶的另一個小廳,一扇小門通到小花園。 一層還有幾間傭人房,后門也能通到外面。二樓則是主人自己住的。 大太太住在走廊最深處,小夫妻住在另一頭。季凜叫了人把那張拔步床量了尺寸,定做了一張軟綿綿的床墊,瑞香第一次被扔上去,整個人彈了兩下,驚慌失措,又異樣興奮。 屋里原先到處都是美式的裝修,家具,經過大太太和瑞香兩人將帶來的物件一一安插,頓時中西合璧,典雅又帶著幾分熟悉的味道。一樓里安置了屏風,香爐,花幾,插瓶,拂塵,餐廳里還有大八仙桌。瑞香房里倒沒有太多這種氣息,他覺得那張螺鈿拔步床已經像個巨獸,其余的地方便不怎么大動,只添了花瓶,盆花等物。 至于書,季凜早已經安排好,二樓中間的兩間房,一間是給瑞香的書房,讓他放那些,話本,傳奇,詩詞,另一間則是他自己的,主要用來處理公務,回家后辦公。瑞香的書不多,但也不少,此刻箱子還只堆在那間屋子里,滿滿擺了一地,尚無余裕收拾。 瑞香是隨分從時慣了的人,收拾新房這件事,也跟著大太太的腳步。只是大太太剛到上海來,做什么都不大提的起勁——她不習慣,連抽水馬桶都覺得陌生,需要兩人一步一步教,只覺得吃也不慣睡也不慣,好像連空氣都變得陌生。但她興致極好,也好似脫離樊籠,每日精神都很足,也在努力接受,適應,瑞香和季凜都松了一口氣。 回到上海,季凜便需日日應卯,早出晚歸。和他糾纏親密了這么久,瑞香整個白日都看不見他,覺得很奇怪,有些空,又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擔憂。家里上下都通了電話,季凜有時候中午會打電話回來,問問家里的情況,告訴他會不會回來吃飯。 瑞香每次聽到電話鈴聲,就覺得有點心慌,他在樓下坐著,和上海當地請來的女傭說話談天,站起身接電話的時候總是下意識扶一下椅背,腳步格外輕緩,好似還沒有接通,對面就聽得見他的腳步聲一樣。 周日,季凜如約請了裁縫,又請了位言談爽利的朋友太太到家里來,介紹他們認識,又請她幫著看做衣服——季凜說自己不懂時裝,更不懂流行,不便外行指揮內行。 那位太太是在新式女學讀過書,又遠渡重洋留學的人物,父親是舊士紳,卻什么都喜歡追趕潮流,她娘家姓劉,夫家姓鄭,一見面就介紹自己是卡蜜拉。瑞香若有所思,點頭記下,調動了渾身待人接物的靈活機變,應酬得滴水不露。 卡蜜拉作風洋派,和丈夫也是在海外同學,自由戀愛結婚的,穿的卻是一身鮮艷的大紅底子嫩綠鵝黃花卉的旗袍,窄褃收腰,大鑲大滾,配上涂得粉白的容長臉,一張猩紅的嘴唇,剃的細細的眉毛,頭發梳得高高的,兩鬢蓬松,說起話來手勢極多,表情也豐富,腔調也十分強烈,看得瑞香眼前發花,一陣陣懷疑她能不能幫上忙——他真要懷疑自己的丈夫了。 然而,很快瑞香就不得不承認,卡蜜拉為人著實令人如沐春風,做事又干脆利落,將裁縫連帶三個小徒弟使喚得團團轉,別說他們,瑞香都插不上一句話,全被她安排使喚著,試來試去,比來比去??劾籼?,眼光卻毒辣,精神更足,一頭和瑞香一長一短閑話聊天,一頭迅速地挑選衣料,安排款式,還不忘比手勢向瑞香描述,那是什么樣子。 她笑道:“我是最喜歡奇裝異服的人,也不怕穿出去叫人說,可你這么年輕,又漂亮得什么似的,不必十分濃墨重彩,就已經足夠出眾,別說這月白的蟬翼紗,就是披個麻袋都好看……” 說著,大太太午睡下樓來,瑞香越發地見識了卡蜜拉長袖善舞,熱烈奔放的氣勢,一時間插不進去話,轉頭去找丈夫,卻發現他已經到了廚房里,一面安排傭人做茶點,一面自己煮咖啡,看向這邊時,眼中居然流露出……慶幸? 瑞香呆住了,總覺得他這樣子孩子氣得新鮮,又好笑,一時失神,倒是被他抓住機會,遞過來一個你知我知的眼神。瑞香頓了頓,半側過身去,沒理他,卻暗暗捏緊了手里一塊垂墜感極佳的香云紗面料,不易察覺地發起呆來。